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兩人走到二樓書房, 何長洲側身先讓喬眠走進去,而後掩門合上。

喬眠走到靠窗的位置站着,然後抱着雙臂看向何長洲。也許是幾天接連都談到孩子的事情, 實在是刺激到了她, 這時她整個人都湧散着一股生人勿近的氣息。冷冷的, 沒有平日裏的平易近人。

何長洲苦笑, 什麽時候兩人走到了這麽一步?他搖搖頭,幾步走到書桌, 彎腰打開第二格的抽屜,抽出那張白天才看到的紙張。捏着邊角的手指突然戳緊,燈光下,紙張白得發亮,可是上面的文字并不令人開心, 相反很是煩躁。

他深深地嘆了口氣,握着紙張轉身朝喬眠走去。

喬眠在看到他手中的紙時, 心裏一個咯噔,她隐約覺得是關于自己的。果然,何長洲走過來就将紙張伸到他面前,他面容沉靜地問:“喬眠, 解釋一下。”

喬眠低頭掃過, 待看清紙上的內容時,她睜大眼。從剛才進門起的冷漠,到了這會,總算變換成了驚訝。

對于她的驚訝, 何長洲觀察得仔仔細細的, 這個時候,他還是覺得喬眠的眼睛很好看, 他可真沒出息。

喬眠伸手就要将紙張抽走,可是被何長洲抓得緊緊的,她嘗試了兩下,就不再做掙紮。靜默半晌,才說:“你什麽時候看到的?”

看看這話問的,何長洲頓時氣得血壓噌噌得往上漲,積壓了很久的不甘終于在這一刻爆發:“喬眠,是不是我一直沒看到這張紙,你就打算一直瞞着我?”

喬眠倒是問心無愧,不鹹不淡地說:“沒有,總會跟你說的。”

何長洲看看他,氣得嘴歪,半會冷靜下來,将紙揉成一團扔到後面的紙簍,才回過頭看向喬眠,冷嘲熱諷道:“是,你總有一天會告訴我的。我幫你說說是哪天吧,是不是你所有手續都辦好了,要上飛機那一刻才告訴我:‘何長洲,我要去英國進修一年’,是不是喬眠?”

沒有他說得這麽沒心沒肺,喬眠掠過他,看向沒扔中紙簍而是滾到桌底旁邊的紙團,她看了好一會,才收回目光,看向何長洲,忽略他話裏的難聽,頗為心平氣和地道:“何長洲,沒那回事。再者說這事我還沒想好,我跟你說什麽?”

問題反向推到自己這邊,何長洲氣得原地繞了幾圈,而後朝她道:“跟我說什麽?喬眠,我看你你是從來沒把我當成你的丈夫,你還會想着跟我商量,你說這話不違心嗎?”

他話說得這麽直白這麽地誣蔑人,喬眠聯想到今天回家吃飯的情形,又重點回想起他說孩子的事聽趙荔的,不由得也跟着生氣。她從窗戶走來,離得他近了些,才說:“何長洲,你今天是不是吃錯藥了?”

聽到這話,何長洲直直地看向她。合着從頭來,她都覺得是自己吃錯藥,都是自己錯了。真是天大的笑話。何長洲從鼻子出氣,哼了一聲,說:“喬眠,你要真這麽說的話,我們今晚真就攤牌好好說說。”

本就說好今晚好好談談,雖然白天已經被雙方的父母就孩子的問題說煩了,但此時看何長洲氣憤的架勢,接下來想必也不能好好談談。可現在話已經說到了這一步,喬眠也沒什麽好心虛、退卻的,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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頗有一番打開天窗說亮話的架勢。

于是關于進修一事暫且按下不表,何長洲氣得拉過一旁的木椅,這把椅子還是當年兩人裝修這個家時一起買的。喬眠進了家居店,第一眼就看中了它。老婆喜歡,何長洲說什麽也要買下來讨她歡心。于是又拉着她選了一把顏色不一樣的。

現如今坐在這把椅子上,說不難受那是違心的。何長洲沒坐一會兒,起身走到窗戶旁,窗簾一把拉開,是冷峻的幽暗的一片山林。道路上隐約有光亮折射過來,無奈于光亮不夠,在靜谧的夜裏,和着野狗的叫聲,就顯得有些詭異。

何長洲看了兩眼,轉身靠向玻璃窗。夜晚總是給人力量,它淡化了很多白天裏的尴尬,給人注入了些許勇氣,從前不敢說出的話,今天全然像倒豆子般,嘩啦啦一股腦地往外傾瀉。

何長洲抓了一把臉,終于還是說道:“這事先暫且不說,我們說說孩子的問題,還有我們的婚姻。”

婚姻方面,喬眠自認無愧。她從很早前就認為:結婚,就是一起搭夥過日子。再者兩人婚後,各個方面都分工配合得不錯,她尚覺滿意。就是不知道何長洲怎麽想的。

她首先開口的就是:“何長洲,孩子的事,我們目前沒得談。”她擡頭直視他,繼續說:“我還是原來的意思,目前我沒打算生。”黑夜不止給了何長洲力量,更是給了喬眠無限的底氣。

“為什麽?”何長洲一直想不通,為什麽喬眠說道孩子的問題總是這麽容易激動。要說經濟問題,他們壓根沒這方面的壓力。再往前點說,喬眠想等婚姻生活穩定下來才生孩子,三年怎麽也夠了吧。家裏的事務大部分都是他包了,他自覺在這方面做得夠好了,生活還不夠穩定嗎?

她以為上次說得就夠多了,不過現在何長洲再次問起,她也就不由得再認真地道:“我還沒有做好當母親的準備,”像是為了讓自己的理由更有底氣,她再次朝他認真地說:“何長洲,我沒有準備好。至少目前沒有。”

又是這句話,這個借口,何長洲也很認真地回:“喬眠,那你跟我說說,你什麽能做好準備?你不能一直逃避這件事。怎麽着,你今天也給我一個答案。”

什麽時候做好準備,喬眠并沒有想過這個問題,她心裏一直抗拒去想它。好像不想,這個問題就從來沒有被提出來一般。她倒也沒有不生孩子的念頭,相反的,她很喜歡小孩,很早以前她看着別的媽媽懷裏抱着個精致可人的孩子,她不是沒想過如果她有個孩子,那麽她會是什麽樣的。

她也曾期待過。

只是現實,以及她過往的生活,她并不想在一個覺得“年齡到了就該生孩子“這樣的情況下,就去生個孩子出來給父母交代。她給了父母交代,那誰來給她和她的孩子一個交代?

父母總是覺得孩子生了,好像就完成了人生裏某件很重要的事。其實不然,有生就有養,後面孩子一系列的養育教育問題更是麻煩得很。她想到了自己的小時候,還有母親趙荔時刻跟在後面的鞭笞,她覺得這樣的教育這樣的成長生活,不能發生在她的孩子身上。

想到這些,喬眠覺得很累,她揉揉額頭,皺着眉說:“何長洲,孩子的問題我們能不能之後再說。”

她打着誠懇的商量,覺得再緩一緩吧,等她徹底想清楚了,她再和何長洲好好談這個問題。

可對方并沒有給她這個機會。何長洲冷冷地掃着她一眼,摸着左手上的解釋道,半是思索,半是肯定地道:“喬眠,是不是我從來給你過安全感,才讓你如此地抗拒這個話題?”他就是那麽清亮地看着她,直亮的目光像是要看到她的心裏去。

喬眠無法全然接下這種清亮的目光,何長洲做得已經夠多了。她偏頭看向一邊,錯開他直視過來的目光,說:“一碼歸一碼,你不要混在一起談。”

好個一碼歸一碼,何長洲三兩步沖到她面前,他實在忍無可忍:“喬眠,今天我們敞開窗把事情說清楚。”

他說:“你到底怕什麽?喬眠,你就說你怕什麽,你給我一個理由。我們一起面對不行嗎,一起把問題解決不行嗎?”越說到最後他越有種低頭乞求的姿态。

他在保全他的婚姻,他在低頭。

聽到這話喬眠的脾氣也上來了,怎麽解決怎麽面對。就在幾個小時前,他還站在趙荔的陣營裏,好聲好氣不以為意地說要遵從趙荔的安排,都聽她的。

她一下被氣得說話都沒經過大腦的思考:“生生生,何長洲怎麽你不去生?”

乍一然聽到喬眠這句話,何長洲腦海裏第一反應是:她被氣到了,說話才這麽不經大腦,不着分寸;然後很快地他又想到之前的一個想法,不由得苦笑,他搖搖頭,整個人也沒剛才繃直,半是玩笑半是認真地道:“喬眠,不瞞你說,我還真的想過這個問題。如果對換一下,或許我們現在不會為這個問題争吵。”

他的臉龐被頭頂的燈光隐去半邊,只見他眼眸低垂,嘴邊扯出一個笑,有些嘲笑般地道:“我要是能生我就去生了,替你生,也不用你遭那個罪。”我們也不用因為這個話題而吵得不可開交,互不退讓。

這番回答是喬眠完全沒有預料到的。一時之間,後面要說的很多話都被阻擋在何長洲這番不知是真是假的話裏。

一時雙方都不知怎麽開口。書房陷入很長的一段沉默,頭頂的光投在地上,形成一個光圈,喬眠看見自己的身影投在地上,隐去了她的雙腳。

她想了很多,然後再次輕聲地開口:“何長洲,你很想要一個孩子嗎?”

說完這話,她也沒看她,只是低頭盯着隐藏在影子裏的雙腳發呆。

何長洲看向她的時候,就是這番景象:喬眠垂着雙肩,像是累極了,頭埋得低低的。如同一件易碎的玻璃珍品,需要有人輕拿輕放。

換作從前,何長洲百般樂意,毫無怨言。可是今非昔比,他覺得自己很累。

他輕輕地說:“很想。”

很想要有一個與你的孩子,一個是由喬眠和何長洲的血脈組成的孩子。這種想法單單一出,他都覺得美妙得不可思議,都能預感到未來畫面的美好。

這個時候,他猶然想起一個矯情的詞:未來可期。

可是喬眠是一個能将他的夢打碎的人,都說愛是铠甲也是軟肋,他想,喬眠之于他是軟肋。

“何長洲,至少目前我做不到。”她還是原來的答案,在這個問題上,談再多也只是徒然無果。

說了這麽多,到頭來她還是站在原地轉圈圈,狠心地将他的夢狠狠摔碎。他不由得想起兩人第一次為小孩争吵時,喬眠說:“我的人生過得這麽緊鎖,失敗,時刻喘不過氣,我為什麽要讓我的孩子跟我承受同樣的痛苦。”

那時他問了一句什麽來着,他想了很久,才想起他當時是這麽問的:“我們這段婚姻對你來說到底是什麽樣的存在?或者換一種說法,這段婚姻就讓你這麽壓抑,時刻喘不過氣嗎?”

後面他們又因着婚後的各種吵了一架。何長洲想:有些事還是需要解決。

“好,”何長洲搓搓手,這個動作顯得他有些狼狽,他說:“那我們談談婚姻,談談我們的生活。”

這是一個怪圈,婚姻、生活、孩子,形成一個巨大的怪圈,一方出現問題,其它也跟着發生裂痕。這是個無解之題,然後在這個寒冷新年伊始的第一個夜晚,他們要花時間沖進這個漩渦去解決這個無解之題。

喬眠擡頭望着窗外的夜景,山林沉寂,歲深年久,它們紮根于此,成長于此,沉默于此。

她又收回目光靜靜看着不遠處的何長洲,那麽接下來等着他們的會是什麽?這一刻她真的很希望自己是山林中的一部分,永遠處于沉默的位置,不必開口去面對這令人窒息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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