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臨近月底,大大小小的街上洋溢着節日的氛圍。近年來聖誕節在國內大肆盛行,熱鬧得緊。很多商家打着節日的旗號,大張旗鼓地進行年尾大促銷,走到那都是紅色海報與聖誕樹。本該是湊熱鬧的節日,喬眠卻苦不堪言地同細胞系的老師們在辦公室裏商量元旦過後迎來的期末考試卷。

“喬眠,名詞解釋第一道題和第三道題換成簡單一點的;”秦老師翻了大綱教案,又指着選擇題說:“選擇題改幾道,就從去年的卷子上抽幾道換進來。”

喬眠一一在他說的題目上做了标記,不時點點頭。

“然後,”秦老師将試卷翻到背面,說:“問答題第三道換成去年試卷的第三道。”

秦老師還在參照大綱看題目,喬眠翻出去年卷子的問答第三大題,思考再三,不得不打斷他:“老師,這題對學生來說會不會難了一點?”喬眠去年參與後期批改試卷,當時這道題,能全部答對的人數寥寥無幾。

秦老師看她一眼,笑着說:“這道題我還在課上講過,後來又特地布置成課後作業。這次就是想看看他們平時有沒有好好聽課,認真做課後作業。”

幾乎每一學期的期末考試,學生們都如臨大敵。都說一個學期的知識都在凝聚在期末前一個禮拜挑燈熬夜的複習上。老師們也知道學生們的情況,布置試卷的時候,除了平時課上的內容,也有參考往年的試卷。

喬眠點點頭,只聽秦老師又說:“最後一個概率題第三問改一下。”

耳旁是筆尖刷刷的聲音,這邊剛記錄完畢,喬眠又馬不停蹄地拿着紅筆按着他的要求改了一遍。

“嗯,差不多了。”秦老師直起身,看看腕表,不免笑道:“這都快7點了,就先這樣吧。你改完我再過一遍,沒問題就可以交上去。”

喬眠将所有資料分門別類歸納好,聽到秦老師這樣講難得松了口氣:“好,明天早上9點,我送到您辦公室。”

“麻煩你了,時間不早了,你也趕緊回家。”秦老師笑呵呵地離開辦公室。

忙完正事,辦公室裏的其他老師也都走得差不多了。今天是聖誕節,早上好些家裏已婚有小孩的老師們都在熱鬧地讨論近期熱映的電影,然後都決定下班就舉家吃完飯進電影院來度過這個熱鬧的節日,說得差不多了有些老師還默默祈禱今天能早點下班。

喬眠混在一群說得眉開眼笑的老師中默默不語,明明她也是已婚人士,卻體會不到她們從內心洋溢出來的喜悅,是以她多半也插不上話,很多時候都是做一名沉默的傾聽者。

有老師察覺道她自始至終保持沉默不言,遍好奇地問:“喬老師晚上怎麽安排?”

喬眠結婚的事辦公室的老師都知道,只是很少聽她提起,就連她的丈夫也只見過那麽一次,這還是第一年何長洲每晚跑來接喬眠下班被其他老師看到而後說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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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事人喬眠當時也只是笑笑而過。過後給大家補了喜糖。

現在猛然被人這麽一問,所有人的目光都盯着自己。喬眠一時竟然不知道如何開口。

先前提問的老師見她這樣,自覺尴尬,便打趣道:“喬老師老公長得真是好看,現在年輕人有自己的打算,玩法跟我們不一樣。”

就這麽緩解沉默的幾秒中,喬眠腦海裏已經形成了一番說辭,便順着那位老師的臺階往下說:“也沒有,就是吃飯看電影,跟大家都一樣的打算。”

有男老師聽後笑道:“這就是廣大人民的節日慶祝日常。”

有人也附和着點頭,話題很快就從喬眠身上轉開,轉到期末事情安排上去了。

關上電腦,喬眠整理了一部分要帶回家進行修改的卷子,然後鎖上抽屜,拿鑰匙鎖門離開新二教。

到了停車場,坐到車裏的時候,喬眠維持了一天的平靜在這窄小安靜的區域裏分崩離析。很多事情其實只有出現裂痕的時候,才會意識到它的不同與嚴重性。

比如結婚三年,喬眠好像還沒和何長洲歡歡喜喜地去外面完整地看過一部電影。通常出門解悶游玩的事都是何長洲一手操辦,他事先詢問喬眠的休息時間,而後定下時間和場地,然後将結果告訴喬眠。她只要人去參加即可,其餘的都不用她操心。

然而就算何長洲準備得十足充分,将各種意外合計算在裏面,他尚覺得計劃可謂是完美無瑕。很多時候問題還是出在喬眠身上,比如周末有學生去新二教做實驗,結果失手打翻貴重試劑,該試劑是喬眠在掌管,鑰匙在她身上。于是一通電話過來,她就急急忙忙跑回學校,等再次返回,電影已經結束了。

類似事情發生過太多次,後來一腔熱情的何長洲也慢慢變得無奈心累,是以這麽一回想,喬眠覺得對不起何長洲的地方似乎有點多。

汽車駛在寬闊的大馬路上,路旁兩側種滿了綠化植物,盡管天已然漆黑,在明亮路燈的照耀下,這些綠化植物就像是黑夜裏獨自美麗的幽靈,有了它們的陪伴,歸家之路也沒之前的急切,回家又是面對只有她一人的屋子,确實沒什麽可值得向往的。車子進入隧道,喬眠在分岔口拐了道,就是那麽一眨眼的決定,她打算去海灣區的住處。

偶然間她得知這段時間何長洲一直居住在那裏。

是的,從上回閑庭山莊的不歡而散之後,何長洲以工作忙碌為由,跑去海灣區居住。海灣區離他公司相比現在的住處也就多了十來分鐘的車程。當初選擇現在的舊房子,全然是考慮到這裏離喬眠工作的學校近些。

車子駛出隧道,前方不遠就是一個十字路口,正好又是紅燈,車速變緩,而後慢慢停下。喬眠五指敲着方向盤,餘光看到黑着屏的手機,拿過來用指紋點開,翻開近期聯系人界面,頂上赫然擺着“何長洲”三個打字。

要不要打?還是過去了再打?兩種選擇一直環繞在她頭頂。有那麽一瞬她真厭煩現在猶疑不決的自己。

行動先于大腦,就在喬眠恍惚的瞬間,手機聽筒裏傳來多日不見的何長洲的聲音:“喂,喬眠?喬眠?”

原來就在遲疑的時候,手指先碰到了屏幕,電話就在不知不覺中撥了出去。

何長洲的聲音很好聽,開心的時候是清越的爽朗,毫無表情的時候帶着玩味,現在……

“喬眠?你在聽嗎?”何長洲沒得到這邊的回應又問了兩句。

“嗯,”喬眠握着手機的手微微顫抖,這在以前是沒有過的。何長洲前兩句的語氣就像是在問候一個陌生人,後兩句倒有了點熟稔的意思。而這中間的差別是什麽?喬眠一時不得而知。

那頭得到她的回應,随即陷入一陣長長的沉默,何長洲再也沒出聲說一句話,倒是時不時有淺淺的呼吸聲傳來。

綠燈了,車子重新啓動,喬眠換上藍牙耳機,一邊注意路況,一邊發出幹澀的聲音問道:“你吃飯了嗎?”

到頭來這句屬于陌生人的日常招呼,時下變成了她打破這份沉寂的最佳工具。

也許是她這裏背景音太過安靜,何長洲靠着沙發皺眉,反問道:“你現在在哪裏?”

要不要實話實說,喬眠再一次陷入兩難境地。

“喬眠。回答我,不然我就挂了。”何長洲不耐地說道。

他挂電話的潛臺詞就是:直至明天早晨,你別想我會接你電話。有時這個人真是幼稚得很。

“我在開車。”無奈之下,喬眠只好如實相告。何長洲一向反對她開車通話,他曾說過:你開車上路,不僅僅就只是考慮你自己的安全問題,還有別人的。這麽一想,這個人在某些方面又是認真得緊。

果不其然,喬眠下一刻就聽到何長洲拔高聲音道:“喬眠,我以前怎麽跟你說的,開車不要打電話,你怎麽就這麽不講記性。你真是……”想氣死我這四個字臨到嘴邊,又被他自己硬生生地壓下去了。不能說,他能做得已經夠多了,再什麽都說出去就真的是太丢人了,他不要敗得一塌糊塗。

趁亂中,喬眠直視前方的路況,前方的指向标上标示着海灣城直行。行駛過十字路過,路段變得更加開闊,周遭迎來陌生的街景,她聲音輕輕的,卻擲地有聲:“何長洲,我想見你。”

也不等何長洲的回應,喬眠迅速果斷地把電話挂了。

聽着嘟嘟聲的何長洲望着牆壁的婚紗照,雙手掩面。

海灣區的住處管理嚴格,進出都需要掃車牌通過。喬眠這輛車是後來買的,信息并沒有備份到這裏,何長洲說過她一回,當時她笑着說反正也很少過去那裏,而且過來總是坐何長洲的車,便一直拖着沒來登記入庫。

之前真是不覺得麻煩,現在要開車進來,欄杆阻隔前進的道路。門亭的保安也跑過來要信息,喬眠頓時悔不當初。

“我是這裏的住戶,但很少來這邊,我拿身份證登記可以嗎?”喬眠試圖說服保安讓她通過。

保安卻擺出一副難為情的樣子,他說:“喬小姐,我們這有規定,除非你出示證明。就算你用身份證,也必須要裏面的住戶出來接你才可以。”

聽完這話,喬眠覺得此行算錯了。她正要回答算了,不想餘光看見何長洲的身影從大門裏面出來。

何長洲也很快注意到她,三兩步快跑過來,然後同保安講了幾句話,又出示出入通行卡。保安這才點頭放行,關卡随即升起。

何長洲透過門窗看她,被看的人倒是很安靜,也直直地回瞪他。他偏頭掩嘴咳嗽,極其不自然地說道:“你下車,我來開。”

這裏的停車位置在哪裏,喬眠并不清楚。聽他這麽說,倒是乖乖地開門下車,将駕駛座的位置讓出來。

海灣區的房子是何長洲父母買下來給兩人當婚房的,裝修家具一應俱全,即可入住。這裏離喬眠工作地點較遠,權衡之下,這處便空出來,兩人搬去了早先年前何長洲父親名下的一套房産,也就是他們現在的住處。

何長洲輸入指紋打開門,喬眠跟在後面進去。一進屋子迎面而來一股暖氣,她脫下大衣,放下工作包,何長洲從鞋櫃挑出一雙棉拖,“穿拖鞋。”也不正眼看她,聲音聽着悶悶的。

喬眠看了眼拖鞋的式樣,眼露詫異,這雙拖鞋同家裏的一模一樣,又看了看何長洲腳上的,也跟家裏的一樣,而且都是情侶款。

何長洲見她來回盯着拖鞋看,也跟着掃了兩眼,而後心中叫苦。他來這裏住過幾次,所有的家具洗漱用品都跟那邊的一模一樣。兩人前些天才鬧過不愉快,說是吵架都不為過,現在突然他雙手奉上情侶款鞋子,怎麽想他的臉都有點拉不下來。

好在喬眠并沒有以此作為話題展開,她點點頭穿上拖鞋,然後盡量自然地露出一個微笑,問:“你吃飯了嗎?”

接到她的來電時,何長洲也剛到家裏沒幾分鐘,本想硬着頭皮說自己已經吃過了,讓喬眠說完趕緊回去另一個家。但轉頭又看喬眠這個架勢猜想她應該是直接從學校過來,應該沒用過餐。嘆口氣如實回答:“沒有。”

聽到他的回答,喬眠不禁松了口氣。她就怕何長洲說吃過了,如果他這麽說,那麽她今天就白來了。

“我也還沒吃。外面這麽冷,我們幹脆在家裏簡單煮點。”一邊說着一邊就走去拉開冰箱的門,她低聲嘀咕:“不知家裏有沒有食材……”

聽完他前半段話,何長洲只覺得無語:他什麽時候說要在家裏煮了?又見她去拉冰箱的門,正想出手阻止,卻已然來不及。望着喬眠頓時僵硬的背影,無奈嘆氣,他想算了吧,随便喬眠怎麽想。

冰箱塞得滿滿的,從蔬菜到肉到海鮮塞了滿滿一櫃。這證明住在這裏的人及時更換冰箱的食物,同時還隐約傳達着另一個隐秘的事實:何長洲打算常住。短時間內他并沒有回家的意思。

一時間喬眠的觀感很複雜,原本懷揣着講和的心思在看到塞得滿滿的冰箱頓時蕩然無存。她內心苦笑,原來是她一廂情願了。

她關上門,抓着門把,勉強笑着說:“我好像落了一份重要的文件,得趕緊回學校拿。明天……”

她不敢看自己,說話的語序都不是很流暢。何長洲伸手欲按住她的雙肩将她轉過來面向自己,可是手靠近了,離得只有幾厘米的距離,他又退縮了。

沒意思,太沒意思了。每回都是他主動在身後忙得東奔西跑,絞盡腦汁讓喬眠覺得結婚還挺好的,他想總有一天,喬眠會對自己不一樣的。可努力這麽久,關系還是沒有半點進步。哪怕她現在看到滿櫃子的食物,什麽話都不問,只想逃離。

“明天還要着急着交。我先回去拿。”喬眠大拇指的指甲掐進食指的肉裏,她感到陣陣痛意,而後将未說完的話接着講完。

不對,還是太不甘心了,不能就這麽算了。餘光注意到喬眠在換鞋。準備了很久的同款情侶拖鞋,她才難得穿了一次,可是還沒捂熱幾分鐘,她又卸下再次離去。何長洲在她開門要離開的時候抓住她的手腕,他沉着臉。

兩人彼此凝視良久,何長洲才将那句憋了很久的話問出口:“你來找我做什麽?”

做什麽?如果沒拉開那個冰箱門,喬眠對這個問題倒是很好回答。她可以毫不猶豫地說:“我來找你,然後問你要不要回家。”可是在那之後,這句話她怎麽都說不出口了。

她讓自己鎮定下來,說着連自己都要大笑的謊言,說:“隧道開錯道了。”

忍着忍着,何長洲告訴自己以前都忍下來了,也不差現在這個時候,“你電話不是這麽講的。”

本以為喬眠會承認電話裏的內容,誰曾想她輕輕笑道:“我想你聽錯了。”

饒是修養再好的何長洲這會也要被氣炸了,他直直盯着喬眠,一字一句地道:“喬眠,你不要以為,以為……”

以為什麽?喬眠靜靜地等待後面的內容。可是何長洲像是被人掐住了喉嚨,怎麽都說不出後面的內容。

喬眠垂眸再三強調地說:“何長洲,你聽錯了。”

這句話壓垮了他最後一根稻草,何長洲甩開她的手:“你不要以為我好欺負,喬眠。”話音剛落他就替喬眠打開門,黑着臉道:“我送你下去。”

事情是怎麽一步步發展成現在這個樣子的,喬眠想了一路也沒弄明白。冬天的夜晚相對夏天更靜谧,喬眠走出車庫,高大的喬木立在左側,這時路上的人很少,她一步一步地走着,影子忽長忽短。

很快就走到了自家門口,她拿鑰匙的時候,手一滑,鑰匙落在地上,喬眠彎腰撿拾的時候後知後覺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聖誕節之夜她去找何長洲,結果被他趕出家門,又想到那個自從結婚後就沒進去住過的家,現在在何長洲的入住後充滿了家的氣息,又想到塞得滿滿當當的冰箱。一個可怕的念頭在她的腦海裏形成了。

為此喬眠不禁打了個寒噤,她是不是可以姑且這麽認為:何長洲這是要跟她分居?

喬眠是個行動力強勢的人,這個想法一旦形成,她勢必要得到确認。因此她進家門的第一件事就是拿出手機給何長洲發去一條短信,內容直白得很:何長洲,你這是在跟我鬧分居?

正在看紀錄片的何長洲聽到手機一震,旋即側身拿過來。待看到手機短信後,他緩緩笑了,是被氣的,而後盯着屏幕上的發呆。喬眠的心是用什麽做的,她的腦部構件是什麽,為什麽這個時候她的口氣還能這麽地無辜和若無其事。

何長洲捧着手機打了一大段字,看了兩遍,覺得太過長篇累贅了,複又删掉重打。反反複複修改了多次,最終回了一句模拟兩可的話過去:你認為什麽就是什麽。

問題再次踢到自己這邊。喬眠難得一夜無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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