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斷木
趙氏瞳孔一縮,瞬間也意識到這場面實在有失體統,她另一只手撫了撫鬓發,想抽回那根拐杖。
可她使勁一抽,紋絲不動。
萬玉深面上無波瀾,眼裏卻好像有驚濤駭浪,哪怕她這個為娘的沒養過他幾天,趙氏也知道他在生氣。
從上次罰跪以來,府上家兵的數量悄無聲息地多了一半,萬玉深嚴嚴實實地把人捂在這一方院子裏,原本就不好的母子關系冷得如冰一般……這樣視作眼珠子的态度,連趙氏都感到驚訝。
她那古井一般的長子,是從哪偷來的深情?
而此刻他的眼珠子顯然被戳疼了。
萬玉深一手把谷雨攬到身後,另一只手緩緩地抽出拐杖,兩手一撅,黃楊木的老拐杖,生生從中間斷開了。
他手一松,兩截斷木滾落到地上,頂上的翡翠便蒙了塵。
這拐杖雖然裝飾大于實用,可日日被老夫人拄着,早已是權威的象征。如今被他一手斷開,老夫人臉上白一陣青一陣,可親兒子畢竟不是可以随意揉捏的兒媳婦,她一時竟沒找到發火的角度。
萬玉深冷淡地問:“您做什麽?”
大丫鬟機靈,低着頭快步走上來,攙住了趙氏的胳膊。趙氏仿佛借着這個動作找回了“體統”,眯着眼睛問:“為娘的還沒問你——阿玉,昨兒遣走了瑩瑩,今天又斷了我的拐杖,你這是要做什麽?”
萬玉深還是那副神情,不變分毫:“做一個丈夫。”
谷雨在他身後眨巴了下眼睛,擡頭望着萬玉深繡着暗線的領口和平闊得仿佛能擋住天的肩背,心頭莫名跳快了一點。
怎麽回事?谷雨悄悄揉了揉自己的心口,方才跑得太快了嗎?
趙氏面色幾變,半眯着的眼中透出幾分警告:“阿玉,你父親從小是這麽教你的?教你堂堂萬家頂梁支柱,就會胳膊肘往外拐?”
這話就太難聽了。谷雨從萬玉深身後探出頭來,尖牙利嘴地還回去:“瞧婆婆這話說的,怎麽向着兒媳就是朝外拐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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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狐假虎威的模樣實在讨打,趙氏一瞪眼:“有你說話的份兒嗎!”
萬玉深沒回頭,卻回手在她頭上摸了摸,很輕,像是無聲的安撫。然後他平靜地反問:“為什麽沒有?”
谷雨有心想跟着嚷一句,可是無端叫他安撫得沒了脾氣,好像一身炸開的毛都順了下去,像只旗開得勝的小獅子,只想伸一個勝利的懶腰。
趙氏一哽,不想再叫一院子下人看熱鬧,她理了理衣袖道:“行了!你跟我吵什麽,為娘也就是想提醒一下你,別被人吹了枕邊風還不自知,看不清誰才是真為你好。今天我先不和她計較——逢翠,走吧。”
那一刻将軍倒是和谷雨心有靈犀地想到一塊兒去了。萬玉深面無表情地想:枕邊風?
……床邊風都吹不到。
将軍掬着一把不為人知的辛酸淚,卻沒有順着老夫人的臺階而下,反而一伸手攔住她:“且慢。”
老夫人面含不耐煩:“還有什麽事?”
萬玉深道:“從今往後,谷雨不再跟着您學主持中饋,左右她不是這方面的好手,就不送到您跟前礙事了。”
谷雨一聽,險些叫出來,手指激動地攥住了萬玉深後背的衣服。
早知道鬧一鬧有這效果,她早揭竿而起了!
萬玉深卻當她不安,微微偏過頭來,掌心在她滑嫩的臉頰上帶了一下。
溫熱的。
谷雨睫毛一顫,覺得那溫度好像留了下來,還越來越高。
趙氏氣得說不出話來,幹脆直接拂袖而去。大丫鬟忙朝萬玉深福了一禮,急急忙忙去追老夫人。
人走了,下人也識相地各自做事去,院裏一時只剩下他們兩人。
谷雨松開攥着他衣服的手,垂下頭,忽然有點不好意思。
她出了題,得到了答案,不知所措地捧着,覺得一陣燙手。
為什麽呢?
為什麽他站在自己這邊呢?
萬玉深轉過來,不動聲色地上下檢查一遍,見她沒事,眼中凝着的風暴才漸漸消歇。
他沒說話,谷雨就悄悄撩起眼皮看了一眼,撞上對方深邃的視線,便咳了一聲:“那個,我不是有意的……”
“嗯,”萬玉深點點頭,伸手把她亂了鬓發別到耳後,聲音低沉又溫和,“做得好。”
谷雨瞪着眼睛,眨巴了幾下,然後不知怎麽的,忽然想笑。
于是她就笑了。
少女的臉頰白皙盈潤,泛着微紅,笑起來時嘴角彎彎,眼角也彎彎,瞳孔中像撞碎了天光,亮得奪目。
萬玉深呼吸一窒。
他盯着谷雨的笑臉,發現自己已經不知多久沒見過她這樣笑了。
谷雨笑着用手背蹭了蹭臉:“不管怎麽說,今兒這事得謝謝你。”
萬玉深黑沉的視線落在她彎起的嘴唇上,鬼使神差地啞着嗓音道:“……怎麽謝?”
谷雨撞上他的視線,心口忽然漏跳一拍,差點咬到舌頭:“還、還能怎麽謝?”
萬玉深伸手去摸袖子裏的東西,低低叫她:“谷雨,我……”
谷雨忽然一拍手,小貓追尾巴似的原地轉了一圈:“給你做個點心吧,我剛跟大娘學的,賣相不好但吃着不錯——我這就去,你等等我!”
說完,扭頭一溜煙跑走了。
萬玉深沒來得及叫住她,無奈地捏住那枚金色的小東西,搖頭笑了。
貴妃的雅安宮。
阮瑩坐在椅子中間,梨花帶雨地哭,哭得貴妃十分心煩。
“然後你就被趕出來了?”
阮瑩淚眼婆娑地點點頭:“是。”
對面上座上,一人就着香茗,津津有味地聽完了全程,在腦中描摹了某人張牙舞爪的樣子,才笑着道:“阿玉真是不懂憐香惜玉,我替他向姑娘道歉了。”
阮瑩低下頭:“謝太子殿下。”
貴妃心中煩悶,尖尖的指甲敲着小案:“你都被人趕出來了,還要如何贏她?”
阮瑩滿臉羞紅,垂頭不語。
“還有機會,”蕭長衾放下茶盞,溫和地朝阮瑩一笑,“端看你抓不抓得住。”
阮瑩立刻擡起頭:“什麽?”
蕭長衾清俊的面孔上劃過一絲蠱惑,他勾勾手:“過來我說與你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