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說到婚姻和生活這個話題, 兩人都很有默契地陷入良久的沉寂中。

尤其喬眠,某種意義上來說,她覺得她是自私的。

她不知道別人的婚後生活是什麽樣的, 但多少也在辦公室或者網絡上了解過。在他們家裏, 家務事大部分都是何長洲在主導。

喬眠說自己煮飯難吃, 何長洲毫無怨言, 擔下了家庭煮夫的責任;平時她只要幫忙洗個菜端個盤子,就連飯後洗碗, 何長洲也主動挪過去一半。再者家裏大小物件以及平時開銷,因為何長洲工作職業的原因,幾乎不用喬眠去花心思,都是何長洲在管,他們定期月底對一次帳。每回何長洲都将帳做得漂漂亮亮的。

就連家裏的衣服, 最簡單的晾曬環節,大部分都是何長洲在做, 最起碼前兩年是這樣。近一年何長洲工作忙碌起來,這才換成兩人對半分。

說起婚姻與生活,喬眠細細想來,搭夥過日子, 何長洲是再合适不過的。

此時她埋下頭, 沒有剛才十足的底氣,她盯着幹淨得泛着光亮的木地板,真誠地說:“何長洲,在這兩者中, 我很感激你。”這話她是發自內心的真誠。

她很感激他。除此之外再無其他感想。

這很可笑, 何長洲覺得他的婚姻真是可笑至極。

要個鬼的感激。

何長洲憤憤地盯着低頭的喬眠,他胸腔裏的怒火此時彙聚成團, 就要破土而出。他想,喬眠在感激什麽?她是以一種什麽樣的心态去感激?他在她心裏意味着什麽?他的地位是什麽?

他覺得自己真失敗,活生生活成了一個锱铢必較的怨婦。

千般不願萬般不甘,此時都變成了一句太過于簡單的話。他緩慢而平靜地直視喬眠,說:“喬眠,你告訴我,你到底把我置于什麽位置?”

這句話一說完,何長洲頓時輕松了許多。壓在心裏的石頭,終于在這句話說出去後,踏踏實實地落到了地上。

而回答者喬眠卻沒有那麽輕松。一陣慌亂中,她對上何長洲的眼神,又很快避開。慌亂之中,她會想起幾天前,何長洲在她耳邊說過的:“你因為什麽跟我結婚,你最清楚。”

所以她在這段婚姻裏是弱于下風的,很多情況下,她都像一個局外者。這個想法一出,她不由得頭埋得低了些。雙手十指糾纏得發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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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長洲沒有逼迫她要盡快給出一個答案,他很安靜又有耐心地在等。

喬眠卻很焦急。她以前為了發表一篇文章 ,實驗到了要出成果的最後關頭,因為一個溫度的差錯,使得整個實驗要從頭再來一次,那時留給她的時間并不多。可她依舊是很沉着冷靜地分析錯誤原因,沒有分毫的慌亂。

而此時,不用一堆精确的數據,不用擔憂任何一個關卡會出問題,甚至不用去翻閱各種文獻,面對這樣簡單的問題,她卻急得如同熱鍋上的螞蟻。

她給不出答案。

何長洲起身朝她走去,在離她一步遠的距離時停下腳步。喬眠仍舊低着頭,她像縮起腦袋的鴕鳥。

她根本不敢看何長洲的眼睛。

然而何長洲并沒有給她躲避的機會,他右手按住她的肩膀,一手挑起她的下巴。他神色冷然,平靜和耐心這時已經消失殆盡。

他離她極近的距離,喬眠能清晰地感受到他似有若無的鼻息,以及身上的清香味,她對它們并不陌生,相反是熟悉得很。

她又想,什麽時候本該是相當熟悉的兩個人,走到如今這麽難堪的一步。

她沉沉地想着,兩人四目相對,各懷鬼胎。

然後何長洲按住她的雙肩,她清晰地聽到他冷冷地說:“你不知道怎麽回答,是吧,喬眠?我來替你說。”

何長洲轉頭望向陽臺外的夜色,須臾之間又回過頭看向近在咫尺的喬眠。他對她觸手可及,可某種程度來說,他們卻離得很遠。

半晌他神情痛苦道,“這段婚姻對你來說就是一個暫時的保護傘,它讓你暫離了你母親的控制,得以片刻的呼吸。喬眠,在你看來,它就是這樣的。”

原本沉默的喬眠聽到這話,驚慌失措地擡眼看他。

不對,不是這樣的,喬眠想。

何長洲像是看穿她心裏的所想,然後将她的想法問了出來:“難道不是嗎?”一種難以名狀的苦澀将他侵沒。

喬眠後退兩步靠向背後的牆壁,冰涼的觸感觸及皮膚,旋即傳到全身。她感到一陣冷飕飕的涼意,整個人如同墜在寒冰地窖裏。

她聽到何長洲壓低聲音說:

“喬眠,我不介意做這段婚姻裏的保護傘,可我也是有心,你能不能考慮下我?三年,難道還不能讓你放下戒備?這三年,前前後後,雙方的父母說了多少次孩子的事情,我都一一幫你擔下來,我都說是我的問題,我工作忙,暫時顧不及家裏。三年的時間還不夠嗎?”

又是孩子,暫時的安靜過後,喬眠說:“何長洲,不夠。”

多麽簡單而決絕的兩個字,何長洲的憤怒值達到了極點:“喬眠,那你跟我說,什麽時間才夠,是你的實驗嗎?”

喬眠扶着旁邊的支架站起來,臉上的失神與驚訝已消失不見,她冷靜道:“何長洲,有一說一,我們現在讨論的是孩子,沒必要牽扯到我的工作。”

她的神情恢複得太快了,安靜的表情給何長洲一種可怖的感覺。他感覺在這場婚姻裏,兩人的位置轉換,他成了一個怨婦,求索太多,抱怨太多。喬眠倒成了冷靜的負心漢,他的求索他的抱怨在她看來全是細微之事,渺小得不能再渺小,根本不值得一提。

何長洲在書房裏原地轉了幾圈,他嘴裏念道:“工作,工作。喬眠,你不提醒我,我倒忘了件正事。”

喬眠擺出一副洗耳恭聽的姿态。

何長洲從小到大,第一次感覺他生平的所有憤怒都被眼前這個人逼得淋漓盡致。

他細數之前的細節,說:“結婚時,婚服試到一半,你實驗室有事,拍到一半走了;婚禮後,我好不容易結合你的時間安排,空出半個月來度蜜月,你又臨時倒戈說你忙,沒時間,等明年。結果呢?明年複明年。我現在想起來都覺得我連你實驗室的一個燒杯都比不上。”說完他全身力氣散盡,又問了句:“喬眠,是我太犯賤,還是你根本沒有心?”

何長洲說的沒錯,幾乎從兩人結婚成立夫妻關系那一刻起,喬眠總有事,實驗室忙,還要趕課題報告,文獻還沒看完,ppt還沒做完,反正就是一個字忙。而何長洲呢,總是在後面跟着妥協。現在回頭想想,這段婚姻從始至終,一直都是何長洲在主動。

喬眠捂着臉,半晌看着他說:“我不能有自己的工作嗎?”

她還是意識不到重點,何長洲聽到她這話,先是咬牙,緊接紅着眼,他一字一句地道:“喬眠,你搞清楚重點,你要工作沒問題,你想把更多的精力放在你的實驗、你的課程中,我也沒有意見。相反我很支持你。”

他稍微停頓,像是松口氣繼續說:“但是,你能不能想想你還有個家庭,你還有丈夫,你能不能分一點注意力在我們的家上?有這麽難?”

一個燃點被點燃,之後就是各種各樣的翻舊賬,何長洲見她無話,往下說:“遠的不說,就說近的,我好不容易找個時間約你吃飯,你叫上高可可做什麽?怎麽我和你的地方,永遠都有她?”

前面的指責,喬眠真是一句話都沒法反駁,因為自知理虧,怎麽反駁都是錯。但是說到高可可的問題上,她覺得還是有幾句話要辯白:“何長洲,高可可她不一樣。那幾次吃飯,也是我很長一段時間沒跟她約了,就是湊巧。”

她越解釋,何長洲心裏的氣就越膨脹。于是他說了一句粗話:“你就是瞎胡扯。”

現在是跟他說什麽都是錯了,一點辯解都是胡扯。喬眠原本底氣就不足,在這種情況下,她難免也跟着置氣:“何長洲,你講點道理好嗎。高可可她是我最好的朋友,或者說她算是我半個親人。你有必要這樣上綱上線嗎?”

什麽叫上綱上線,“喬眠,你也講講理好吧。”何長洲氣得原地轉圈,然後停下,遠遠地回望他,冷笑道:“你把她當親人,她卻拍那種照片給你。什麽意思?”

經他一說照片,喬眠一時沒反應過來。然後在何長洲淡漠的神情中,她終于回憶起了幾個月前高可可發過來的照片。原來他知道。

“你不做虧心事,你就不怕別人拍。”喬眠也很硬氣地回。

何長洲插着腰,手握成拳頭憤怒地甩了甩。而後像是落了一身水的落魄人,死死盯着喬眠,說:“我算是看出來,高可可的地位比我還高。喬眠,你真是讓我意外。”

這話越說越難堪,喬眠捏着手指,也不客氣地回:“何長洲,我都說了高可可是我很重要的朋友。那張照片她也是為我好,是關心我,再者說我也沒當回事,你在較真什麽?”

一句“沒當回事”真是讓何長洲的憤怒值達到極點。婚姻後積壓了很久的問題一次性爆發。

“什麽叫你不在乎?喬眠,你再說一遍?”

喬眠嘆氣,很是無奈地看着他,說:“我相信你,我不相信你會在外面亂來,這樣不對,不可以嗎?”

可以個鬼。

何長洲說:“什麽叫可以,又什麽叫對?喬眠,這種話你也說得出來?”一個妻子看到自家丈夫出現在酒吧,還被拍了與其他女人的照片,盡管沒什麽親密行為。一般情況下都會吃味,揪着問點什麽吧。到了喬眠這裏就是相信。

見鬼的相信。

照片的事,要說一點在乎那是不可能的。但是喬眠從心底裏去相信何長洲,相信他不會做出過分的事,而且當時她一個電話過去,他就馬上回來了。

喬眠苦笑:“那你要我怎麽樣?拿着照片問你你在外面做什麽?那個女人是誰嗎?何長洲,你覺得這樣很有意思?”

“你可以問啊,你問我就不會說嗎?”何長洲抓着頭發,他感覺他就快要窒息了。

聽到這話,喬眠搖搖頭,坦然看向他,說:“我不會做那種歇斯底裏、整天懷疑這懷疑那的女人。”

這話說得還很自豪。何長洲憋着氣,頹喪地坐到沙發上,扶着腦袋,低低地說:“喬眠,算你狠。”

書房陷入短暫的沉默。

何長洲撐着腦袋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喬眠覺得心累。她往前走幾步,離得何長洲近些,難得主動地求和,心平氣和地說:“你今天說的,我該改的地方我都會慢慢去改,我會好好平衡家庭與工作。”

說完這些,她又在末尾補了一句:“何長洲,我要的婚姻是兩人一起過日子。我不會做無聊的猜忌,我也不希望自己成為那樣的女人。而且,”她伸手去碰何長洲的手,說:“何長洲,我會跟你好好談談,但是我不想跟你吵架。”

何長洲此時腦子裏一團亂,在看到喬眠沒什麽事的表情,有些雲淡風輕,再仔細聯系下她說的這番話。

何長洲現下就炸了:“喬眠,合着你就認為是我一人在無理取鬧,沒事找你吵架嗎?”

他說完,維持着仰視的姿勢,就那麽緊緊地盯着她看。

他坐着,喬眠是站着。她想了想,蹲下身子,與他保持平視,再次強調:“何長洲,剛才你說的我都認,我會好好反思。但是也請你給我時間。我們都好好冷靜下。”

“喬眠,你需要時間?”他嘲笑道:“你需要多長時間?是需要再一個三年嗎?”

他嘲弄的神情讓喬眠感覺很不自然。她皺眉,很直接地說:“何長洲,我在跟你好好講話,你能不能不要這麽陰陽怪氣。”

“誰他媽陰陽怪氣了?喬眠你把話說清楚。”

他話裏有兩個字眼,讓喬眠自覺不适。她找錯重點,回道:“不要說粗話。”

何長洲氣笑了,就是在這種劍拔弩張的狀态下,她還能找個清奇的角度,跟你說另外一件事。

她真是沒有心。何長洲憤憤地想。

這個念頭再一次冒出來,就像雨後春筍般滋長,很快何長洲就不淡定了。

他有些氣急敗壞地道:“喬眠,你再這樣,我們過不下去了。”

喬眠直直地被他這句話驚到了。之前就和何長洲吵過架,有了那一次鋪墊在前,她覺得兩人再怎麽吵,總歸是會好的,生活還是會回到從前的狀态。

何長洲怪她把太多心思放在工作上,而忽略了家庭。這段時間她也思考過,今晚聽他這麽一番敘述,她想從明天起就好好地思考這個問題。

可是現在何長洲直接地抛出一個炸/彈,而且看他的神情也不是像開玩笑的樣子。心一下子就慌了,她想過很多不好的結果,但唯一不包括“日子過不下去了”這一條。

她被這句話震得呆在原地,很久後,直到腿麻了,她才愣愣地問:“你什麽意思?何長洲,你說這句話什麽意思?”

何長洲先是盯着她看了好幾眼,然後摸摸頭發,很是不耐地說:“我說你工作那麽忙,你幹脆跟工作結婚好了。”

心裏已經猜到一個答案,那兩個字大大地竄出腦海,在她四周環繞。可是沒從何長洲嘴裏說出來,她自我催眠:她想多了。

視野裏,何長洲從臂彎裏擡起頭,嬉笑地看着她,他在嘲笑她。

喬眠還是呆愣地重複那個問題:“何長洲,你什麽意思,你說清楚點。”

何長洲甩開她搭在臂彎的手,走到書桌的位置,然後回頭看着她,說:“喬眠,沒意思,這樣的日子過得太沒意思了。”

他停了好一會,在喬眠靜默中,将剩下的話說完:“我們離婚吧。”

“離婚”二字終于将喬眠的僥幸澆滅。她還處于震驚之中,她不明白他們為何走到了這一步。

什麽時候,何長洲會主動提出離婚了?

何長洲見她半天無話,自我嘲笑一番,然後擡腳就要往門口走。

喬眠喚住他:“因為孩子嗎?何長洲,是不是因為孩子”

走到門口的何長洲停下腳步,半晌頭也不回地說:“喬眠,我們要的東西不一樣。既然你在我這裏得不到你要的東西,我在你那裏也不得到我想要的東西。與其這樣整天猜忌疲憊地生活下去,不如早點放過彼此吧。”

他沒有直接回答她的問題,而是給了一個很模拟兩可,卻又很殘忍的回答。

前半句話,喬眠不太明白他的意思。後半句話,她又覺得憤怒,不顧腿麻,她起身朝他走去,問了一句何長洲之前問過她的話:“何長洲,跟我生活就讓你那麽疲憊嗎?”

聽着她的腳步聲,他能明顯地感覺喬眠離他越來越近。這還是第一次喬眠主動走向自己,不再是他追着她在後面趕。

轉念又一想,一番苦澀湧上心頭,現在她做這些還有什麽意義。

他肯定她的問題,說:“是,很累。跟你生活我很累。”

原來他是這麽想的,喬眠離他三步遠停住。她望着他的背影,輕聲細語地說:“可是我認為我跟你生活得很快樂。”

換在從前,何長洲一定會為這句話瘋狂歡喜,就算為喬眠赴湯蹈火他也在所不惜。然而在現在這種情況下,他覺得喬眠這句話的可信度很低。

“是嗎,可我感覺不到。”何長洲說完這句頭也不回地下樓,然後離開家。

喬眠跟着走到了樓梯。

何長洲關門的時候,湊巧看到了樓梯口的她。

四目相對。何長洲笑笑地看着她,然後對着鑰匙門就是狠狠地踹了一腳。喬眠聽到何長洲清晰的聲音從門口傳來。

“喬眠,我老早就想把這扇門拆了。”

喬眠動動嘴唇,欲言又止,還沒等她出聲,耳邊傳來震天響的甩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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