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晚上喬眠買了一堆菜回家,正要清洗,門口傳來聲響,她擦擦手走到門口,何長洲開門進來,手上還拿着一串鑰匙。
“回來了。”喬眠笑笑,而後很自然地接過他的電腦包,自然又熟稔地問了一句:“今晚要加班?”她盯着懷裏的電腦包看向何長洲。
從進門就開始發愣的何長洲明顯不知道該怎麽回答。喬眠剛剛問了什麽來着?她拿我電腦包做什麽?一連串的問號占滿他的腦海,以至于喬眠将電腦包拿去書房放好再回到原地時,還是沒等到回答。
她盯着二樓卧室半掩的房門看了一會,這才搖搖頭進入廚房繼續剛才還沒開始做的事。
喬眠吃東西也奇怪,比如吃魚,她喜歡吃魚頭和魚尾巴。尤其是幹煎一類的,又香又脆。而何長洲每次見她這樣,又是要說她放着肉不吃專挑骨頭。嘴上這麽說着,每次倒是乖乖地都把魚頭魚尾夾到喬眠碗裏。
何長洲進廚房的時候,喬眠正在處理買回來的紅娘魚。攤主處理魚的速度快準狠,但是很多情況下,魚鱗都處理不幹淨。每次買魚回來,烹煮之前他們自己總要再刮洗一遍。
喬眠剛處理完第二條紅娘魚的魚鱗,何長洲站到她身旁,從容且自然地接過她手裏已經處理幹淨的魚和工具,說:“你去折菜,這些有腥味的我來。”
喬眠盯着他看。
窗外暮色将沉,落日餘晖穿過大樓,光影打在轉角的青色牆壁上。遠處的道路上還間或傳來行人的聲音,隐隐約約,聽得不是很真切。
但這就是平常日子裏的生活映照。
何長洲對上喬眠的眼睛。她是雙眼皮,眼睛大又亮,笑的時候眉眼彎彎,看着很是喜人。何長洲心內一動,趁着喬眠發愣的期間,低下頭擒住她的嘴唇,含着她的嘴角輕輕淺掠。
回過神來的喬眠不自在地別過臉,躲開他的碰觸,低頭小聲說:“你沒聞到一股腥味嗎?”
原本一本滿足、自鳴得意的何長洲頓時被潑了一盆冷水:“……”
他被噎了一槍,仍舊堅守最後的陣地,強詞奪理道:“那你看着我做什麽?你知道你這麽看着我,我很……”話頭及時止住,何長洲将手裏收拾幹淨的魚放到竹籃裏,重新取了一條魚,埋頭刮沒處理幹淨的魚鱗。
他話說到一半旋即又沉默,喬眠盯着他的側影看,很沒自覺地往火。線上踩,問:“你怎麽了?把話說完。”
無辜無辜,就你會裝無辜。何長洲沒好氣:“沒什麽。”然後覺得不對,又賭氣般地加了一句:“你以後別那樣看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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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眠拿剪刀剪袋子的動作一頓,不是很明白地問:“哪樣看着你?”
這要怎麽回答,誰來教教他。何長洲覺得他要瘋了,他直接一刀切掉後路,沒有商量地說道:“就是別看我。”說完手裏緊緊一扯,魚頭被他掰斷了。
一旁的喬眠沒看到水槽裏的動靜,平日裏得過且過的她這時卻是來勁了,窮追不舍地問道:“為什麽不能看你?我們是夫妻又不是陌生人,為什麽不能看你?”
原來還知道兩人是夫妻啊。何長洲扔掉手裏掰扯斷掉的的魚和工具,動作快速地走到洗手間打了洗手液洗了兩遍手,然後回到廚房。他有些意味難名地看着喬眠。手裏的拳頭捏着緊緊的。
喬眠從他握緊的拳頭移到他難看的神情,正想出口問:“你怎麽了?”結果何長洲快步走過來,一手撫住她的右臉頰,一手攔住她的腰際。在喬眠受驚懵懵的注視中,低頭吻住她的唇。
家裏的洗衣液洗手液都是薰衣草的味道,何長洲剛洗過手,周遭流動着一股薰衣草的氣味,香氣濃烈卻不令人反感。
這是喬眠最喜歡的味道。起初何長洲适應了很長一段時間才習慣它。
中間換氣的時候,何長洲輕輕離開她的皮膚,對上她甚是不在狀态的神情,心情頓時愉悅。他低聲緩緩說道:“閉眼。”
聲音很柔和,在夜晚的濾鏡下,更使這把聲音變得靜谧許多。
已經呆愣住的喬眠眨眨眼,然後乖乖地閉上眼。
很久以後,直到唇瓣溫熱的溫度慢慢抽離,喬眠這才緩緩睜開眼,落入何長洲細長含笑的眼睛。夜色鋪滿玻璃窗外的地界,周遭一片寂靜,偶爾有鄰居說話聲傳來。
她清晰地聽到何長洲說:“我親我老婆怎麽了?”
他說這句話時有一股熟稔和自然,略帶喜悅的音調,字字落心。有那麽一瞬,喬眠覺得心裏某個地方怪怪的。
陶然來的時候,喬眠和何長洲已經準備好一桌豐盛的飯菜。
“姐姐,好久不見。”陶然脫下大衣,三兩步走過來,抱住喬眠,嘴裏不時嘀咕着:“前兩次回叔叔家裏,都沒有碰上你們。我最近又忙,也沒時間來看你們。”
說到老宅,喬眠原本含笑的雙眼頓時蒙上一層失落。
她拍拍陶然:“工作很忙嗎?我最近忙着畢業生論文的事,一直沒時間去找你。”
陶然走到餐桌前,看看菜式,然後說:“還行吧,每天都踩着deadline生活。”
喬眠看她苦中作樂,轉頭倒了一杯溫熱的水遞給她:“先喝點水,我們還有一會要開飯。”
“為什麽?還有其他人嗎?”陶然明知故問。
“是,你哥在樓上給他打電話。路上堵車,還要些時間。”喬眠環抱雙臂,對上陶然狡黠的視線,突然起了點揶揄的心思。她試着逗趣陶然:“不猜猜是誰?”
陶然也跟着一同演戲,當作什麽都不知道的樣子,有模有樣地問:“誰啊,我認識嗎?”
“嗯,”喬眠抵着下巴故作高深道:“應該是你很想見的人。”
“啊,我很想見的人啊,”陶然裝作出一副冥思苦想的樣子。
從書房下樓來的何長洲看了兩人演了半天戲,這會搖搖頭,說:“喬眠,你別逗她了,她一早就知道誰會來。”
然後又跟陶然說:“別跟你嫂子開玩笑。”
陶然白他一眼,輕聲說:“我又沒跟你開玩笑,沒趣。”
耳尖的何長洲向她投來意味深長的一眼,然後說:“陶然,你再說一遍。”
陶然跑到喬眠身後,這樣好像就有了支撐,她沖何長洲喊:“說就說,我跟姐姐開玩笑怎麽了,又沒說你壞話。”
“怎麽。你還想說我壞話?”
夾心餅幹喬眠:這是重點嗎?
身後的陶然假裝無視他的憤慨,眼睛四處偷瞄。
一旁的何長洲又很快反應過來陶然話裏的不對勁,他拔高聲音說道:“陶然,我跟你說多少次,喬眠是你嫂子,叫什麽姐姐,叫嫂子。”
“額,”陶然擡頭望天,一臉抱歉的笑意:“哥,對不起啊,我忘記了。”
一旁的喬眠笑臉做和事佬,大言不慚地道:“就是個稱呼而已,你跟陶然計較什麽。”
“你就覺得這只是個稱呼的問題嗎?”何長洲看着她,目光有點一言難盡。
這不就是一個稱呼的問題,有必要這麽較真?喬眠想了想措辭,才小心翼翼地說:“我們自己知道就好了,開心最重要對吧?”
面對她最後一句的試探,何長洲又盯着她好長一段時間,然後皺着眉,臉色不是很好看地回到:“我并不開心。”
罪魁禍首陶然慢慢垂下腦袋。
喬眠還想着怎麽再補救一下,正好這時門鈴響了,今天另外一位主人公到了。
陶然笑嘻嘻的,趕忙脫身這場由自己一手制造出來的暴風雪,她興沖沖舉起手,說:“王隽應該到了,我去開門,你們慢慢說哈。”
随着陶然離開,喬眠三兩步走到位于樓梯口的何長洲旁邊,說:“陶然開心就好了,你別跟她計較。”
何長洲低聲控訴自己的不滿:“她開心了,我不開心。還有她叫你姐姐,我算什麽?”
瞬眼之間,喬眠忽然想到了另外一個稱呼,她眨眨眼,笑着說:“姐夫怎麽樣?”
不管稱呼如何,她與自己的關系定位得明明白白的。在何長洲與喬眠之間,永遠連着一根線,這是不容置喙的。對于喬眠有這樣清晰的認知,何長洲自感欣慰。那廂喬眠還在等他回答,他臉色稍顯嫌棄,內心還是有點小喜悅,有點模拟兩可地說:“也不是不可以。”
“那就好,下次就不要再為這件事和陶然吵嘴了。你年長她幾歲,該讓着她一點。”喬眠說這話的樣子就像在安撫不懂事的小學生。
何長洲擰眉深思,半響問道:“年長?喬眠你是覺得我很老嗎?”
這般清奇的理解視角,喬眠頓時頹然,轉身走向廚房,頭也不回地朝何長洲喊道:“過來添飯添湯。”
終于贏了一回,何長洲甚感滿意,笑笑地說:“這就來。”
飯桌上,喬眠和王隽相約般默契又安靜地吃着碗裏的飯。
何長洲夾了一塊魚肉,極其自然地挑掉肉裏的刺,而後放到喬眠碗裏,他熟稔地道:“多吃點,你最近是不是瘦了。”
喬眠解決完飯菜,擦擦嘴角,有點摸不着頭腦地道:“有嗎?”說着又上下左右盯着何長洲觀察,反問道:“倒是你最近是不是瘦了?那也不對,你看我應該是胖了才對。”
何長洲喝了口湯,正想回複點什麽。
對面忍耐了半天的陶然這時才憤然而起,說:“我說你們膩歪夠了嗎?還有我和王隽兩人在這裏,能不能給人點活路。”
适才陶然前前後後笑着臉給王隽添燙,用公筷夾他喜歡的食物。她忙得心裏喜滋滋的。可是當事人王隽猶如局外客,在陶然要給他夾第三塊糖醋排骨時,毅然用行動拒絕他。他竟然把碗挪到旁側,對上陶然失落不解的眼神,只是一句:我吃飽了。她這邊在黯然神傷,對面的兩人卻默契地秀起恩愛。
是可忍熟不可忍,陶然大聲說出自己的不滿。
“你說話溫柔點,你當在老宅,這裏可沒有人寵你。老實點。”話落的瞬間,何長洲又剝好一只蝦,沾了點醋,相當順便地夾到喬眠碗裏。
喬眠不是很喜歡吃蝦,看着碗裏突如其來空降的一只蝦,生出了一股想把它夾回何長洲碗裏的沖動。
一旁繼續剝蝦的何長洲似乎察覺到她的心理活動,本來想繼續說點陶然什麽,這時也轉頭面向喬眠,慢條斯理地道:“知道為什麽說你瘦嗎?挑食造成的。”
當下還有外人在,聽到他如此胡說八道,歪曲事實,喬眠也只好吞聲作罷,低頭吃蝦。
安靜了許久的王隽放下碗筷,擦擦嘴角說:“我去洗下手。”
離開座位的時候,王隽朝何長洲投去很複雜的一眼。
那一眼道不盡的複雜感,硬是讓何長洲生出一種挫敗感。嘆氣的同時,他又剝好一只蝦。時時刻刻觀察他一舉一動的喬眠在何長洲轉向自己的時候,反射性地放下碗筷,起身說:“我吃飽了。”
何長洲搖搖頭,自己解決了那只沒送出去的蝦。
被當作空氣又受了氣的陶然:“……哥,你能不能不要這麽膩歪?你當我們是死人嗎?”
習以為常的何長洲并覺得自己沒有多過分:“我照顧你嫂子怎麽了?”
陶然被噎得說不出話,只好作罷:“我找王隽去。”
聽到她接下來的意圖,何長洲擦擦手,瞥她一眼,無奈道:“好好說話。”
“知道了。”陶然垂頭喪氣。
“都吃好了?”喬眠來到餐桌的時候,只剩何長洲一人在默默地收飯桌,“陶然呢?”
“嗯,他們在二樓。”他看了喬眠一眼,繼續手中的動作。
喬眠也過來幫忙,一人收拾碗筷盤子,一人拿桌布擦桌子處理殘渣,倒也融洽得很。
廚房裏何長洲站在水槽前洗碗,喬眠拿着抹布在一旁擦桌子。擦到一半的時候,喬眠停下手裏的動作,雙手撐在桌面上,朝何長洲的背影看去,斟酌良久,才道:“何長洲,要不家裏請個保姆吧,一直讓你洗碗煮菜也不行,你工作……”
“為什麽要請保姆?”何長洲轉身看她,手上沾滿洗潔精的泡沫,他就站在那裏直直地盯着喬眠問:“我說過我不樂意洗碗做飯了?還是我哪裏做了什麽讓你産生了這種錯覺?”
他說得咄咄逼人,字字都在要點上,口氣也不是很好。喬眠一下子被問住了,只知道說:“你工作忙,我學校裏事也多,家裏請個保姆,我們都能輕松許多。”
保姆,家裏要是再請個保姆,那他和喬眠溝通和接觸的屏幕會大大都打折扣,怎麽想都是個錯誤選擇。何長洲僵硬地回答:“我不嫌累,也不嫌麻煩。再說了我不喜歡家裏有外人在。”
“可是,”喬眠還想說什麽,只見何長洲轉身面向水槽,徒留一個背影面對她,他的聲音混在一堆瓷碗的聲音下清晰地傳來:“沒有可是,要是你不喜歡和我做家務你可以坐在飯桌上等飯吃,我自己一個人做。”
聽他說完這番話,喬眠頓時心累,卻也沒在繼續說什麽。白熾燈下的兩人各懷心事地忙碌着。
何長洲坐在客廳泡茶,喬眠坐在一旁疊衣服。
王隽和陶然還在二樓,不知在談什麽事,隐約有吵架的聲音透着木門傳到一樓。
喬眠時不時看一眼,終看不下去了,将疊好的衣服放到一旁,轉身問何長洲:“我們要不要上去看看?”
自己的事還沒解決,這會還有心情管別人的事。何長洲悶了一杯茶,說:“不用,讓他們自己說。”
喬眠又朝二樓瞥了一眼,捏着手指躊躇了許久才說:“陶然真的很喜歡王隽?”
她一向很少關心別人的事,這會乍然聽到她問起陶然感情的事,何長洲有些意外地看着她,摩挲了手裏有些微熱的紫砂杯,他倒借機想問她幾個問題。
“嗯,”何長洲遲疑了半會問:“你覺得陶然這樣追在王隽後面跑好嗎?”
“我不是陶然,并不能替她下定論。”喬眠想了想,說:“她覺得值得就行。”
游刃有餘的回答,這種答案明顯就是在踢皮球。顯然何長洲并不想放過她,“不說陶然,我們就假設這樣一件事,你會緊追一個不喜歡的人嗎?”
對方沉默了很長一段時間,就在何長洲以為喬眠是在為這個問題冥思苦想時,她卻問出一句讓何長洲兩眼一白的問題。
喬眠瞟了兩眼樓上,靠何長洲近些,小聲問:“王隽不喜歡陶然嗎?”
這是重點嗎?為什麽喬眠總能抓住問題的盲點。何長洲咬牙切齒:“你問這個做什麽?”
喬眠摩挲着手臂,聲音有些輕,安靜的客廳裏,橘黃燈光下,何長洲聽到身旁的人輕輕說:“如果我是陶然,我應該不會去追一個不喜歡我的人。”
剎那間,何長洲恍若聽到天崩地裂的巨響。原來是這樣,喬眠她是這麽認為的。他喉嚨些許幹澀,胃裏一陣翻騰,着實難受。只聽喬眠還在說:“人生苦短,沒必要将大好時光浪費在一個永遠得不到回應的人身上。”
“是嗎?”何長洲緊緊抓着沙發,手背青筋暴顯,手指發白。
喬眠注意到他的不對勁,何長洲臉色蒼白,看着極其難受,“你怎麽了?”她欲探手去摸他的額頭,卻被何長洲巧妙地避開。
“吃太飽了,我去樓下轉兩圈。”他急急地走到門口,抓起玄關的鑰匙,倉促地穿着鞋,“待會他們回去了,你給我發條短信。”
“好,”喬眠過來給他關門,見他臉色還是不大對勁,關心地問道:“你真的沒事嗎?要不要我陪你去散步?”
“不用。”何長洲一口回絕,下樓的身影像是背後有洪水猛獸在追趕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