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夜裏十點,校園裏一片靜悄悄。喬眠穿過長長的走廊走到實驗室門口,敲敲門對還在讨論的幾名學生道:“時間很晚了,先把試劑收好,明天再接着做。”
學生們面面相觑,都有些糾結:“老師,還差一點時間,我們可以再等一會嗎?”
喬眠回頭看了一眼寂靜的辦公室,又低頭看看手表,想起幾個小時前收到的訊息。她思索片刻,點頭道:“行吧,不過還是沒結果的話,別太勉強,明天再繼續。”
“謝謝老師。”
喬眠又叮囑了一些實驗需要注意的細節,看了一下他們記錄的實驗過程和數據,稱贊道:“還可以。我就在辦公室,有什麽事随時找我。”
一位女生說:“老師,要不您先回去吧,這都快十點過半了,您家裏沒事嗎?”
喬眠合上記錄本,靠着實驗桌沿,燈光下她的皮膚幹淨,雙眼有神。她微微笑道:“沒事,不差這幾分鐘。”說完将記錄本返還給學生,遲疑了些許時間還是說:“如果實驗失敗了也沒事。”
這句話真是平地裏驚起一片雷聲,幾個學生接連嘆氣。
喬眠回到辦公室。
電腦界面還停在和好友高可可的聊天頁面中,她這位朋友還在不停地向她抱怨今晚遇到的相親對象。
“你不知道,他竟然要求女方有房。他誰啊?一臉肥腸樣,有事嗎?”
“還有啊,吃牛排耶,他竟然向服務員要一次性手套。衆目睽睽之下,他竟然手撕牛排。我真是!!!”
“喂,你人呢?”
……
“最勁爆的來了,結束這段匪夷所思的晚餐,他竟然要AA制?還要開發。票,他是想報銷嗎?我的天!”
“你到底滾哪裏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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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得不到喬眠的回應,她又自顧自地為今天這場有史以來最失敗的相親會定論:“我真是被豬油蒙了心才會來見這個人。”
喬眠拉到底注意了下時間,20分鐘前。
她想了一下,打了這麽一句話過去:“親愛的,我很高興你今天居然沒說粗話。”
高可可可能此時就在使用手機,幾乎是同一時間回複,語氣陰陽怪氣:“親愛的,你總算想起我了。”
喬眠輕聲笑了,這麽晚辦公室只有她一個老師,她幹脆笑出了聲,繼續打字:“現在在哪風流?”
“酒吧,你來嗎?”
還沒等喬眠回複,那邊又道:“算了,你是良家婦女,我就不帶壞你了。”
“別貧,你那位相親對象真有你說的那麽誇張?”
高可可這時氣已經消了,再者她現在正看上一位帥哥,一邊打字一邊暗中觀察離得只有幾步遠的目标:“過去式了,別提他。”
那就是沒戲了。
喬眠又打字:“我現在在學校。”
高可可放下酒杯,義憤填膺:“你現在還是講師,有必要那麽拼命嗎?”
“人艱不拆。”
“你家那位呢?沒抱怨你這麽晚還在學校?”
喬眠正收着桌上的文件夾,時不時看向屏幕。見高可可回了消息,空出手打字回道:“他今晚有事,要很晚才回來。”
這次高可可的訊息回得很慢,喬眠整理完一堆明天要送去院裏簽字的材料,空閑的間隙盯了會聊天界面,上面顯示她的消息已經發過去10分鐘了。她想高可可應該瘋去了。
她又上PubMed找了幾篇跟糖尿病相關的英文文獻,并下載打印出來,再每一份的首頁标上學生的名字,打算明早課題小組讨論時再發給他們。
她已經能預感到明天學生們将是怨聲載道,苦水不斷。
晚間十點四十分,學生過來跟她說實驗進行得很不理想了,他們已經将實驗室打掃幹淨,明天再過來重做。她正巧關掉電腦打算要離開,聞言只是平常的安慰他們:“明天先不要做實驗了,我要交另外一個任務給你們。”
他們這個實驗已經做了兩周了,目前進行到最關鍵的時候,馬上數據就可以出來了,老師卻在這個時候讓他們停手。幾個學生面面相觑。
喬眠走到門口:“放心,不是讓你們前功盡棄。”她看看手表:“很晚了,你們先回宿舍,有事明天再說。”
到了停車場的時候,喬眠正掏出鑰匙,手機響了。
高可可?這麽晚她打電話過來做什麽?
喬眠萬分不解,還是接了電話,“需要我去酒吧接你嗎?”
高可可很興奮,雖然她盡力壓着聲音,但喬眠還是聽到手機那頭她難以抑制的激動。
“喬眠,你猜我看到誰了?”
高可可經常去夜店獵豔,作為好友雖然不盡認可她的行為,可也沒能改變什麽。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方式,只要不觸犯法律與道德的界限,都還在喬眠的接受範圍內。
是以她夜晚常常能接到高可可的電話,聽她訴說今晚遇到什麽帥哥,有多極品。然後很多情況下,她跟那些帥哥們都沒有後續。
“又是見到哪位帥得慘絕人寰的帥哥了?”喬眠打開車門,将自己的包包扔到副駕駛,很快她人也彎腰做進去。并打開了車裏的燈。
“喂,好好說人話。”
喬眠笑:“說吧,見到什麽極品美男了?”
“你猜猜,你絕對想不到。”高可可仍在吊她的胃口,這是她一貫的伎倆。
喬眠打開空調,冷氣吹散了車裏的熱流和壓抑的氛圍。她左手手肘撐着窗沿,理了理自己的頭發,順着對方的勁,好聲好氣地問:“到底是哪路神仙啊?”
高可可吸了口氣,換到一個相對安靜的地方。她給喬眠打了一陣鎮定劑:“喬眠,待會你聽我說完這個名字,可別太驚訝。”
“好,你說吧。”她心底暗暗發笑,高可可嘴裏下一秒道出的人名到底是誰呢?她的好奇心徹底被懸到半空中。
“你家那位,何長洲。”
喬眠嘴角的笑頓時暫停,她微微轉頭,左側的車窗明顯地映出此時她尴尬的微笑。
“你沒看錯人?”喬眠很快反應過來,她随手關了車頂的燈。
高可可笑:“我又不是沒見過你老公,再說他人高,氣質出衆,我能看錯人嗎?”
喬眠揉着緊皺的眉間,遠處是不甚明朗的燈光,映得她的臉色明明滅滅。
幾個小時前跟她說公司要加班的人,這會出現在酒吧,到底是欺騙還是真為公事呢?
“他們在二樓,你等等。我幫你上去探探情況。別急,應該沒什麽事。”高跟鞋噠噠的聲音此時蓋過了喧鬧的酒吧,異常清晰地竄入喬眠的耳內。
校園的街道靜悄悄,她的心裏有種難言的複雜情緒,這在以前是沒有過的。往常這麽晚下班她總要最大化地放松一天的疲憊,哪怕是在回家的路上,她都會被路上的靜寂而撫平身心的疲憊。
車子穿過一條長長的隧道,她突然想起一件事。今年是她和何長洲結婚的第三個年頭,在最開始的那兩年裏,何長洲見她下班晚,便提出接她下班的意見。起初她反對,但經不住何長洲果斷的行動力,便也半是認可地接受了。
但是現在問題來了,何長洲在連續兩年裏風雨無阻接她下班後,從什麽時候起他就不再接她了?
回到家裏,喬眠剛放下鑰匙,高可可的信息來了。
這回是一張照片,照片的主人公是她開車想了一路的主人公,邊上是一臉濃妝身材妖嬈的陌生女人。
何長洲臉上帶着疏離禮貌的微笑,手上端着杯紅酒。旁邊的女人也識趣,沒有挨靠他太近,兩人中間有一道明确的空隙。這樣看着并沒有什麽太過越距的行為。
喬眠假裝沒看到這條信息,換了雙家居拖鞋。
洗完澡回房找換洗睡衣的間隙,高可可的信息很快又發過來:“應該是談公事,你家那位沒亂來。”
今晚學生們都在實驗室等待結果,幾個人便點外賣。喬眠也跟着點了一份,奈何菜太鹹,飯太硬,她吃了幾口便丢在一旁。現在沖完澡,她頓覺肚子一陣饑餓感。
這段時間她和何長洲都很忙。一個忙着公司新拉的項目,一個忙着手上帶的幾個應屆畢業生。通常是早上何長洲換洗出門了,她才醒來。夜裏她梳洗完畢睡下了,何長洲才疲憊歸來。
這麽一想他們已經好長時間沒有在一起輕松地吃過早餐和晚飯了。
喬眠拉開冰箱,眼前空空如也。只有一盒辣肉醬,還有培根牛奶。她失望地合上冰箱的門。坐在餐桌喝水的時候,她想到儲藏間還有幾個月前去超市買回來的桶裝泡面。
她不會做飯,其實也不是不會做,只是做得很難吃。結婚的第一年,何長洲很不給面子的以‘很難吃’這三個字來評價她的廚藝。
她也不生氣,因為何長洲說的是真話。
何長洲的母親便給他們請了個保姆,不過沒三天便被何長洲辭退了。他的理由很是頭頭是道:新婚初始,家裏不宜有外人。
一番争論之後,何長洲擔起了家庭煮夫,喬眠成了煮夫的幫襯——洗菜切菜遞盤子。
至于洗碗,他們又是分工合理——今天何長洲洗第一遍,喬眠洗第二遍,明天反着來。
一道跳閘聲喚回喬眠久遠的思緒。她撕開桶裝泡面最外層的膜,揭開表面的紙,将調味包撕開一一倒進去,沖進沸騰的開水。
不知是不是想得太過入迷,回過神的時候,沸水漫過桶裝泡面的盒子,順着桌沿流向地面。
很不幸,她的手和腳都遭了殃。
喬眠暗暗低罵兩聲,抄過桌上早上沒來得及收起來的kindle閱讀器壓在泡面上。屋漏偏逢連夜雨,喬眠拿着燙傷膏奔向卧室的浴室時,地上不巧躺着一塊香皂,撲通一聲,她走得太急了,整個人跌在地板上。
就在這時嘩啦一陣響,浴室的門‘嘩’的一聲,整扇門應聲而落。玻璃門碎得很規整,一小塊一小塊地磊成一座小山。離得最近的玻璃碎塊只有兩厘米的距離。喬眠懵懵地跌坐在地板上,眼裏無神,身下的痛感已然被她置身事外。她後怕地想,再近兩厘米,後果将不堪設想。
何長洲一邊聽着客戶的話,一邊出神地想。邊上的美女見他酒杯空了,趕忙續上。他有禮貌地對對方點頭,說了聲:“謝謝。”
美女淡笑不語。
二樓相對一樓要安靜許多。何長洲輕微搖晃酒杯,歪着頭不時對對方的話語給出三言兩語回答。
“何先生,你手機響很久了。”旁邊的美女身子靠近些許,在他耳旁低語。
何長洲起身笑道:“各位不好意思,我接個電話。”說着他走到包廂的陽臺,合上玻璃門,隔絕身後的歡聲笑語。
電話那頭是喬眠的低吼,她帶着難得的憤怒和委屈,似乎還有絲絲抽泣聲:“何長洲,你給我滾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