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新家

谷雨站在那裏, 有些茫然地想:方才不是還熱得冒汗嗎?怎麽忽然冷得人骨頭縫裏都疼?

趙氏嗤笑一聲:“你當我不知道?阿玉在房裏都是和你分着睡的, 你連為人/妻的基本都做不好, 還不許他找別人了?”

谷雨腦袋裏好像卡了殼,轉了半天才反應過來。

阮瑩?

現在在她睡覺的房間裏?

和萬玉深?

谷雨腦海中浮現出那副畫面,怒火瞬間就燒了起來:“什麽!?”

那股怒氣來得極其迅猛,飛快地橫掃過谷雨全身上下,她氣得手都在抖, 咬着牙道:“婆婆親眼所見?若不是, 婆婆就不怕污了表小姐的清白?”

“這你就不用擔心了, ”趙氏心情愉悅,優哉游哉道:“他們二人你情我願, 有什麽清白不清白的?我萬家還沒有占了女子便宜的事, 自然是要負責到底的。”

你情、我願?

谷雨冷笑一聲。

“若真是郎有情妾有意, ”她拍了拍袖子,臉色難看, 神情卻十分倨傲, “那我自然讓賢——怕的是妾有意, 您家那位捂不熱的大将軍,沒那個心思啊。”

趙氏細細的眉毛一挑:“喲——挺有自信。”

“婆婆謬贊。”

谷雨說完, 一甩袖子轉身離開。

她胸口堵着團氣,走路像在剁地,一步一步像是要踩在誰的臉上。轉過游廊,越走越快,最後幾乎是用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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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玉深, 你給我等着!

另一邊,房間裏。

萬玉深捉住那只作惡的手,神智在瀕臨暴走的邊緣,每一刻都想轉過身去抱她,占有她,做盡一切肖想多年卻只存在于夢裏的事,可下一刻又狠狠地壓下去。

她值得天底下最好的,又怎能被這樣潦草對待?

“谷雨……”他艱難地開口,嗓音啞得如粗粝石子,卻在一片昏暗之中透出某種誘惑,“我給你機會,快走。”

身後的人一僵,忽然不管不顧地收緊雙臂,身後豐盈壓上他堅硬的脊背,冰涼濕潤的吻落在他的後頸上。

萬玉深倒吸一口氣,恍惚間忽然明白了何為一念成魔。

此時此刻,他覺得自己已經入魔。

萬玉深猛地轉過身,喘息着扣緊她的肩膀:“你……”

阮瑩笑中帶淚,悲傷又期冀地望着他。

萬玉深呼吸灼熱,眼前盡是重影,卻仍然在那一瞬間覺出了不對。

不是她!

阮瑩柔柔地笑一下,伸手去拉他的衣領:“哥哥,我……”

萬玉深立刻松開手,連退三步,用力掐住自己的眉心,他驟然覺得慶幸,可失落感和欲望難纾的迫切随即更強烈地湧上來。

藥力已經發揮到極致,他幾乎站在虛實之間,不知怎麽的,忽然想起了上輩子的事。

皇城根,老槐樹,四下阒靜。

倉皇被問及少年心事,他故作不在意地搪塞,一轉眼卻撞見少女滿眼的怒火委屈。

杏眼,微圓,臉頰嘟着,下巴尖尖。

傷心欲絕地瞪着他,周圍人笑作一團,臊得她臉通紅,最後剜他一眼,轉身頭也不回地跑走了。

“谷雨……”

多年前的少年,依稀和如今的将軍重合,喃喃叫出她的名字。

可他明明還沒說完。

別跑,我其實……

可那小人眨眼就跑遠了,變成小小的一個原點,仿佛要從他生命中漸行漸遠。

萬玉深忽然一陣心悸,撐住桌沿一步一步向外走去。

“玉深哥哥!”阮瑩放下了女子的全部自尊,到他房裏惴惴等着,甚至是她主動開始觸碰。

可他竟然碰都不碰自己!

而此時,谷雨正好殺到房門口。

屋裏一片漆黑,谷雨只看一眼就覺得氣血上湧,撫上門板的手都在抖。

如果他們倆真的滾在一起,怎麽辦?

一人來一刀?

可是殺人犯法啊。

她咬着牙琢磨,手下的門板忽然被人從裏打開。谷雨吓了一跳,就看見萬玉深的臉從昏暗中露出來,混沌的眼神在看見她的時候突然閃過光亮,竟像是暗夜中的星光。

萬玉深聞到了她的味道。

他不受控制地伸出手臂,圈住她,把頭探到她的頸窩,喑啞道:“谷雨,你在哪兒?”

那聲音茫然又無助,竟然是從那個似鐵如冰的男人身上發出的,谷雨覺得自己心尖一顫,接着流出了些酸澀的血,下意識地摸了摸他過分堅硬的手臂。

“我、我在這兒啊。”

萬玉深抱着她輕輕地蹭,動作像某種動物,谷雨被他蹭得莫名羞恥,越過他的肩頭看見阮瑩站在屋裏,雖然明顯居心叵測,但卻是穿戴整齊的。

而昏昏沉沉抱着她的這個人,也沒少一件衣服,反倒是這一會兒蹭得衣衫不整起來。

谷雨的心頓時放下了。

她的手攥成拳頭,在他後背咚咚捶了兩下,眯起眼睛看屋裏的人。

“哎,”谷雨目光冰冷,口氣惡劣,“你要不要臉?”

阮瑩臉色一白。

萬玉深壓下喉頭湧起的腥甜,勉強分出了一絲清明,于是一攬她的腰把人抱起來,唇角貼在她耳側,低聲道:“跟着我好不好,我帶你走。”

谷雨還想和那個膽大包天的女人大戰三百回合,卻被他這動作一下消了氣勢,從耳際到脖間紅了一片:“帶我走?走哪兒去?”

萬玉深微一搖頭,托着她的腰把人護在懷裏,腳下一點,運起輕功,眨眼間已在樓頂。

谷雨雙腳騰空,吓得尖叫一聲,使勁往他懷裏鑽:“你發什麽瘋!”

萬小将軍的身法天下獨步,少年時便享有飄忽若神的盛譽。可今日若有內行人在場便能看出,他分明身形遲緩,顯然是內力運轉不靈,頗為凝滞。

谷雨第一次被人帶上天,跟着他在京城夜色中起落,一動不敢動地僵在他懷裏,生怕一不小心倆人一起摔死。

畢竟這人看起來像是醉得厲害,一邊在風聲中穿過寂靜的樓檐,一邊還不停地在她耳邊低語:“別怕,谷雨,我在……別害怕。”

雖然他現在看起來實在不太可靠,可谷雨到底從心底知道他的強大和安穩,被他帶着越過城中最高的那座樓尖時,她忽然不再感到害怕。

谷雨抓着他的衣服,俯首去看整座四方城。

她小時候最愛的酒樓,她長大了喜歡的胭脂鋪,萬玉深帶她買下雀尾裙的店面,還有她走過的小路,歇過腳的茶棚……

這樣清晰又曠遠的視角,若不是他,谷雨恐怕一生都無法見到。

耳邊的風,微涼的空氣,還有身後那人的心跳,交織在一起,谷雨心中忽然生出一股無端的快意,于是笑了出來。

“還能更高嗎!”谷雨在風中大聲問。

萬玉深抱緊她,似乎低聲說了句什麽,裹進風裏便散了。

一盞茶過後,萬玉深帶人落在京城東南角的一座府邸裏,落地時腳步一踉跄。

谷雨好奇地四周看了看,可夜色深沉也看不出什麽,想問他這是什麽地方,萬玉深已經抱着她往房間裏走去。

這個姿勢實在奇怪,谷雨方才的痛快散去,臉色通紅地踢了踢腿:“你放開我呀!”

萬玉深置若罔聞,扣着她腰走到房前,一腳踢開了門。

谷雨頓時有些慌。

“你、你幹什麽?!”

萬玉深越過門檻,回手摸索着拉上門,那一線月光消失之後,屋裏再一次一片漆黑。

谷雨聽得見自己的心跳聲。

和萬玉深竭力壓制的喘息聲。

她覺得不太對勁,捶了兩下他的肩膀,剛一張嘴,忽然感覺自己臉上一熱。

那人的氣息猛地湊近,鼻尖和她相抵,灼熱的呼吸灑在她臉上,帶一點點酒氣,并不難聞。

谷雨的指尖頓時蜷縮起來,察覺到他抱着自己一步步向屋裏走去,然後她的膝蓋窩抵在什麽東西上,萬玉深像是難堪重負地往下一壓,谷雨就被他輕輕放了下來。

是床。

她背抵着柔軟的墊子,心跳如擂鼓。

萬玉深俯下/身,鼻尖在她柔嫩的臉上劃來劃去。他的兩臂撐在她臉側,膝蓋跪在床上,下半身懸起。

“谷雨……谷雨……”

無數次谷雨感覺他的唇角觸碰到自己的下巴,掠起難以言喻的戰栗,房間中的空氣粘稠而暧昧,

谷雨忍了半晌,才帶着哭腔叫他:“萬玉深……”

萬玉深一愣,在昏暗中望着她半晌,最後緩緩地松開她,躺到了一邊。

谷雨胸口劇烈起伏,只聽得見耳邊鼓噪的心跳聲,因此也不知道她哽咽又委屈的聲音聽在別人耳中,是催情的藥。

“你、你到底怎麽了啊……”

萬玉深呼出口氣,感覺到他扛了一晚上的藥力終于有一絲弱化,筋疲力盡地伸過手臂,把她拉進自己懷裏,讓她靠着自己的胸膛。

“沒事了,”将軍兀自消化着驚濤駭浪的欲念,即便人就在眼前,“……睡吧。”

谷雨擔驚受怕地縮在他懷裏呆了許久,最後還是撐不住睡了過去。

她知道直到最後萬玉深都醒着,氣息慢慢和緩下來,用手給她揮過四次蚊子。

她不知道的是,有人把她捧在心尖上,珍惜到可以毀滅自己。

谷雨遮了遮陽光,睫毛一顫,睜開了眼。

她一動,門口的人影也跟着晃。

“醒了?”

谷雨眨了眨眼,瞪着房梁,腦袋裏的記憶一點點蘇醒。

她頓時捂住臉,在心裏大喊了一聲:是夢吧!都是夢吧!

萬玉深走過來,輕輕拉開她的手,對上那雙羞憤得幾乎要流淚的杏眼,嘴角一勾。

昨日那個路都走不穩的人仿佛從不曾出現,一夜過去,将軍換上一身玄色深衣,領襟袖口繡着金線,齊眉綁了一條暗金抹額,襯得面目如玉,俊美非常。

谷雨的視線不由自主地落在他勾起的嘴唇上,又不自在地移開,咳了兩聲:“醒了。”

萬玉深去拉她的胳膊:“給你打了水,在屏風後。”

谷雨不好意思再躺着,便“噢”了一聲,坐起身。下床之後,那股莫名的局促感仍然揮散不去,她別別扭扭地繞到屏風後邊,發現椅子上居然還備了換洗的衣裳。

等她把自己收拾幹淨,穿上那套合身的月白繡水紋羅裙,捏着袖口走到房門邊上。萬玉深等在庭院中間,見她收拾好,笑着一招手:“來。”

谷雨按下一肚子的困惑,撩起裙擺走向他:“你帶我來的這是什麽地方?”

萬玉深笑而不語,等到她走過來,拉起她的手,向府外走。

“哎?”谷雨一頭霧水,懵懂地被他牽着走,“不呆了?這到底是哪兒?”

萬玉深不說話,拉着她一直走到大門之外,停下來,轉過身。

“你仔細看。”

谷雨随着他轉身,疑惑地看着眼前的府邸。

坐北朝南的宅院,一看就是建成沒多久,門口的石階都還沒人踩過。四四方方的結構,屋瓦層疊,檐下雕刻着雀替。從朱紅的大門望進去,先是一道照壁,谷雨眯了眯眼,隐約看見那上邊雕的是花。

她還是不解,轉頭問他:“看什麽?”

萬玉深搖搖頭,拉着她的手重新邁上臺階。

過玄關,繞影壁,整座府邸圍着中線齊整對稱。谷雨四下看着,忽然從心底生出種奇怪的感覺。

這廂房的排列,腳下的石板路,環繞的游廊……都讓她有種莫名的熟悉感。

就連四周的樹坑……谷雨四下看着,忽然眼睛一瞪,看着西北角的那顆樹。

正逢時候,白花開了滿樹,襯着細密的綠葉。風吹過來,花瓣簌簌而下,零落在地。清雅的槐花香卷過谷雨的鼻息,像是瞬間給黯淡在腦海深處的記憶上了色,叫她忽然不知自己身在何處。

她忽然着急地甩開萬玉深的手,踩着繡鞋一路穿過游廊,跑進內院,憑着記憶推開了那扇熟悉的門。

……果然。

梳妝臺,菱花鏡,牆上的小雞啄米圖,牆角裏幾乎沒被用過的筝,做工精巧的床榻,層層垂下來的松花色紗帳……一一和記憶中吻合。

谷雨站在房間中間,連呼吸都放輕了。

這是她年少最無憂無慮的時光,天真爛漫,逍遙自在。她爹爹在朝中做大官,她娘親是溫柔賢淑的大美人,他哥哥會替她解決一切麻煩。她無所顧忌,無所畏懼,連喜歡一個人都轟轟烈烈的。

後來她爹爹的官罷了,她娘親的绫羅綢緞沒了,她哥哥至今仕途艱難。她學着把臨川當做故鄉,都快忘了自己生長的那方寸天地。

而現在,有人還給了她。

谷雨轉過頭,萬玉深半倚在門框上,眉眼間盡是溫柔。

她恍惚間覺得自己碰到了什麽東西,藏在大将軍沉默冰冷的外表之下,那滾燙的、柔軟的內心。

“你……”谷雨一開口,發現自己聲音有些抖,“你什麽時候……”

萬玉深一揚眉,決定還是不透露自己的手法。

畢竟每隔幾夜潛入舊尚書府,一間一間屋子看過去,再騰成圖稿……這種行為,實在不符合大将軍的行事風格。

他小心走進谷雨的“閨房”,到她面前,低頭看她發紅的眼眶。

谷雨仰頭盯着他:“為什麽?”

萬玉深嘆了口氣,手臂勾着她的腰,把人往懷裏帶了帶:“谷雨。”

谷雨吸了吸鼻子,聲音發悶:“嗯。”

她垂下眼睛,長長的眼睫投下一小片陰影。萬玉深嘆息着,輕輕吻了吻她的耳尖。

谷雨的手心裏忽然被塞進來一個硬硬的東西。

“将軍府讓你不開心,我們不回去了,”萬玉深在她耳邊低聲道,“你拿了鑰匙,這院子就是你的。”

“你能讓我也住下來嗎?”

作者有話要說: 同居啦!

正式開啓男主的開竅哲學之路!放心,惡毒女配蹦跶不起來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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