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心思
大內禁衛森嚴,層層把守,居然叫刺客潛進宮城深處的禦花園,中傷了當朝天子。若追究下去,恐怕有大批人要被牽連。
那一箭位置很巧,準頭再精一些,便能直捅心髒,神仙來了也回天乏術。但箭頭恰好躲開了髒器,雖然傷情不輕,但好歹還有救。
當晚,太醫院的燈徹夜不滅。手裏捏着天子重逾千斤的命,所有禦醫都謹小慎微,不敢出一點差錯。
宮女太監進進出出,換了無數盆清水,添了無數回藥劑,到破曉之時才處理完。禦醫大多年事已高,熬到這時候已經累倒了一片,只剩太醫院的徒弟們跑前跑後。
禦花園裏的所有人都被留了下來,一直陪到乾安帝保住性命,太子蕭長衾才匆匆趕來,一臉疲态安撫衆人,監督着禁衛軍一一檢查。
昨夜在場的都是京城中有頭有臉的王孫貴族,被當成凡人拘了一宿,早就心有不滿,四下盡是嘀嘀咕咕的抱怨聲。谷雨低頭打了個哈欠,明明困倦得連抱怨的力氣都沒有,可大腦卻異常清醒。
那刺客武功頗高,以一當數十禁衛軍仍能招架得住,但最後時刻萬玉深挺身而出,一柄長劍橫擋,刺客瞬間便落了下風。
谷雨當時被他安頓在一邊,不敢眨眼地盯着萬玉深淩厲的劍光,心頭一陣陣地怕,也不知在怕什麽。
萬玉深用劍時神情冰冷,不似平日裏那種平靜如水不起波瀾的神色,而是眼角眉梢都凝着劍氣,整個人也如一柄鋒芒畢露的名劍,勢不可擋,叫人從心底生出畏懼。
谷雨揪着心看了半晌,好在萬小将軍蓋世之威名副其實,幾個回合就制住了刺客。
她周身一軟,剛松了口氣,卻忽然看見萬玉深手中的劍鋒往裏一遞。
——竟是要滅口!
谷雨瞳孔驟縮,心思急轉:為什麽?萬玉深不像是會濫殺無辜之人,他要讓這個刺客閉嘴——為什麽?
他怕從刺客嘴裏問出什麽?
……他想保護誰?
谷雨猛地想起傅千引,為什麽萬玉深要叫他走?為什麽不能被太子看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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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師父又是為什麽出現在皇家的宮宴上,他究竟是誰?
谷雨在那一剎那間轉過無數思緒,眼看鋒利的刃就要割斷他的喉嚨,一柄寒光忽然從側面斜出,撞偏了萬玉深的劍。
是蕭長衾。
他趕來得急,發髻微亂,神情卻很鎮定。
“有勞将軍,接下來交給我就好——來人!把這逆賊壓下去,我要親自審問!”
萬玉深神情不變,收劍回鞘,負手走回谷雨身邊,仿佛方才剎那間的殺意不曾存在。
蕭長衾的目光環視過在場所有人,眉頭蹙着,似乎在尋找誰。
過了片刻他收回目光,也向這邊走過來,溫柔地朝谷雨笑笑:“吓到了吧?”
谷雨神色複雜,搖搖頭:“沒有。”
萬玉深伸手攬住她瘦弱的肩膀,平淡地對太子道:“我陪着她,殿下不必擔心。”
蕭長衾理解地點點頭:“如此甚好——這刺客如此嚣張,背後一定不簡單,今晚在場諸位暫時要留在宮中,還望将軍諒解。”
萬玉深颔首。
“如此,我便先去父皇那邊了,”蕭長衾背過身去,幾步後又停下,半轉過身,表情模糊不清,語氣十分随意,“阿玉,方才我太過慌張,顧及不全,你可曾看見有在場者私自離開?”
谷雨手指一動,咬住嘴唇沒有說話。
萬玉深神色如常:“不曾。”
昏暗的光下,谷雨隐約看見蕭長衾的視線,帶着深深的探究,讓她忽然不太舒服。
“——這樣啊。”
蕭長衾遺憾地笑了笑,轉身走了。
如今一夜過去,蕭長衾臉上疲态更濃,貴人們一見他臉上明顯的愧疚哀痛,也不好苛責,紛紛感嘆父子連心,太子殿下當真孝順。
蕭長衾撐着笑意一一安撫衆人,然後一路送他們到宮門,把這些人感動得一塌糊塗。
谷雨被萬玉深牽着走出宮,林青的馬車已經等了一夜,一見他們立刻迎了上來。
林青神情難得嚴肅:“将軍!”
萬玉深一擡手止住他:“先帶她去休息,有事回去再議。”
谷雨默不作聲,心下卻已經确定,萬玉深和蕭氏皇權之間,的确不像表面上那樣效死輸忠。在将軍府上下,似乎有什麽事心照不宣,而她并不知情。
林青把話咽回去,伸手一請:“嫂夫人,上車吧。”
“啊,好。”谷雨腦袋亂糟糟的,扶住林青的小臂踩上車凳,鑽進車廂時不知在想什麽,迷迷糊糊地竟然踩空了,身子一歪就要摔下去。
萬玉深瞬間出手,穩穩地接住她,幹脆直接掐着她的腰送進車廂,自己跟在後邊鑽了進去。
谷雨沒力氣掙紮,任他抱到座上,安靜而乖巧,像個被不小心弄髒了的美麗人偶。
萬玉深往她後背墊了個布團,輕聲道:“困了就睡吧。”
谷雨确實是倦了,五官都遲鈍起來,片刻後才回應地搖頭:“等回府。”
萬玉深眉心微折,他在外行軍時幾天幾夜不睡的時候都有,又年輕力壯,這樣熬一夜根本沒什麽感覺。但谷雨熬不住,萬玉深看着她泛白的臉,還有前襟轉為深褐色的污漬,心口泛起些疼。
他幹脆伸長胳膊勾到她背後,輕輕向下一帶,讓谷雨側卧在座上,枕着他的腿。萬玉深兩只手指按在她太陽穴上,極輕地揉着:“睡吧,別撐着。”
谷雨半晌後才反應過來,覺得這姿勢有些羞,可他力度适中的揉捏實在太舒服,她猶豫了一下,就沒舍得起來。
但到底是害羞的,谷雨清醒了點,睜眼看着車頂昏黃的燈。
這架馬車已經舊了,雖然墊子是新換的,但木梁、桌子上的刻痕無不顯示它已經年日久,外觀也灰撲撲的,還不如尋常富裕人家的車座,單看誰也不知道這是萬小将軍專用的馬車。
她住進将軍府這些日子以來,發現萬玉深生活極儉,完全不像谷雨小時候熟知的那些京中權貴,一沒有收藏名器的愛好,二不養名貴的奇花異草,奇珍異寶嬌仆美婢就更別提,簡而言之,這四海揚名的大将軍,是個自律又無趣的男人。
導致她入府以來跟着喝粥吃鹹菜,別說享福,還不如在臨川時過得滋潤。
……為社稷征戰沙場的人坐着破舊馬車,而躲在皇城裏醉生夢死的人卻夜夜笙歌。
谷雨想起宮宴上的奢靡,貴妃一件華服可頂得上臨川三口之家幾年的吃穿用度,乾安皇帝一高興,打賞領頭的舞女足足千金。
她沒有走到禦前,卻遠遠地目睹着老皇帝尋歡作樂,蒼老的臉上不見任何天子威儀,只有帶着猥瑣之氣的沉沉暮色。
其實……谷雨忽然想,萬玉深若是真有反心……好像也不是全然沒有道理。
——不對!
谷雨意識到自己的想法危險,連忙搖了搖頭:造反就是造反,是死罪的!他若真要造反,她斷然不能包庇!
她這一動,臉頰蹭在萬玉深堅硬的大腿上,鼻息若有若無地灑在……莫名的地方,萬玉深眼神瞬間一暗,忽然按住她作亂的腦袋:“別亂動。”
谷雨被他按住額頭,眉頭一皺,怒目瞪他。
可她這個樣子,瞳仁裏盛着車頂的燈,補足了那一絲困倦的無神,分明嬌豔動人。将軍垂眸看她,喉結微動,想起了那個沒能繼續的吻。
萬玉深低聲道:“谷雨。”
谷雨眨了眨眼,感覺方才還正常的氣氛忽然又詭異起來,空氣裏像飄着看不見的柔軟絲線,她心裏莫名很慌,不敢對上他深邃的視線,于是幹脆把眼一閉:“我、我睡了!”
半晌後她才聽見回答,萬玉深低笑一聲,手掌蓋住她的眼睛替她擋光,無奈道:“睡吧。”
皇帝宮中遇刺一事驚動了整座京城,坊間傳得神乎其神,谷雨偷跑出去喝茶的時候聽見有說書人把刺客編排成了行俠仗義的江湖人,驚堂木一拍,滿座叫好。
……可見乾安帝實在是不得民心。
被萬玉深帶進宮裏,結果狼狽地回來,少不了又被老夫人趙氏尋了一堆麻煩。婆媳關系原本就不好,中間還梗着個如花似玉的表妹,谷雨被煩得不行。可身為少夫人,又不得不跟在趙氏身後學着主事,每天苦不堪言。
熬了半個月,宮中傳來消息,說乾安帝那箭傷牽動了別的病症,如今已卧床不起。
萬玉深這日退朝甚早,幾乎去點了個卯便回了府,一進門便往房間走。
谷雨正吃着點心,一見他就問:“皇帝是真的病重了嗎?”
萬玉深走進來,點點頭,替她揩掉嘴角的點心渣:“嗯。”
谷雨還是不大習慣,近些日子萬玉深這些小動作越來越多,谷雨不知道怎麽辦好,只好當做沒注意。她晃了晃頭:“太醫院那麽多聖手都不行嗎?”
萬玉深搖搖頭,轉而道:“告訴你件事。”
谷雨一呆,随後心口砰砰跳,以為他要跟自己坦白造反之事。
萬玉深勾唇一笑,轉頭朝門外叫一聲:“兄長。”
谷雨沒反應過來,直到看見門後轉出那道修長的人影,立刻驚叫着飛撲了出去。
“哥哥!”
作者有話要說: 寵妹狂魔上線啦!
哥哥問妹夫:你待我妹如何?
谷雨搶答:不好不好不好!
晚上。
将軍:要我對你好?
谷雨擺手:不了不了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