第4章 想抱

軟。

萬将軍摟着人,覺得懷裏小小一只,他一只胳膊就圈得過來,像只打了蔫兒的貓,又軟又可憐。

他依稀記得上輩子谷雨這麽大的時候,他還沒獲準抱她,這一輩子倒是占了便宜。

人在懷裏,眼淚吧嗒吧嗒的。從前谷雨就不常哭,但凡掉兩滴淚珠,都能把大将軍砸死。此時萬玉深就是有天大的怒氣也給澆滅了,手臂肌肉繃出了窄而結實的線條,幾次想擡手給她擦眼淚,忍住了。

還不是時候,他想。

最後他的手落到了她的後腦勺上,極輕地摸了摸。

谷雨忽然挨上一具滾燙硬實的身體,一時愣了,可冥冥中又覺出了難以形容的安心。她掙紮着探出腦袋,想看一下他的臉,卻先越過這人的寬闊的肩膀,看見了立在門口的傅千引。

她剛在那人衣服上擦淨的眼淚,頓時又不争氣地湧了出來。谷雨嗷嗚着喊了聲“師父”,從那人懷裏掙開,飛撲了過去。

“嗚嗚嗚師父……”

傅千引還沒看清這倆人是什麽情況,先習慣性地展開雙臂,接住了小東西:“哭什麽,別哭,師父帶你買糖去。”

谷雨抱住熟悉的人,鼻涕眼淚全擦在他襟前,摟住他腰的手抖着,聲音也抖着:“我、我害怕……我差點死了嗚嗚嗚……”

“讓你平時咋呼,”傅千引嘴上訓着,伸手給她抹眼淚,“這下翻船了吧……”

萬玉深站在原地,低頭看向自己空空的懷抱,一時竟沒反應過來。

半晌後他才慢慢地轉過身,看着谷雨在傅千引身上滾來滾去,把手背在身後攥成拳,額角跳出了一根青筋。

“谷雨,”将軍出聲喊她,“……松手。”

谷雨原本正縮在傅千引懷裏,忘了身後還有個人,她滿心劫後餘生的虛脫感,也根本忘了去探究一下那人是誰。此時一聽見這個熟悉的聲音,耳根一炸,頭幾乎是立刻擡了起來,一臉驚恐地看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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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萬玉深?!

真的是他!

萬将軍還站在方才的位置,臉色難看得像是打了敗仗。

手、往、哪、擱、呢。

萬将軍閉了閉眼,察覺到自己語氣太差,她才被吓了一頓,自己恐怕又吓到她了。于是他吐了口氣,朝她伸出掌心:“過來。”

谷雨看着那張冷淡的臉,微薄的嘴唇開合幾次,她卻一個字也沒聽見。

怎麽辦!谷雨悄悄往傅千引身邊靠了靠,心裏焦灼地想:被抓住了!

萬玉深注意到她細微的動作,眉心折起,慢慢收回手掌,眼神黑沉得像是潑了墨。

傅千引一看自己徒弟被吓得那樣,伸手把人一攬,問道:“将軍,這不合适吧——你是她什麽人,就讓她過去?”

谷雨躲在他袖子後邊,露出半張巴掌大的臉,杏眼圓滾滾地睜着,在纖長的睫毛下躲躲閃閃看他。她頭發早滾亂了,幾縷黏在雪白的臉頰上,沾了點灰。

可憐吧,又有點欠。

将軍讓她瞄了幾眼,那股火又沒出息地自生自滅了。他幹脆直接上前幾步,伸手拉住她的胳膊,不顧那點微不足道的掙紮,像只大尾巴狼一樣,把人叼了過來。

然後他才道:“她男人。”

傅千引慢慢睜大了眼睛,指着谷雨:“……她?小谷子?”

谷雨臉騰地紅了。

她這口氣緩過來,小獸的獠牙便耀武揚威地亮了出來,往旁邊邁了一步,和他劃清界限:“胡說什麽!口氣不小!”

萬玉深看她一眼,無奈道:“過來我看看傷哪兒了,別躲。”

谷雨臉頰發燙,不明白他這股莫名的自然是從哪兒來的。明明兩人多年未見,中間還梗着那樣尴尬的往事,谷雨一見她就想跑,可萬玉深的語氣卻好像他們已經在一起生活多年那般熟稔。

我呸!

八字還沒一撇呢,說不嫁就不嫁。

傅千引看他不是在開玩笑,瞠目結舌:“什麽時候的事兒?”

萬玉深不顧谷雨反抗,抓住她的小手,翻過來看她掌心蹭出的傷口,漫不經心回道:“前天。”

傅千引看了看他倆的狀态,明白過來,瞪着倆眼看向谷雨:“——所以你就跑了?可以啊小谷子,不愧是你師父的徒弟。”

萬玉深手上一頓,覺得那聲小谷子異常刺耳。

谷雨哼哼着,假裝不在意手上傳來的溫度,也不看他,扭頭和傅千引說話:“師父我找你兩天了,你都在哪兒呆着呢?捎上我好不好,給你端茶倒水。”

傅千引一想自己這兩天幹的事,實在上不得臺面,于是手攥拳擋着嘴咳了一聲:“沒什麽——你沒事為師就放心了,終身大事還是要慎重解決為好,為師就不摻和了。”

萬玉深确定她掌心都是擦傷,塗了藥便好,放下心來,卻沒放手,捏着她細細的腕骨,擡眼去看傅千引:“傅兄。”

傅千引悄悄往門外移。

“別躲了,”萬玉深面色平靜道,“我受……傅大人所托,來帶傅兄回京。”

谷雨一聽,心中驀地升起股莫名情緒,心想原來還不是來找她的,是找她師父的。

她頭一撇,把手腕抽了出來。

萬玉深看她一眼,沒說話。

傅千引笑了一聲,不動聲色地退至門邊:“我倒不知道,萬将軍什麽時候聽命于家父了……”

他話一說完,朝屋外一旋身,還沒施展起輕功,一只手重重地拍上他的肩膀。

林青站在門外,笑得賊兮兮:“好久不見啊傅公子。”

傅千引還要逃,林青和屋外集合的一溜親兵堵他,房中一時只剩下萬玉深和谷雨兩人。

萬玉深垂眼看了看她,小臉緊繃着,睫毛微顫,分明有些緊張,卻偏要作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

他眼中露出一絲自己都沒察覺的笑意,低聲問:“現在能不能說說,為什麽逃?”

谷雨指尖摳着袖子,沒想到他直接問這個,先是脖子一縮,随即覺得自己氣勢短了,便把頭一仰:“不想嫁,不行啊?”

萬玉深離得近,她這一仰,就把整張臉送到了他跟前,一時間連鼻息都是糾纏的。

萬玉深驟然撞上她清澈的雙眼,紅潤的嘴唇半張着,像朵花一樣開在眼前。将軍手指一蜷,感覺自己喉頭有些發緊。

所幸理智仍在:“……不行。”

谷雨眼睛一瞪:“你怎麽這麽霸道?!”

萬玉深眼神深沉地看着她,視線在她唇角逡巡片刻,又挪開,勾着嘴角道:“因為我記得當年,槐樹底下,有人跟我說,喜……”

谷雨從聽到“槐樹”倆字就明白了他要說什麽,沒想到這人無恥到拿這事取笑她,當即氣得眼中燒火,猛地伸手一推他,氣鼓鼓地往外走:“陳年舊事,早不記得了!”

“哎……”萬玉深趕緊伸手撈她,拽住了她的手腕,捏在手裏摩挲一下,“別跑,回去收拾一下,好好睡一覺,白天帶你玩。”

谷雨猛地一甩手,耳尖卻動了動——玩?

這人不辭辛苦地趕過來,居然不急着把她逮回去,還要帶着她玩?

谷雨實在疑惑,悄悄扭臉瞥了他一眼。萬玉深目視前方,側臉看去,鼻梁挺直如峰,月光勾勒下,從額頭到嘴唇的線條如工筆描畫一般,一點不像戰場上浴血的将軍,看着頗清俊。

她看了兩眼,莫名有些不自在,伸手蹭了蹭臉頰,轉頭不再看他。

萬玉深微微勾起嘴角,咳了一聲,然後低聲問她:“怎麽被人盯上的?”

子夜長街,寂寂無人。萬玉深沒有牽馬,就帶着她靜靜地走着,眼中的笑意始終不減。

谷雨撇撇嘴,還是一五一十地把事情經過講了一遍,末了小聲罵一句:“再也不來揚州了。”

萬玉深轉頭看她一眼,無奈地笑了:“可以再來,我陪你就是了。”

谷雨心口一跳,從他這句裏不知嗅出了點什麽,渾身不自在:“誰要你陪,真把自己當個誰了……”

萬玉深看她一眼,在心裏默默想:真是不好哄。

可雖然這麽想着,将軍嘴角反而翹起了更大的弧度。

谷雨和他站在一起就會想起不快的經歷,被帶回客棧之後立刻縮進房間裏不再見人。萬玉深也不催,任她一覺睡到日上三竿。

期間林青客客氣氣地把傅千引帶了回來,萬玉深把玩着一只青玉茶杯,似笑非笑地把谷雨和傅千引相識拜師的前前後後問了個遍。

問完,隔壁房間的門響了一聲。萬玉深立刻起身,把茶杯抛給傅千引:“傅兄拿着玩。”

傅千引沒好氣地把接住,扣在桌上,招手問林青:“你們将軍這是怎麽想的?娶了小谷子,嫌将軍府不夠熱鬧?”

林青賊笑一下:“将軍喜歡。”

“喜歡什麽?臉嗎?”傅千引“啧”一聲,“還有上趕着求禍害的,你們将軍果真是骨骼清奇。”

房門外,谷雨打着哈欠走出來,頭發胡亂梳了個松松的髻,臉頰還有壓出的紅印,揉了揉眼。她這一覺睡得長,腦袋昏昏沉沉,迷迷糊糊以為自己走出來就能叫朝華服侍,結果一擡頭看見萬玉深站在那裏,深深看她。

谷雨還挂着打哈欠擠出的眼淚,眼角揉得微紅,衣服也松散,那模樣實在……

不太正經。

萬玉深目光轉深,眼底發熱,視線在她從領口中凸出的鎖骨上逡巡片刻,感覺自己嗓子有些幹。

他輕咳一聲,負手問:“睡醒了?難受嗎?”

谷雨的目光由朦胧到清醒,随後猛地意識到自己衣冠不整的形象,杏眼一睜,急急忙忙往屋裏退。

“嘭”的一聲,門又關了。

将軍啞然,随即旋身,靠在門柱上,微微揚起下巴。明明是張冷峻的臉,鼓動的喉結卻透露出一絲難耐。

他向來自制,察覺到自己的沖動之後立着反省了一下。

重活一世,出息呢?

萬玉深忍着把人摟過來的沖動,發愁地嘆了口氣。

想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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