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你最近很閑?怎麽老往我這裏跑,你家何長洲呢?你的實驗數據呢?”高可可給不速之客喬眠倒了一杯檸檬水,坐到懶人沙發上,問她。
進入12月,冬天才算是真正覆蓋了這座城市。喬眠喝了一口水,立即皺着眉跑到廁所吐掉,然後鑽到廚房找了燒水壺重新煮了一壺水。
“你怎麽回事,天氣都這麽冷了,怎麽還喝檸檬水,又冰又酸。”喬眠推推閉眼小憩的高可可。
“別推別推,昨晚我可是熬夜做表格,本來想補眠,你這就不請自來了。”高可可哈着氣,坐姿東倒西歪,眼睛半睜半閉。
“有段時間沒來你這裏,你這廚房使用率變高了。”喬眠想到剛才進廚房打水,地上放着一些蔬菜,油煙機也不再嶄新如初,水槽裏還有殘渣餘留。她笑着調侃道:“什麽時候開始下廚了,以前你可是連廚房都不進去的。”兩人在下廚這塊向來都是能避則避。
“你說什麽,廚房嗎?哦。”高可可原本半睡不醒的狀态,在說出廚房二字,頓然清醒了許多,她盤腿坐在沙發上,瞎掰地說:“最近外賣都不好吃了,天氣又冷,随便湊合地煮點東西吃。”說着她半是嘲諷道:“廚房真不适合我,煮的東西就跟豬食一樣。”
這點喬眠感同身受,附和着點頭。
水開了,心虛的高可可趿上棉拖,燙了兩遍杯子,分別給喬眠和自己倒了一杯水,然後說道:“你就別跟我來什麽感同身受了,你家何長洲廚藝還不能滿足你。別來酸我。”
突然從別人那裏聽到何長洲的名字,喬眠對這三個字恍然隔世,她有些挫敗,也不避諱高可可,直接說:“我好長一段時間沒跟他好好說話了,更別說同桌吃飯。”
高可可沒注意到這句話裏的苦楚,反而說:“年關到了,工作忙吧。我們部門最近也是忙着腳不沾地,一堆報表等着審核。我天天加班到夜裏兩三點。”說到工作,她就一堆苦水要倒。
喬眠跟着附和:“也是,我們最近也要忙期末考了,到時改試卷又是一件巨大的任務。”
高可可笑她:“你不是很樂在其中,我最羨慕你這種知道自己想做什麽的人了。想我整天忙得累死累活的,工資到手都沒一點,馬上就要過年了,紅包又要送出去一堆,這可怎麽活。”
高可可不提,喬眠忘了過年快到了。她半是感慨地道:“時間過得真快。”
高可可跟個閑散神仙似的躺在沙發上,幽幽地說:“可不是,”她翻了個身看向喬眠,說:“一轉眼,你都結婚三年了,馬上就第四年了。我還是個不着調的人。”
“你以前可覺得自己過得很潇灑,什麽時候你也會說不着調這幾個字了。”喬眠揶揄她,認識高可可這麽多年了,她還是頭一回聽到高可可用“不着調”評價自己,以前光是從別人那裏聽到這幾個字,她都要嗤之以鼻。現如今倒能坦然說出這幾個字了。
“那也不一定,每個時間段都有每個時間段的感悟。”高可可起身落座到她身旁,腦袋靠着她的肩膀,嘆着氣道:“不知最近怎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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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眠等了很久,都沒等來怎麽了的後續。就在她想問的時候,包包裏的手機響了。
拿起來一看,要滑接聽圖标的手指頓時停在半空。
高可可見她這副怪樣子,湊過來一看。屏幕上赫然寫着“媽媽”二字。這才有點明白喬眠那副如臨大敵的模樣。她拍拍她的肩膀,聊慰道:“接吧,反正都要接的。”
這就話很熟悉,當時她跟何長洲要結婚的時候,母親趙荔也說過:“看好了就趕緊下手結婚吧,反正遲早要結的。”
喬眠長長地嘆了口氣,起身走到一旁接電話。
“媽,怎麽了?”喬眠手指指着高可可飯廳牆壁上的貼紙,她突然覺得有些不對勁,她又回頭環顧一番高可可家裏的牆壁。相較之前的空蕩蕩,現在可是添加了很多小裝飾。
“喂,喬眠?你在聽我說話嗎?”趙荔在手機那頭絮絮叨叨,“都跟你說多少遍了,跟長輩講電話怎麽能講一半就不見人影了,這很沒禮貌知道嗎?”只要不及時接電話,趙荔一直都是這番說辭,這麽多年過去了,一點改變都沒有。
喬眠垂下眼,隔空喊了幾聲:“喂,聽得到嗎?”而後又嘀咕道:“信號不好吧。”說着就把電話挂了。
坐在一旁抵着沙發背圍觀了整個過程的高可可笑道:“你真是長脾氣了,還敢挂你媽媽的電話。”
“我可不敢,現在我要趕回家。八成我媽現在就在我家門口候着,我得趕緊回去給她開門。”喬眠穿上大衣,又到玄關處穿上鞋子,回頭朝要下地送她的高可可道:“不用了,我自己關門。桌上的榴蓮酥記得趁熱吃。”
難為她有心在這麽冷的天氣還記得給自己帶榴蓮酥,高可可揮揮手,囑咐道:“開車注意安全。”
“我說你怎麽回事,上班時間不在家就算了,怎麽周末也不在。我想來看你還得在門口等着。”趙荔指責了喬眠一番,見女兒又是輸指紋又是拿鑰匙開門,臉色臭臭的,“我說你這鑰匙門什麽時候叫人來拆掉?如果沒時間的話,我改天叫人來拆。”
說完的空擋,大門終于打開。趙荔走到屋裏,熟門熟路地走到玄關,換上她自己買的拖鞋,繼續說道:“之前都說好好好,等過段時間就拆,怎麽着,你這話是拿來堵塞我當着好聽的吧。”
只要趙荔來一次,喬眠就得聽她絮絮叨叨一段時間,她是看哪裏哪裏都覺得不合意。喬眠脫下大衣,走到餐桌旁,打開保溫杯,給她倒了一杯熱熱的溫水,遞給她,“媽,喝水。”
趙荔接過水,喝了打半杯,這下她走到陽臺,看着不鏽鋼架子上放着幾把拖把,頓時又是一陣說教:“我說你怎麽回事,喬眠?啊?這都大冬天了,你還拿這拖把拖地板?你怎麽這麽不愛護你的身體?這馬上就要要孩子了,可別出什麽幺蛾子。”
“什麽孩子?”一直當着母親的話是左耳朵進右耳朵出的喬眠,猛然聽到孩子二字,模糊的态度頓時來了個一百八十度轉彎,“什麽叫馬上要孩子?”
趙荔回到客廳,坐在柔軟的沙發上,笑笑地道:“終于舍得跟我說話了?我還以為你要一直裝啞巴到底。”
喬眠嘆氣,拉了把椅子坐到她旁邊,“媽,你是不是最近炒股又輸錢了?”
被戳中心事的趙荔剎時有些心虛,說話也沒之前順溜:“你媽我怎麽可能輸錢,也就是十來萬的事。”話題就這麽被轉開了。
“十來萬?媽,你到底輸了多少?”這可抵得上喬眠一年多的工資,她不得不說:“我知道你身上有錢,可是也不是這麽個花法。”
趙荔掃她一眼,“我退休又沒事,學點新事物怎麽了,我自己都沒說什麽輪不到你來指手畫腳。”
“媽,你能不能每次講話都這麽……”喬眠想了很久,終于把那個詞說出口了,“這麽難聽。”
趙荔登時全身寒毛豎立,如同一只刺猬,“喬眠,你把剛才的話再給我重複一遍。”
喬眠把臉轉向一邊不作聲。
趙荔重重地把手裏的隔熱玻璃杯重重地往桌上一擲,冷笑道:“喬眠,我發現你結婚後越來越不聽話了,現在才第三年,你就這麽跟我頂嘴,是不是再過幾年了,你就不認我這個媽了。”
又來這套了,每回說一些不合她心意的話,趙荔總是搬出這套說詞。喬眠立馬軟下态度,聲音也輕了許多,“媽,話不是這麽說的。你算算你在股市裏投的錢賠了多少。何長洲也勸過你,你又不聽。”
“我花自己的錢,又沒花你們的,別跟我來這套。”趙荔說完環顧了下四周。二樓不曾傳來半點聲響,她沉下臉問:“何長洲呢?他周末還要加班?你們都是大忙人啊。”
這幾天何長洲又回到了之前的早出晚歸,更有甚者有幾個晚上直接發條短信說晚上住在公司,讓喬眠不用給他留門。
“他最近公司忙,您也知道馬上就快年末了,這段時間事情很多。”
“是,你們可真是忙,我打了好幾次電話,讓他和你回家吃飯。不是他抽不開時間,就是你這邊沒時間。怎麽,連來看我和我吃個飯的時間都沒有,這麽忙?”
自從兩個月前從趙荔那邊吃飯回來後,算下來,他們确實很長一段時間沒過去看趙荔了。但是母親給何長洲打電話的事,她從來沒有聽他提起過。
不過要是在母親面前提這事,八成又是一籮筐的牢騷,喬眠只得附和認錯道:“是,我最近帶了幾個畢業生,忙着論文還有期末考的事,确實沒時間。”
說到喬眠的工作,趙荔不免冷笑幾聲,她直直地盯着喬眠:“喬眠你老實告訴我,你是不是還記恨着我當初不讓你讀博的事。”
隔一段時間,這件事總要拖出來說一遍。母親冷冰冰的話和淩厲的眼神就像一條長鞭,不時在喬眠身上鞭打。
喬眠不想過多讨論這個話題,只是簡短地說了一句:“沒有。”而後立即起身,“媽,你先坐一會,我上樓給你拿樣東西。”
喬眠的身影很快消失在二樓的拐角。趙荔收回目光,起身在一樓裏裏外外巡視了一番。這個家從裏到外都是陌生的氣息,家裏東西大大小小碼得整整齊齊的。有專門的收納籃、收納盒去歸類整齊,各類東西分門別類,理得清清楚楚。
趙荔從小對喬眠甚是嚴格,但也止于學習。她的生活方面是她一手操辦的。喬眠從來都是言聽計從。現在見她能把自己的一個家收拾得這麽完整。一方面感慨女兒終歸是長大了,一方面又覺得從小掌握在自己手心裏的人就這麽離自己越來越遠。
喬眠很快從二樓下來,手上帶着一張卡,一個首飾盒。
趙荔看清她手裏的東西,待她走到自己面前,她無聲笑了笑,“又要給我錢?”
“這裏是十五萬,你先拿去用。”喬眠說着就要把卡遞到她懷裏。
趙荔就那麽笑笑地盯着她看,過了幾秒鐘才道:“喬眠,不用每回我來你這裏,你都要用錢打發我,我不缺你那點錢。你自己好好收着,将來用錢的地方多了。”
喬眠見她卡不收,又将一個首飾盒伸到她面前,這個時候她說話的氣度沒先前那麽有底氣,“這是……”
她沒把話說完,但是趙荔從她躲閃又難以啓齒的語氣中倒是猜出了這個首飾盒來自于誰。她就那麽靜靜地微笑着等待喬眠把話說完。
“是爸爸讓我拿給你的,”喬眠沒看母親的眼睛,快速地說:“前段時間,爸爸從西藏回來,來過我這裏一趟,他讓我把這首飾交給你。他說你會喜歡的。”越說到最後,尾音越輕。
趙荔聽她緩緩講完,伸手打開首飾盒,是瑪瑙手镯,色澤鮮紅,質地細膩,看着就是花了心思去找識貨買的。
“讓我猜猜,”趙荔傾身奪過喬眠手中的銀行卡,她晃晃手裏薄薄的卡片,說:“這裏面的錢是不是你爸打給你的?”
喬眠在趙荔面前不敢說謊,點頭應道:“嗯,爸爸每月會往裏面打一萬塊錢。”
趙荔将兩樣東西往身後的餐桌一扔,物什碰到木桌,瞬間發出一陣短促的碰觸聲,很快的,又是落地無聲般寂靜。
喬眠微低頭,滿是懊惱。今天不該拿出這張卡和那個首飾盒的。
果不其然,下一秒她就聽到趙荔的冷嘲熱諷:“一口一個爸爸,倒是叫得親熱得很。喬眠,那你當初怎麽舍得讓我跟你爸離婚。”
趙荔每說一句,對面的喬眠頭就埋得越低。
趙荔擡起她的下巴,冷厲地掃向她:“說啊。”
喬眠後退一步,離開母親的碰觸,別過臉,臉色平靜地說着:“你們過得不幸福,與其天天吵,不如離婚來得痛快。”她口語很和緩,像是在說一件再平常不過的事。
趙荔走到陽臺。屋外陽光大好,熱烈的太陽光照進屋裏,一室亮堂。
她在光線明亮中轉身,凝視着喬眠:“喬眠,我們當初說好了。我和你爸離婚,你結婚。你可別忘了。”
喬眠有多久沒聽到這句話了,從打算結婚的那天起,這句話就像被藏進地窖的瓦罐裏,從此随着時間塵封。
趙荔還在那頭說:“你要你父親自由。”她笑笑,沒有剛來時的怨婦市儈氣:“你想讓我安靜,讓我不炒股也行,生個孩子吧。你們工作忙也沒事。我時間多得是,我幫你們帶。”
孩子孩子孩子,從她結婚起,趙荔就不厭其煩地在她耳邊念叨:趕緊生個孩子。既然結婚了,就趕緊生個孩子。說到孩子這個話題,她就像是魚得了水,渾身舒暢。
喬眠盯着地板看,這幾天何長洲沒在家,她晚上一個人吃完飯,忙一會課件,然後就裝溫水拖地板。此時從上往下看,地板擦得锃亮。在陽光的照射下,泛着光。
屋外氣溫低,腳上踩着棉拖,身上套着毛衫。喬眠卻不由自主生出一股寒意,霎那間侵沒全身。
她聽到自己的聲音脫離在身體之外,遠得不像是從自己嘴裏說出來。“我暫時沒打算要小孩,時間安排不開。”
“喬眠,換個說法。別總是拿時間來搪塞我。”
喬眠妥協,延緩着時間說:“等明年,今年我們都太忙了。沒那個心思。”
趙荔回到沙發坐着,她仔細端詳着一手撫養長大的女兒,左看又瞧都覺得哪裏都滿意。如果再聽話點那就更好了。
“你結婚三年,就用這句話敷衍了我三年,馬上就第四年了,你是不是到時又要用同樣的話來堵我?喬眠。”
一室安靜,沉默的氛圍在兩人間蔓延。喬眠無言以對,因為母親說得沒錯。
趙荔見她情緒低落,明顯被孩子這個問題困擾了。她笑笑:“東西我就不要了。過幾天和何長洲回家吃飯,我會做一桌你們愛吃的菜等着你們。”說罷拍拍她的肩膀,而後穿鞋離開。
她來得時候鬧得兇,離開的時候卻悄然無息。
随着兩扇門輕輕阖上,喬眠深深呼吸了一口氣,顫抖着回到卧室,找到手機,給何長洲打了個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