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禁欲

一時鴉雀無聲。

蕭長衾垂下手, 神色複雜地看了萬玉深片刻, 忽然笑了出來:“阿玉待小雨之情深, 我看了都羨慕啊。”

谷雨愣了愣才反應過來,懊惱地看着他:“誰讓你擋酒了?”

萬玉深面色不變,眸色卻忽然轉深,不着痕跡地掃過在場所有人,最後定定地看向谷雨。

谷雨被他看得心頭一驚, 那一瞬間竟覺得自己觸碰到了驚濤駭浪, 幾乎要溺死其中。

酒有問題。

萬玉深一入口便嘗了出來, 可他來不及反思自己的大意,怒火遠比懊悔更強烈。

這酒原本是要給谷雨喝的。

将軍依舊站得筆直, 可額角卻滲出了一滴汗。他拼命壓着怒火, 卻發現那火走勢奇邪, 一路直沖,燒向了他的下腹。

眼下顯然不是追究的好時機, 萬玉深只好暗自運氣, 用內力驅散藥力。

可偏偏有的人本身就是邪藥, 萬玉深感覺自己本就敏銳的五感被無限放大,谷雨身上熏的花香和她皮膚間獨有的味道無比清晰地探入鼻息, 他連呼吸之間都是灼燙的。

阮瑩這下真的慌了。

她顫抖着手,想去扶一把萬玉深:“哥哥……”

不應該是這樣的。

她不想這樣的!

太子告訴她,把藥下到谷雨的杯子裏,剩下的事他自會處理。他會讓萬玉深看清谷雨根本不愛她,而這時候, 一直默默守候從不曾離開的她出現在他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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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現在是怎麽回事!

萬玉深一閃身,躲過她的手,腳步竟有一絲不明顯的踉跄。

他迅速調整內息,眼神已經絲毫不客氣,看着阮瑩,咬牙道:“滾。”

蕭長衾冷眼看完阮瑩的反應,知道這步棋走死了,萬貴妃又在一邊作壁上觀,完全要把自己摘出去的樣子,只好笑着站出來:“阿玉娶妻之後真是變了,從先何時對女子這樣說過話。”

萬玉深不說話,神色平靜,額角的汗卻越來越多。

谷雨察覺到他的不對勁,心下不安,扯了扯他的袖口:“你哪裏不舒服嗎?我們回家?”

萬玉深下意識地反手扣住她的手,狠狠捏在掌心裏,抿住薄唇點點頭。

他頭腦昏沉,唯有眼睛如利劍,掃過蕭長衾笑而不語的臉,用力攥着谷雨的手,拉着她去向乾安帝辭行。

他一走,阮瑩立刻崩潰地流淚道:“我完了!”

萬貴妃若無其事地從椅子上起身,一撩廣袖,淡笑道:“本宮也先失陪了。”

一見事不成,她竟直接抽身而去。

蕭長衾眸色幽深,盯着不遠處那人強撐的背影,思索着什麽。今日宴會本就是為宴請萬将軍而設,如今他半途就要帶着人走,乾安帝如何能應,說什麽也不放人。

萬玉深後背被汗浸濕,忍耐得額角青筋畢露。

蕭長衾遠遠看着,忽然對阮瑩道:“還有機會。”

阮瑩抽噎着看過去。

蕭長衾溫和一笑,掩蓋住眼中的不耐煩,柔聲道:“我還有一計,就看你願不願意付出了。”

到了這一步,阮瑩已經沒有回頭之路,她看着蕭長衾,緩緩點了頭。

蕭長衾勾勾手,叫她湊近,輕聲道:“老夫人還在府中?”

阮瑩點頭:“在的。”

蕭長衾嘴角勾起一絲沒有溫度的笑意,耳語道:“此事還需老夫人配合,要快……”

好不容易打發了乾安帝,萬玉深行過禮,一言不發地拉着谷雨穿過大殿,翻飛的衣袂在空中劃過淩厲的弧度。谷雨的手被他攥得發疼,卻敏銳地察覺到他氣場不對,便沒有掙紮,被他一路拉着出了宮。

林青的馬車等在宮門外,見他們這麽早就出來,揚起笑容:“将軍,嫂夫人。”

萬玉深面色如常,除了腳步比平日浮一些,看上去并無不妥。走近之後林青才看清他額角的汗意,吃驚道:“不是說殿上堆着冰塊嗎?還能熱成這個樣子?”

萬玉深一言難盡地看了他一眼,搖搖頭。

若是別的事還好,堂堂大将軍在宮中宴飲時被人下藥,還是這種難以啓齒的藥,一向坦蕩如萬玉深,竟然都不知道如何同人說起。

谷雨嘟着嘴看了看他,直覺事情有異,可萬玉深僞裝得太好,她什麽也看不出來,不由地有些洩氣。

萬玉深已吐納調息無數次,感覺這藥力邪性得很,竟像是有意識一般,在體內越是遭到抵制,藥勁就越是增強。

他難以想象若是這酒被谷雨無知無覺地喝下的話,會造成怎樣的後果。将軍只要一想起,那股被冒犯的感覺便從心頭湧出,甚至比此時翻湧的熱浪還要強烈。

前世蕭長衾雖然心口不一、詭計多端,但到底不是這樣下作的人。怎麽這輩子變得這樣不擇手段?

萬家滿門忠烈,将軍剛正了一輩子,今生才勉強抓住命運那難以捉摸的尾巴。幸好他此世執劍而來,蕭長衾對他的人動了念頭,那就不能怪他劍指東宮。

萬玉深不敢讓谷雨離他太近,抿住唇角,扶着谷雨登上馬車。

她的指尖碰到他的手背,發絲在他鼻尖掃過,極其細微的觸感,卻被無限放大,萬玉深感覺自己心尖被人撓了一般,順着她細嫩的指尖,一路癢到心口。

将軍穩而寬厚的手頓時一抖。送她上了車便立刻松開手,克制地背到身後。

可這短暫的觸碰像是無意間解除了看不見的禁制,他望着谷雨纖細的腰肢和耳後雪白柔軟的肉,感覺那股火“蹭”的一下,燒得一發不可收拾。

他猛地閉了閉眼,一拍林青的肩膀,張嘴聲音都是啞的:“啓程。”

與此同時,另一輛馬車悄悄駛進将軍府,車裏的人走下來,一路直奔趙氏房中。

谷雨抱着胳膊靠在一角,嘟着嘴,瞪着靠在最遠另一邊的萬玉深。

這人從上來就閉着眼一句話不說,冷淡得像尊佛,谷雨看着就來氣。

他養神,谷雨就偏不能如他願,溜圓的眼珠一轉,忽然一挪屁股坐到他旁邊,手掌一削他肩膀:“喂!”

萬玉深閉了五感,可她的氣味、她的溫度,卻還是無孔不入地滲過皮膚,在體內帶起無數的熱。

原本他想,就這樣忍着吧,忍回府,冷靜一晚上就過去了。

可她偏偏要過來。

她身上的淺香驟然湊近的那一刻,萬玉深幾乎聽見自己腦中弦繃斷的聲音,他猛地睜開眼,精準地攥住谷雨的手腕,須臾間就把人拽到了懷裏。

忍什麽呢?

人是你的,為什麽要忍呢?

他聽見腦海裏有人低低蠱惑着他。

只要你伸手,她根本無處可逃……從上到下,都是你的……

萬玉深箍在她後腰上的手臂肌肉堅硬如鐵,從上望下來的視線像是要把人吃進去。

谷雨趴在他滾燙的胸膛上,有點搞不清狀況,又被他盯得有些畏懼,瑟縮着掙動兩下:“你……你幹嘛?”

萬玉深立刻收緊手臂,把她固定在懷裏:“……別動。”

他的氣息滾燙,掃在谷雨臉上,莫名也跟着熱了起來:“可是,可是我不能一直這麽坐着啊。”

萬玉深這樣看她的時候,眉骨被頭頂的光打下陰影,眼窩比一般人深一些,微長的眼睛藏在陰影中半露不露,模糊間像是盛滿了難言的深情。

他本就英俊,這樣近距離地看也毫無瑕疵。谷雨看了兩眼,不自覺地偏開視線,覺得今天晚上的萬玉深實在不對勁。

連這種英俊都十分不對勁!

她卻不知道,将軍眼前似有千軍萬馬過境,而她身影伶仃站在其間,像是引着人在她身上馳騁、殺伐、不留餘地。

可萬玉深心頭轉過無數暴虐的畫面,最後卻都一一壓下,他一寸寸強迫自己松開手,把她安放好。

上輩子只有一次,他喝多了酒,回到房間看她側卧在床上酣眠,忽然難以自控。

那是他唯一一次親吻她。

後來谷雨哭着踹開他,足足兩個月沒和他說過一句話……直到皇城驚變,人事紛紛,一朝誅殺令下,從此就隔了一輩子。

還是……舍不得。

谷雨被他一來二去搞得莫名其妙,心裏有些說不清的期待,又攙着些道不明的惱火,七上八下地攪在心裏,幹脆也閉了嘴不說話。

馬車很快停在将軍府外,谷雨先跳了下去,回頭看一眼萬玉深,見他神情竟似恍惚,眼角泛着不正常的紅,到底有些憂心:“哎,你真沒事?”

萬玉深看她一眼,含着千言萬語般,搖搖頭。

谷雨不知說什麽好,便甩甩袖子,走進府中。宮裏雖然涼快,方才這一路又出了些汗,她想着叫下人給她擡一桶溫水來沐浴,剛轉過游廊忽然被叫住。

老夫人房裏的大丫鬟笑吟吟地走上前:“請少夫人随我來,老夫人等您等了一晚上。”

谷雨的眉毛頓時高高地挑了起來。

——等我?

還等我一晚上?

事出反常必有妖。谷雨這幾天過得太舒服了,不用跟在老夫人屁股後邊挨罵,每天就躲在小院裏練練身法、做點吃食。現在萬玉深的書房也随便她進,谷雨沒見着他和寧王暗通曲款的證據,倒是師父中間又悄悄來了一趟,只不過呆了一盞茶的功夫就被萬玉深切磋跑了。

而老夫人那邊一直沒有動靜,今天是怎麽了?這個時候找她,總不能是有什麽好事。

谷雨下意識回頭瞅了一眼,萬玉深平日步履如飛,今天不知道怎麽的走得那麽慢,現在還沒追上來。

算了,去就去。谷雨甩了甩頭,心想:不坐下,說完話就走,她還能把我吃了?

于是沖大丫鬟笑了一下:“帶路吧。”

萬玉深的手撐在石柱上,意識朦胧,瞳孔已經完全散了。他眼角紅得滴血,氣息紊亂,眼前一陣陣的幻象,全都是一個人。

體內有什麽東西叫嚣着尋求釋放,太陽穴一下一下鼓動着,頭痛欲裂。

他能感覺到,藥勁已經到了最強的時候,身體的反應完全不受控制。心裏對那個人極端的渴望和印在骨子裏的克制相互沖撞,幾乎要把這座殺神逼瘋。

萬玉深停了一會兒,跌跌撞撞地順從本能向房間走去。

推開房門,屋內一片漆黑。

她不在。

幸好。

萬玉深再也抵擋不住,手撐在桌沿上,生生捏出了裂紋。最後如困獸一般,低低地吼了出來。

房間角落的黑暗中,有什麽東西瑟縮了一下,發出了幾不可察的聲響。

谷雨跨過門檻,走進趙氏的屋子,見她穿戴整齊,的确是沒打算歇下的樣子。

她笑了笑,客氣道:“婆婆有什麽急事,掌燈等到這麽晚,兒媳實在不安。”

趙氏笑了笑,破天荒地親昵地朝她招招手:“聽說阿玉帶着你進宮了?過來這邊坐。”

谷雨站着沒動。

老夫人這種把人當傻子看的态度,實在是讓人不爽。

谷雨原地笑了笑:“坐就算了,有什麽吩咐您說就是了——天色已晚,我還要侍奉夫君呢。”

趙氏看她不動,臉色原本僵了僵,一聽後半句,臉色又緩了下來。

谷雨看得稀奇,心說今天又唱的什麽戲?

擱在平日,左右她閑散人一個,耽擱一會兒也沒什麽。可今日谷雨心中始終有些不安,記挂着某個不對勁的人,想着趕快回去看看他好了沒有。

可偏偏趙氏好像聊起來沒完了似的,這麽長時間以來沒給過的好臉,今天一晚上全給補上了。

谷雨看着她浮在臉皮上的假笑,心中不知怎麽忽然有些浮。

“婆婆,”谷雨趁着她換氣的時候插話道,“天色已晚,兒媳就不打擾您休息了,我回去看看夫君……”

趙氏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不經意似的開口道:“急什麽。”

谷雨忍不住皺了皺眉。

趙氏慢悠悠地端起茶盞,吹了一口:“我叫住你,是為你好,免得你現在回去,心裏不好受。”

谷雨心頭一跳,忽然覺得有點冷。

“阿玉現在用不着你,”趙氏終于撕開虛僞的和善,露出藏在底下的得色,眼角堆起層疊的細紋,“你不如在這兒陪陪我。”

谷雨的手指倏地捏緊:“您什麽意思?”

老夫人笑出聲來:“瑩瑩在他房裏,這都好一會兒了,你就別去打擾了。”

谷雨的瞳孔猛地收縮,好像被一盆涼水兜頭潑下。

萬玉深硬扛着滔天的欲念,耳邊嗡嗡作響,隐約間聽見些細微響動。

……谷雨?

不行,別過來。

萬玉深想出聲叫住他,可張了張嘴,只有粗重的喘息聲。

忽然,後背貼上來一具溫暖柔軟的身體。

萬玉深頓時僵成一根柱子。

一只細嫩的手順着他的腰扶上來,無聲無息地逡巡着,帶着挑逗之意。

“谷……雨……”萬玉深咬緊牙,瞳色近乎滴血。

那只手頓了頓,不知收斂,竟向着他的胸膛摸了過去!

萬玉深一把攥住她的手腕,用力之大,幾乎要把人腕骨折斷。

“你別……送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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