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動武

谷雨連着幾天都躲着萬玉深。

可越躲那人越是如影随形, 持之以恒地做一些奇奇怪怪的事, 偏偏一臉認真的表情, 谷雨罵也罵了打也打了,最後只好任他去了。

只是每次見他心裏總是不由地一緊,總覺得似乎有什麽東西要從心口溜出來,漸漸不受她控制。

乾安帝再次龍體安康,太子帶着百官把上次的賀辭又說了一遍, 特意提到上天賜福、諸神庇佑的話, 哄得老皇帝龍心大悅。

可接着戶部就傳來了不好的消息。江北地區連着下了幾場暴雨, 黃河口決堤,一下淹了萬頃農田。地方官壓着不報, 拖着沒飯吃的老百姓, 結果拖成了饑荒。

饑荒一起, 流民和流匪跟着出現,擴散速度極快。聽說江北已經被掘得草皮都不剩, 災民開始哄搶“觀音土”。

萬玉深仔細聽完, 皺起眉:觀音土根本不是吃的東西, 果一時腹,填進去的都是命。

朝堂上已經吵得不可開交, 但萬家只是國之利器,見血可以,不需要思考。他靜靜看着黨派之間明暗傾軋,見蕭長衾左右逢源,在兩派之間做得滴水不漏。

上一世他并沒有聽說江北饑荒, 至少這天災降在他死後。如今天災提前,蒼生受苦,不是是不是冥冥之中的預警。

乾安帝不耐煩聽他們吵嘴,只覺得心煩意亂。偌大個中原,哪能沒有點災禍呢?不過是一點流民,他并沒有放在眼裏。

相較之下,他更擔心的是另一件事。

江北本是鐘靈毓秀之地,向來多美人,此番鬧了饑荒,別說美人尋不到,就算是找來了人,怕也是一個個面黃肌瘦的,失了美感。

老皇帝坐在高高的龍座上,看群臣唇槍舌戰,心裏兀自可惜着。

這時,一道沉穩的聲音越衆而出,立刻壓下了滿堂的嗡嗡聲。

“百姓有難,怎敢作壁上觀。臣弟無能,願為皇兄排憂解難,親去江北一看。”

萬玉深眉梢一動,随着百官一起偏過頭去,見那已過知命的老者彎下腰,雙肩像是負着什麽,沉甸甸地壓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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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千引低眉斂目的站在他身邊,察覺到萬玉深的視線,在半空中和他微微一碰,旋即若無其事地轉開。

他在這座殿裏,不是寧王府的世子,只是個領了閑差的小官而已。

百官一時噤聲,眼中卻不由地露出贊許之色。

寧親王向來如此,若非為天下蒼生計,鮮少禦前出聲。縱是如此乾安帝仍對他百般防備,生怕這個深得民心的親弟弟有一絲反心,把他從龍椅上推下來。

果然,寧王甫一出聲,乾安帝百無聊賴的神情立刻一變,一張老臉似笑非笑地看他半晌,才陰陽怪氣道:“那怎麽能勞煩寧王呢。”

大殿上無人出聲。

皇族家事,不是旁人可以摻和的,宦海中沉浮的人最是懂這一點。只是仍有初出茅廬的年輕人從心中生出些憤懑,低着頭為他鳴不平。

寧王姿勢不變,不卑不亢:“還請皇兄準奏。”

乾安帝沉默了許久,寧王就一直弓着身,他雖然面容不見蒼老,但到底是個年過半百的人。同一個姿勢維持得就了,脊背就微微發起抖來。

空氣中凝滞着難言的僵持,蕭長衾垂下眼輕笑一聲,開口道:“皇叔之心,臣等不能不感懷。只是這江北山高路遠,皇叔又年事已高,只怕……”

這時,乾安帝忽然打斷他:“無妨——”

他扯開嘴角,滿眼晦暗的得意:“便讓你去一趟江北,讓朕看看寧王能替朕的百姓做些什麽。”

寧王表情不變,身子下壓:“謝陛下恩準。”

“——不過,”乾安帝忽然拉長聲音,帶着一股不懷好意,“既要出京,朕便把采秀一事托付給二弟,希望二弟凱旋而歸時,能讓朕抱上美人。”

萬玉深立刻皺起眉。

文臣還有些風骨在的,嘩啦跪了一片。

“陛下,不可啊!”

“這是叫天下蒼生心寒啊!”

“陛下三思!”

乾安帝死死鎖定住寧親王的臉,半晌後才聽到他的回音。

“臣接旨。”

乾安帝笑着往後一仰:“朕翹首以盼。”

這一日下朝回府,萬玉深在書房等了一炷香的時間,果然門扉一響,轉進來一個人。

萬玉深擡頭:“江北如何?”

傅千引搖搖頭:“不太好,聽說已經有易子而食的了。”

萬玉深蹙起眉:“王爺什麽打算?”

傅千引嘆了口氣:“我們家封地原本就離江北不遠,皇上擺明了不想出錢,估計要開倉赈災了。”

萬玉深點點頭:“王爺濟世之心。若有需要,我麾下親兵可聽差遣。”

傅千引拱手:“謝了。”

他不便久留,沒待多久便起身告辭。萬玉深送他從後門出府,繞回來時才注意到府上張燈結彩,來往兵士一臉傻笑。

将軍怔了怔,才想起來今天是什麽日子。

……差點忘了。

到了傍晚,谷雨午睡起來,頭昏腦漲地走出房門,被滿院飄着的彩線燈籠吓了一大跳,恍惚間以為自己還在夢中。

平日裏整肅的将士們聚在庭院中,圍成一個圈,中間空着一塊地。

谷雨左右看了看,沒瞅見萬玉深,又忍不住好奇,便拉着朝華湊了過去。

林青眼見,一眼瞥見她探頭探腦地站在一邊,立刻膽大包天地起哄道:“哎,都精神點,嫂夫人來了——”

一群五大三粗的漢子一齊回頭看她,七嘴八舌地笑着見禮:“嫂夫人好!”

谷雨被震得腦袋發懵,覺得自己像只誤入狼群的小兔子,出現得十分不合時宜,心中生出退意:“那個……我還有事,你們慢慢……”

林青賤得出奇,怎能放過這大好機會,勾着身邊弟兄的頭,笑道:“嫂夫人別走,今兒晚上武鬥的次序還沒落定了,正好嫂夫人來點點?”

谷雨看了看他們一身精悍的武袍打扮,問:“比武?在這兒?”

平時一臉嚴肅的傳令兵也露出青澀的笑意:“是的,好不容易有這個機會,弟兄們都搶着第一個上呢。”

谷雨不似尋常大家閨秀,對這些拳腳功夫向來上心,因此也生出了興趣:“那贏了有什麽好處?”

有賞?萬玉深那種人,會賞給手下人什麽?

衆将士摩拳擦掌,喜氣洋洋地告訴她:“贏的人,可以和将軍對劍!”

“……”谷雨靜了一瞬,“……真是好大的賞。”

衆人又催她點将,谷雨斷不會掃興,笑着點了兩個她眼熟的親兵:“就你倆吧!”

“好嘞!”

被點中的親兵活動着肩頸走上場中空地,周圍頓時一片起哄叫好。谷雨湊着熱鬧,一時也忘了問今天是什麽日子,怎麽大家都這麽活氛。

兩名親兵實力差距不大,都沒用刀劍,赤手空拳地搏了起來。功夫雖然還生嫩,但勝在朝氣蓬勃,拳頭虎虎生風,看着也叫人痛快。

谷雨随着衆人一起助威,喊着喊着就覺得全身血熱,一顆好鬥的心蠢蠢欲動,按捺不住。

接下來上場的兵士全為自願,有用刀劍的,有用棍棒的,庭院裏喊聲震天。

等到幾輪下來,一個使劍的小兵連退三人,忍不住得意地裂開嘴。

剛笑了一半,忽然眼前一閃,見一道纖瘦的人影彎腰撿起地上扔着的鐵劍,然後直起身一笑,明眸皓齒。

“小哥好身手,我來會會你呀。”

小兵登時吓傻了,臉通紅,手狂擺:“不不不、嫂、嫂夫人這使不得——”

林青在場下看熱鬧不嫌事大:“嫂夫人要打,誰敢不從?”

那小兵都快哭出來了:“這、這将軍回來,要蒸了我……”

谷雨柳眉一挑:“他敢。”

一圈士兵靜了一瞬,然後瞬間爆起狂笑。

“對對對,将軍不敢!”

“嫂夫人說的都對!”

“跟你對劍是給你面子,別拖了!”

最後小兵哭喪着臉扔了劍,委屈地朝谷雨一拱手:“嫂夫人,得罪了。”

谷雨被他逗得不行,手下也不客氣,嘩一下揮開劍尖,朝他殺了過去。

她一出招,林青立刻帶着衆人鼓掌。

“好身手!”

“嫂子俠女!”

“哎呀,深藏不露啊!”

谷雨這一股勁就憋不住了,劍走到一半就笑了出來,幾乎是一邊樂一邊耍劍。

小兵根本不敢動手,上蹿下跳地躲她,一路比逼到了院角。

谷雨存心想逗他,忽然扔了劍,豎起一掌朝他擊去。

小兵吓得倉皇後退,谷雨乘勝追擊,一時得意忘形沒注意腳下,不知踢到了什麽東西上,身形頓時歪了。

她一聲驚呼,滿院将士見狀不妙,群起而上:“嫂子!”

這時,一道玄黑身影自屋檐而下,極巧地在空中微微旋身,衣袂旋出一道淩厲的弧度,正落在谷雨身後,長臂一攬,穩穩地把人接在了懷中。

衆将士收住腳,愣了愣,才後知後覺地行禮:“将軍!”

萬玉深涼涼地掃了衆人一眼,示意林青繼續,然後便攬着谷雨走到安靜的一邊。

谷雨剛出了個糗,又被他看見,只好假裝無事發生過,咳了兩聲:“那、那什麽,今天什麽日子,怎麽這麽熱鬧?”

萬玉深的手掌搭在她肩上,隔着薄薄衣衫,透過來熱意。

他低頭看她,視線專注,含着一絲淺淺的笑意。

谷雨被看得不自在,抿了抿嘴唇:“你說呀。”

“凡有節日,他們才能私下動武,平時沒什麽機會,你多擔待。”萬玉深伸出手,輕輕給她別好了鬓發,指尖掠過她的臉頰,帶起輕微的癢。

谷雨眼睫一抖,問:“什麽節?”

萬玉深輕輕挨到她耳邊,聲音帶着溫柔的笑:“七夕。”

作者有話要說: 七夕了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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