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花燈
那兩個字有法力似的, 從他唇邊而出, 晃進她的耳朵, 忽然帶起一股不知名的悸動。
“七夕景迢迢,相逢只一宵。
月為開帳燭,雲作渡河橋。”
是有情人相會的日子啊。
谷雨轉頭去看一院子吵吵鬧鬧的将士,心說能把七夕過成這個鬼樣子的,恐怕也只有他們了。
萬玉深也不說話, 靜靜地攬着她。黃昏漸漸到了尾聲, 夜色一點點染上天空。
林青起了半天哄, 終于千呼萬喚始出來,搖頭晃腦地站到了場中。和他對劍的親兵也不懼怕, 笑嘻嘻地玩笑幾句, 兩人便招呼起來。
谷雨斜眼去瞥萬玉深, 手肘捅了捅他的腰:“哎——聽說誰贏了誰能和你比試?”
“嗯,”萬玉深點頭, “年年如此。”
谷雨好奇:“那去年誰贏了?”
“何鐘, ”萬玉深解釋道, “如今在北境鎮守邊關。”
谷雨了然地點點頭:“那他贏你不曾?”
萬玉深淡淡地低頭看她,氣定神閑地問:“你說呢。”
谷雨知道大将軍威名蓋世, 斷無敵手,但還是忍不住哼哼道:“那誰說得準。”
萬玉深看她表情可愛,眼中劃過一絲笑意,手一擡,指尖輕輕撫上她的唇角:“不曾。”
谷雨連忙躲開, 越只是更靠近他懷裏,察覺到此人居心叵測之後她幹脆不動了,拍掉他的手道:“我今日還就押在林青身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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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和人刀光劍影的林青抽空聽見這一嘴,原本行雲流水的身形頓時一個趔趄,差點摔出個狗吃屎。
“嫂夫人——”林青哀嚎着躲劍,“給小弟留條命吧!”
谷雨唇角一勾,笑得賊兮兮:“争不争氣,看你表現了。”
萬玉深卻忽然把她往一邊帶了帶:“別摻和他們,讓他們自己玩吧。”
谷雨有點不舍,頻頻回頭:“那我和誰玩啊!”
萬玉深淺笑着看她一眼,眼中意味十分明顯。
——和我啊。
谷雨頓時沒了話說,乖乖被他帶出了府。
月上枝頭,夜幕下的京城依舊熱鬧。滿城女子結彩樓,提着燈籠上花街,到處熙熙攘攘。
谷雨看着高興,跟緊在萬玉深旁邊,袖子下的手不小心碰到他的,剛想抽開,卻被他緊緊攥住。
然後展開掌心,一根根指頭扣過來,嚴絲合縫。
谷雨偏頭不去看他,臉頰卻泛起可疑的紅。
萬玉深理所當然地扣着她的手,帶着人在城中慢慢地走,最後進了一家成衣鋪。
谷雨這才回過神:“嗯?買衣服?”
掌櫃的已經拱手迎了出來,萬玉深朝他微一點頭,店裏的小丫頭轉進裏屋,不多時拿着兩身衣裳出來。
都是白色,一打眼款式相同,只不過一個是男子袍服,一個是女子衣裙。
谷雨心下一動。本朝習俗,游街賞花等時候,可與心上人穿相同樣式的衣裳,如此,旁人一眼便可看出二人關系,不會再上前打擾。
谷雨掃了萬玉深一眼,沒動。
将軍走上前,接過那兩件衣服,轉身把她的遞過來,低聲勸:“換上?”
谷雨又掃她一眼,才接過來,跟着人去裏屋換衣服去。
換的時候忍不住想,這似乎還是她第一次看萬玉深穿白衣,那人一年到頭黑漆漆的,襯得臉色也沉,一點不像個意氣風發的年輕将軍。
不知那張臉配白衣是什麽模樣,還真是……讓人期待。
一牆之隔的房間,将軍看着鏡中的自己,恍惚了一瞬。
這家店面和上輩子一樣,織出來的成衣也确實同從前一般無二。
精白的顏色,窄窄交領,束口箭袖,衣領、袖口、襟邊壓着黑線繡的山茶,兩肩是銀線繡的暗雲紋。
樣式并無突出之處,将軍也并不留心這些,特意叫人按記憶中的樣子做出這件衣服,是因為他記得……谷雨喜歡。
上一輩子,他穿這件衣服,谷雨偷偷看了他十三眼。
谷雨這件羅裙十分靈動,她對着鏡子照了照,覺得滿意,幹脆配合着裙子換了個高髻,露出光潔的額頭,眉下一雙明眸顧盼神飛。
她從裏屋走出來,看見一道颀長的身影負手立在門邊,一時還沒回過神來。
等那人轉過臉來,朝她伸出手時,她才驚覺——那竟然是萬玉深。
谷雨愣愣地看着他,第一次知道原來兇器入鞘,藏起滿身殺氣,原來只需要一襲白衣。他唇角微挑,眼神溫柔,俊逸的臉孔襯着無暇的顏色……如玉一般。
谷雨藏在袖子的手指瞬間蜷了一下,緊接着發現自己心跳得有些快。
萬玉深走過來牽起她的手,兩身衣服站到一起,将軍挺拔,夫人嬌俏,如天造地設,實在登對。
将軍神色如常,付了錢,謝過掌櫃,拉着恍恍惚惚的谷雨向外走。出了門,依舊十指相扣,谷雨掌心微濕,飛快地在自己心口揉了一把,轉移注意力開口道:“買完衣裳了,回府嗎?”
萬玉深搖搖頭:“還沒放河燈。”
谷雨禁不住詫異,沒想到他還有這個雅致。不過他有此意,谷雨自然不會拒絕,正好河邊風大,吹吹她發懵的腦子。
京城中只有一條河,自西山而下,流經京城西北角。
今晚河邊已經占滿了人,尤以姑娘為主,捧着暖黃的荷花燈,趁着夜色打量對岸的公子哥。
谷雨找了一路,人潮都沒個缺口,根本找不到放燈的地方。可看萬玉深不慌不忙一點不急的樣子,谷雨忍不住就想撂爪子,可對上他的臉,她那股氣勢立刻就弱了下去。
沒想到有朝一日他還能用臉當武器……真是豈有此理!
谷雨被人擠得沒脾氣,幹脆随便找了個地兒停下來:“就這兒吧,人忒多,放完了早回家。”
說完,見萬玉深不動,朝着他的下巴瞪了一眼:“去買燈啊!”
萬玉深卻搖搖頭,忽然上前一步,攬住她的腰:“抱着我。”
谷雨好不容易平複下來的心跳頓時又脫了缰,氣息不穩道:“幹、幹嘛!”
萬玉深托着她離開地面,輕聲道:“帶你飛。”
大将軍金口玉言,說飛就飛。
谷雨猛地攀住他的肩膀,閉着眼等了一會兒,再睜開——月在眼前,人間在腳下。
十裏繁華匆匆而過,擁着她的人呼吸平穩,一言不發。
風聲裏她聽不到自己的心跳,卻能感覺到那搏動越過胸膛,撞在對方心口上,似有回響。
一盞茶的功夫後,萬玉深帶着她落下,谷雨四下一看,發現自己在西山上。
山并不算高,但也能望見燈火輝煌的京城。谷雨還想多看兩眼,萬玉深卻已經拉着她向山裏走去。
“你到底要做什麽?”
萬玉深注意着她腳下:“放河燈。”
谷雨一瞪眼:“放河燈跑山裏放?”
萬玉深點點頭:“嗯。”
谷雨張嘴想嗆他,卻見山路一轉,露出山間的河谷來,頓時愣住了。
盡頭有一汪湖水,小河自此蜿蜒而下,繞過山石,潺潺流向皇都。而那湖面之上,熒光點點的荷花綻放。
……竟是一池的花燈。
萬玉深拍拍她的手:“放吧。”
周圍一片暗淡,可他白衣勝雪,映着微光,忽然叫人移不開眼。
谷雨仰頭望他,心想:怎麽會有這樣的人呢?
冷冰冰的,帶着煞氣,行為舉止叫人琢磨不透。可卻會在七夕這天,在山水盡頭,留下一池溫柔。
……怎麽會有這麽奇怪的人啊。
萬玉深彎下腰,從河裏撈起一只,舉給她看:“一求國泰民安。”
說完,他把燈放回去,手掌一推,蓮花便慢悠悠地順水而下。
然後是第二只。
“二求人事安穩。”
然後他拿起第三只,捧在手裏,深深地看向谷雨。
三求我愛的人,一生美滿。
谷雨手指一緊,他前兩個願望都與七夕無關,第三個該是……她下意識地放輕了呼吸:“三求什麽?”
萬玉深微微一笑,把河燈順水推下,然後忽然湊近她。
溫熱的氣息一掃,他英俊的臉已在眼前,勾着笑意的唇角極輕、極輕地貼上了她的額頭。
“……求這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