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行刺
傅千引躲在陰影裏都能感受到将軍冰涼的視線,像刀鋒一樣冷冷地從他臉上掃過。傅千引低低咳了一聲,讪笑道:“想不到我們小谷子在京城這麽有人緣,哈哈,哈。”
萬玉深淡笑道:“叫誰呢?”
傅千引一哽,凄涼地承受了這無妄之災,心說不就是支錯招了嗎,叫都不讓叫了!
萬玉深不再多言,直接走了過去。
谷雨在酒潑下來的時候躲了躲,可她旁邊剛好有人,這一擋就沒躲開,從前襟到腰間,潑了個姹紫嫣紅。
她是真的喜歡這身裙子,用的料又都是難清洗的,就算洗過也再難恢複原樣,谷雨的心頭火蹭地冒了起來。
長月沉了臉,不悅地看着端酒杯的姑娘。
那姑娘一時也有些慌,四下看了看,方才她明明端得很穩,好像是誰碰了她的手肘。
賀芸芸在萬玉深那兒碰了一鼻子灰,看着谷雨就覺得她一定用了什麽手段,橫豎不順眼。這會兒毀了她的裙子,心裏的氣兒才順下來。
“喲——這潑得倒是別致。”
谷雨撩起眼皮掃了她一眼,看她是一點也不念舊情了,于是自己也不再忍耐,似笑非笑道:“要不給你也來一個?”
賀芸芸柳眉一豎,張嘴就想還回去,谷雨也不甘示弱地看着她。
這時,一道溫和的聲音插進來:“擦擦吧。”
谷雨眼前遞來一條素白的帕子,熏着皇家的檀木香,淺淡地繞在鼻尖。托着帕子的手指修長,指甲修剪齊整,像個溫文的讀書人。她順着看過去,撞見蕭長衾的笑臉,一時有些怔忪。
可真是男大十八變啊,谷雨有些遺憾地想,可惜再也戳不着蕭長衾的肉臉了。
長月道:“接下吧小雨,把手臉擦擦,我帶你去換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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谷雨回過神,“唔”了一聲接過帕子,道了謝。
蕭長衾溫和的視線始終在她臉上,即使對方一身狼狽也毫無異色,也沒見太子威嚴,笑的時候依稀仍是小時候那個好揉捏的面團樣子。
“好久不見,過得好嗎?川兄也好吧?”
谷雨點頭:“挺……”
“——前些日子剛見過兄長,他很好。”
萬玉深的聲音突兀地插進來,越過人群,站在谷雨邊上,不引人注意地捏住她的手腕,安撫地揉了揉,朝蕭長衾微微一笑:“太子殿下。”
蕭長衾揚眉笑道:“阿玉。”
谷雨左看看右看看,忽然不知怎麽的,覺得眼前這場景頗為熟悉。
太子和将軍平靜對視,似乎有看不清的暗流湧動,谷雨別扭地動了動手腕,卻被萬玉深緊緊握住,動彈不得。
蕭長衾注意到她的小動作,眼角彎起:“我在東宮兩耳不聞窗外事,竟不知你已娶妻,娶的還是小雨。”
萬玉深淡道:“俗事罷了,太子殿下勤讀要緊。”
蕭長衾嘆了口氣,眼神掃過谷雨暗中用勁的手,緬懷似的道:“世事當真難料,想當年……”
谷雨掙動的手忽然一頓,從他的話音裏聽出了端倪。她猛地四下看了一圈,瞬間反應過來自己為什麽會覺得場景眼熟。
果然,蕭長衾接着道:“我問你可喜歡小雨,你斬釘截鐵地說……”
不。
別說!
“……你怎會喜歡她。”
谷雨眼前一花,臉騰地熟了。
之所以眼熟,是因為當年萬玉深當衆拒絕她時,正是對着蕭長衾說的。而她和一衆姐妹躲在樹叢後邊,聽得清清楚楚。
時隔多年,這一幕仿佛再次重演,賀芸芸當即嗤笑出聲:“殿下說的不錯,我也記着呢。”
谷雨站在人群中間,衣襟上滴着酒水,臉頰上也濺上幾滴,她狼狽地低下頭,又把當年的羞辱感重溫了一遍。
萬玉深皺起眉。
他記得自己年少無知時是說過這句話,可是……
谷雨實在忍不下去,猛地甩開萬玉深的手,轉身大步走開。
惱羞成怒倒還是其次,她覺得自己如果再多待一會兒,可能會忍不住炸成一朵煙花,誤傷他人。
長月焦急地喊了一聲:“小雨!”
萬玉深一怔,立刻伸手去夠她。他直覺今夜有什麽事要發生,不敢讓谷雨離他太遠,原本是打算帶去和皇帝貴妃打個招呼便打道回府的。
但谷雨向着人群裏一鑽,身形靈巧,萬玉深竟沒抓住她的手。
谷雨跺着地穿過海棠樹和萬花叢,正要跨出第一道拱門,門外忽然湧進來一群翠色煙衫的舞女,一個個巧笑倩兮,抱着琵琶手鼓,團團穿門而過,正好堵住谷雨的去路。
乾安帝一見她們,渾濁的老眼中露出興奮的光,招手道:“來,快過來叫朕瞧瞧!”
一水兒的淮河姑娘,嗓音和腰肢一樣細軟,輕聲慢語之下,勾得乾安帝飄飄欲仙。
他粗重地喘息幾聲,一勾指尖,大太監立刻捧上一只藥盒。老皇帝掰開蓋子,從裏邊摸了顆丹送入口中,過了片刻那口氣才順過來。
然後他往後一靠,半壓着貴妃柔軟的身子,朝舞女們點點頭:“讓朕見見你們的本事。”
舞女們巧笑稱是,奏樂聲響起,翠色的裙裾在空中劃出一道道的弧度,容顏便如綠葉上的嬌花,美不勝收。老皇帝目不轉睛地盯着她們看,連身邊的貴妃都忘到了腦後。
托舞女的福,萬玉深總算追上谷雨,大手一勾攥住她的手:“別亂跑。”
谷雨羞恥得冒煙,周圍仿佛有無數視線追着她紮,被抓住之後那感覺更甚,當即掙紮起來。
可她整個人都籠在對方的身影裏,像只受困的雛鳥,怎麽掙紮都顯得力不從心。
萬玉深執刀劍的手,怕用力弄疼了她,只好小心地攏住她肩膀往角落裏帶,無奈地低聲問:“鬧什麽?”
鬧什麽?
因為太丢人了,因為喜歡過他這麽個眼瘸的玩意兒,因為即便她終于走出了這個人的深坑,最後卻還是窮途末路地跌進他手裏。
好慘。
谷雨鼻翼一抽,忽然委屈起來,可她向來是個色厲內荏的人,一委屈就發了狠,撩起鞋尖照着将軍踢了一腳。
不疼,萬玉深卻因為無法掌控她而生出了一絲煩躁,幹脆長臂一伸把人圈了起來,抵着她得耳朵尖低喝一句:“別鬧!”
又被兇了。
谷雨“嗚”了一聲,臉被埋在他胸口,聲音悶悶的還帶着狠,一字一句地控訴:“我、讨、厭、你。”
這邊是方才傅千引藏身的地方,沒什麽人,将軍在夜色裏捏了捏她的耳朵,低聲道:“我知道。”
谷雨抽了抽鼻子,見對方毫無感覺,更難過了:“我讨厭你讨厭你讨厭你!”
萬玉深把她拉開一點,露出小小的一張臉。她睫毛微濕,低垂着不看他,鼻尖透出淡淡的紅。此處無燈,唯有月光,她的臉上流轉着微弱的熒光,将軍心裏一動,忽然非常……想親她。
“我知道,”萬玉深壓低聲音,帶着一絲朦胧的醉意,“但是讨厭也好,你是我的了。”
谷雨一怔,忽地擡起臉。
她眼中含着水,茫然的樣子像朵待采的花,萬玉深眼神一暗,慢慢湊近她的臉。
遠處笙歌曼舞,靡靡之音,都化作這個角落裏的背景音。谷雨睜大了眼,感受到對方越來越近的灼熱鼻息,吓得不敢動。
他他他他這是要幹嘛?
萬玉深極近地看着她,半晌後無奈地低笑出聲:“谷雨,閉眼。”
谷雨大腦停轉,根本無法思考,那一瞬間竟然下意識地聽話閉上眼。
然後隐約知道要發生的事并沒有發生,她閉着眼,忽然聽見了一道破空之聲。
萬玉深的神色頓時一凜。
——“有、有刺客!”
破空的箭劃破奢靡的宮宴,重重插在乾安帝面前的案上,箭翎還顫着。
禦花園中一片大亂。
蕭長衾拔出佩劍站在乾安帝身前,神情嚴肅:“保護陛下!”
萬貴妃尖叫一聲,哆嗦着抱住老皇帝:“護駕!護駕——!!”
萬玉深松開谷雨,遠遠看了一眼亂局,腦中電光石火地想起了前世的回憶。
——宮宴,淮南來的舞女,射箭的刺客。
這一切,他都曾經歷過,只是時間提前了!
萬玉深猛地捏住谷雨的肩膀:“跟着我,別亂跑,知道了嗎?”
谷雨被這陣仗吓到,方才奇怪的氣氛蕩然無存,本能地依附于他強大的氣場,點點頭:“知道了。”
萬玉深拉着她的手腕,陰影中忽然響起一道透着尴尬的咳嗽:“啊那個——”
谷雨耳尖一動,聽出他的聲音,失聲叫道:“師——”
萬玉深一把按住她。
大腦中有什麽東西一閃而過,将軍止住腳步,站在原地深深皺起了眉。
傅千引,太子,老皇帝……
——太子!
蕭長衾是從什麽時候瘦下來的?
上一世,乾安帝在宮宴中遇刺,雖不傷及性命,但本就年事已高,至此龍體大傷,一日不如一日。
太子蕭長衾愧疚難當,哀毀過度,自那日起勤勉苦修,身形跟着清減,朝野紛紛稱贊太子有賢君之相。
而那時寧親王民望已極高,曾幾次試探萬玉深,卻都被他擋了回去。
而這一世,時間線被打亂,太子清減在前,行刺卻同樣發生了。
所有事像是一條線上的節點,從他提前娶了谷雨開始,位置已經相錯,可相同的因果卻仍會發生!
萬玉深幾乎是瞬間反應過來,立刻朝着傅千引送去一道掌風。
傅千引運起輕功躲避:“你幹嘛!”
萬玉深接着又是一掌:“走!別讓太子發現!”
傅千引一怔,被他指揮千軍萬馬的氣勢一掃,竟沒顧上問為什麽,轉身施展輕功飛走了。
禦花園裏連射數箭,最後一箭射穿了老皇帝的左胸口,乾安帝抽搐一下,軟軟地倒在地上。
蕭長衾慘叫一聲:“父皇!”
谷雨看見,手一緊,小聲問道:“你、你不去護駕嗎……”
莫不成你真要造反嗎?
萬玉深搖搖頭:“來不及了。”
他看向遠處一臉焦急的蕭長衾,感覺到冥冥中時間的齒輪在緩慢轉動,逼着所有人做出選擇。
他掌心裏有他作為男人一生不放的選擇,而遠處,是他作為大将軍對天下蒼生的交代。
萬玉深握緊谷雨的手,知道自己是正确的。
只有重生而來的将軍知道,乾安帝胸口那要命的一箭……是太子殿下親手插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