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宮宴

“小姐,這是将軍給你挑的?”

朝華小心地捧着那條雀尾裙,不住地咋舌:“可真好看啊!想不到将軍眼光這麽好!”

她仍像在家時的習慣,叫她小姐,谷雨聽着也舒服。

但此時她眼睛一瞪,對于這個曾經當衆拒絕過她的人,可以誇他威武骁勇,可以誇他俊美無俦,谷雨都能勉強認同,就是不能誇他眼光好!

谷雨掃了那條裙子一眼,哼哼兩聲:“他也就是随手一抓,撞上點子罷了。”

朝華舉着裙子在她身上比了比,躍躍欲試地琢磨着配合什麽妝面,誓要把她打扮成下凡的仙女。

她家小姐本就天生麗質,小時在京中,王孫貴族之間人人贊嘆,說尚書家的女兒生就玲珑剔透,長大了必是國色美人,楚楚動人。到如今雖然氣質上出了些偏差,但那張臉絕對當得上國色二字。

這場晚宴是她家小姐重回京圈的第一級臺階,朝華比谷雨本人還重視,撺掇着她坐在梳妝鏡前折騰了整整一個下午。

等上了口脂,全了最後一抹麗色,鏡中人眼含不耐地看過來時,朝華愣住了。

半晌後她把谷雨從上拉起來,從妝面到衣着上上下下打量半天,才道:“小姐,将軍會被你迷倒的,真的。”

谷雨別扭地摸了摸臉:“少拍馬屁,誰要迷他了。”

朝華笑着給她理裙角,揶揄道:“是是是,我家小姐不用出手,是将軍自己被你迷倒。”

谷雨捏了捏指尖,心中設想萬玉深那張常年面無表情的臉上出現什麽迷戀的表情,怎麽想都描畫不出來。

那個大冰山,也會為什麽人神魂颠倒嗎?

谷雨舔舔嘴唇,莫名嘗出了一絲酸味。

夕陽已經沉沉地落下,谷雨摸了摸鬓發,不經意地轉頭一看,猛地發現那座冰山就杵在門邊,正靜靜地看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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谷雨吓了一跳:“你怎麽不出聲啊!”

朝華也吓得不輕,一想自己方才同小姐嬉笑的話不知被正主聽去了多少,登時有些惴惴不安。

好在萬玉深的注意力似乎不在這裏,他盯着谷雨的裙子看了一會兒,表情似隐忍着什麽:“要穿這個?”

谷雨臉上莫名一燙,她忍住自己去摸頭發的手,下巴一揚:“不行啊?”

萬玉深沉默地看她神采飛揚、顧盼生輝的眉目,還有被裙子掐出來的纖細腰身,忽然覺得後悔。

……能藏起來就好了。

為什麽要把他家的小鳥帶到別人面前去?

他眉心微折,試着最後掙紮一下:“要不要……換一身?”

別這麽耀眼的、普通點的、最好能淹沒在人堆裏的。

谷雨杏眼圓睜,看他不僅半點被迷倒的樣子都沒有,居然還皺起了眉,她心中頓時升起一股自己都沒察覺的惱羞成怒,嚷道:“不換!就這個!”

什麽赫赫将軍,什麽蓋世英雄。

就是個瞎子罷了!

黃昏時的禦花園,海棠清香浮動。花瓣自枝頭飄飄落下,貴妃側卧在美人榻上,看着園子裏走動的衣香鬓影。

如今薛皇後病重,由她統領六宮,深得皇帝聖寵,幾近鳳儀天下。新進宮的妮子,無論夜裏多得老皇帝寵愛,早上也得灰溜溜地爬起來,到她跟前奉茶請安。

皇後名存實亡,她貴妃主事後宮,其他小嫔小妃都掀不起什麽大浪,唯一被萬貴妃視作眼中釘的便是同年入宮的賢妃何清月。

何家家主是翰林的大學士,前一陣又和戶部侍郎結了親,賢妃娘家勢力更盛。她還指着萬玉深能結門好親,誰知道他竟然跑去臨川接了個小丫頭片子回來。

萬貴妃雖和萬玉深同父同母,但從小一個京城嬌養,一個在關外吃沙,沒在一塊生活過,性格也不對付,因此向來不親密。她知道萬玉深不會順着她的心意娶親,但每次看着賢妃趾高氣昂,仍是咽不下這口氣。

她随後揮了揮,着一宮女去看看将軍可否到場。她今天倒要好好瞧瞧,那野丫頭長大了之後是什麽天仙相貌。

雖然谷雨天不怕地不怕,但到底早已不是尚書府的大小姐。她随着萬玉深越過宮門向深宮走去時,連綿不盡的紅牆金瓦還是讓她有點透不過氣。

當年的朋友會在嗎?見到了還能認出來嗎?

她們會主動來找我嗎?

她們還記得當年的糗事嗎?

谷雨腦袋裏不安地翻騰着許多問題,卻不知道整座禦花園裏到處都在談論她和她的将軍。

“聽說萬小将軍也要來赴宴……”

“真的?自家姐姐的宮宴他可從沒來過啊——你看我這身裙子行嗎?”

“你就別想了,将軍可是攜妻來的。”

“——噢,青梅竹馬呀。”

四方城裏哪有什麽秘密,那位少夫人剛一過門就被罰跪的消息很快便傳遍了圈中,少不了一些眼紅的人幸災樂禍。

“哎,說起青梅竹馬,阿芸和将軍不也是嗎?”一個藍衣少女扯了扯身邊的人,狀似不經意地問,“我記得你小時候就和谷雨一起玩的。”

賀芸芸一身火紅的彩繡绫裙,皺了皺眉否認道:“随便一起玩玩罷了,我可沒纏着人家不放。”

當年谷雨她爹為尚書,賀芸芸她爹為侍郎,官壓一級。如今谷家不知沒落到哪個角落裏,賀家卻坐上了當年他們家的位置。

忽然,一道清泠的聲音插進來。

“別聽阿芸瞎說,小雨沒纏着萬将軍。”

衆人見她,紛紛行禮:“殿下。”

來人正是三公主長月,她生得嬌憨,臉頰還留着一點嬰兒肥,睫毛長而卷,模樣算不上多美,卻叫人看着歡喜。

長月嗔怪地看了賀芸芸一眼:“這麽久不見,小雨若是知道你在背後說她壞話,指定要生氣了。”

賀芸芸垂下眼,擋住自己眼中的不屑:她生氣能怎樣?還能像當年那樣無所顧忌地撒潑嗎?

谷雨孤身一人嫁來京城,又不受當家主母的認可,又沒有娘家可以撐腰,夫君也不待見她。

當年将軍拒絕她時她們都在場,他的态度所有人有目共睹,賀芸芸內心還十分快意。只是沒想到谷雨手段這麽強,時隔多年還是讓她爬進了将軍府。

周圍其他女眷也都是一臉不以為然。

閨閣少女,誰人不愛英雄?可一個早被她們遺忘的人,轉眼嫁給了她們的夢裏人。

她憑什麽?

但衆人都知道長月公主一直念叨谷雨,因此在她面前也不好再說什麽,轉而又聊了些閑事。

正說着話,人群中忽然一陣騷動。

賀芸芸随着看過去,看見那個女子白衣雀尾,美色逼人,她有許久都反應不過來,這竟是當年那個最難管教的丫頭。

谷雨一跨進園子,沒顧得上看花,先被烏壓壓的人頭晃了眼,下意識就想轉身回家。

那股違和的熟悉感清晰地提醒着她,自己早已經不屬于這裏了。她轉頭看了看萬玉深,發現那人又蹙着眉,面色微沉。

萬玉深帶着人剛一進來,四面八方的視線就黏了過來,驚豔的、好奇的、探究的、諷刺的,各種視線釘在谷雨身上,将軍忍了一會兒才勉強克制住把人原封不動帶回去的沖動。

雖然他想把人固定在自己身邊,但上前逢迎客套的人源源不斷,谷雨在京中的舊識也迎了上來,沒過多久就把兩人分開了。

将軍一邊喝酒,一邊用視線找她,眼見她很快被閑雜人等嚴嚴實實地圍了起來,只能看見一個頭頂,将軍眸色漸深,暗暗決定再也不帶她來人前。

谷雨面前其實還真不是閑雜人等,幾乎都是熟悉的面孔,表情各異。

她心底的無措在看見長月那一刻便忽地消散,反握住長月拉她的手,叫了一聲:“月月!”

長月公主的眼圈頓時紅了,她伸出小拳頭捶了谷雨一下,又趕快揉了揉,“這麽長時間也不來看看我,我都怕你把我忘了!”

谷雨也頗覺心酸,當年在京中她和長月極為親厚,可走時太過倉促,她罪臣之女也怕給長月帶來麻煩,最後連告別都沒來得及。

沒想到長月見到她第一面仍是親熱地拉她的手,像小時候那樣叫她,谷雨心底發燙,笑道:“是我怕你把我忘了!”

“我呢?”賀芸芸撩了撩頭發,微笑看她,“還記得我嗎?”

谷雨也笑一下:“阿芸,好久不見。”

周圍一圈人跟着湊熱鬧,紛紛問自己,谷雨一一點過去,笑得臉都有些僵。

賀芸芸淺笑着看她寒暄完,和身邊人悄悄對了個眼神,忽然問道:“怎麽樣小雨,在将軍府住得還習慣嗎?”

谷雨笑容一頓,從她的語氣中聽出了些不懷好意,便淡笑道:“還在習慣。”

“那你可有點慢了,”賀芸芸溫柔地笑着,眼含關懷,“萬一再被老夫人罰一次,再好的身子也養不回來呀。”

周圍人立刻輕笑着應道:“是啊是啊。”

谷雨的眉尖一挑,笑容徹底淡下來。

原來是看熱鬧的。

長月皺起眉,責怪地看了賀芸芸一眼,賀芸芸回了一個無辜的表情。長月無奈,拉住谷雨向一邊走,“小雨,你別管那些,我聽說新婦進門都是難的,你只要收收脾氣,老夫人應該不會太苛刻的。”

谷雨心裏嘆口氣,面上卻揚起笑容:“放心,我知道的。”

長月點點頭,又眨巴着眼睛道:“對了!皇兄也一直念叨你呢,他今天也要來的……”

“皇兄?”谷雨歪了歪頭,“墩墩嗎?”

長月“噗”的一聲笑出來:“也只有你敢這麽叫皇兄啦!”

話音剛落,宮裏太監尖細的嗓音掐起:“皇上駕到——”

所有人跪地行禮,老皇帝顫顫巍巍地走進園子,身邊有一個年輕人扶着他。

谷雨忽然覺得他十分眼熟,忍不住偷偷擡頭看了一眼,正對上那人含笑的視線。她猛地想起來——是白天錦繡坊外遇見的那個人!

長月在她耳邊輕聲說:“看到皇兄了吧?以後可莫要叫他‘墩墩’了,皇兄早就不胖啦!”

谷雨這時候才想起來,原來那人是當朝太子蕭長衾!

真不怪她認不出來,此人小時候……明明是顆憨态可掬的球。

萬玉深回頭找谷雨的身影時,正看見她直愣愣地盯着別人看,臉色當即一黑。

将軍正想走過去占滿她的眼眶時,餘光裏忽然有道黑影一閃而過。萬玉深神色一凜,嗅出了空氣中危險的氣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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