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因為高可可的一通電話, 這天下班後,喬眠收拾完教案,以及過幾天院裏要開會的文檔, 離開辦公室。期間沒有一分鐘的停擱。

辦公室其他老師見狀, 不得逗趣她:“喬老師, 你最近下班很積極啊。”

當事人喬眠羞赧地笑笑, 說:“這段時間家裏有些事……”

她說得委婉,辦公室都是一群已婚人士, 有的孩子已經在讀高中了,見此情形都很理解地點點頭:“理解理解,你快下班吧。不然你家裏那位該急了。”

喬眠在一片打趣中急匆匆地下樓。

其實急的人還真不是何長洲,反而是她。

開車等綠燈的時候,她反複檢查了自己的包包, 确定家裏的鑰匙切實被遺留在辦公室的抽屜,她籲了口氣。

剛才離開辦公室的時候, 她留了個心眼,考慮再三還是将鑰匙留下了。

之前去何長洲公司堵人幾次之後,何長洲也留了個心眼,經常提前幾分鐘下班, 不然就是上午在公司辦公, 下午出去見客戶。

喬眠次次等人無果,這次只好到海灣區的住處等。

現在算來,她已經好幾個月沒有踏足海灣區。這裏因為何長洲長久居住,房屋裏裏外外徹底換了一套新家具。更有甚者, 連房門的鎖也換成了指紋密碼。

所以喬眠來這裏找人, 只能站在門外苦等。

她算不準何長洲會何時回來。從前兩人生活時,除非偶爾的加班, 何長洲一般是準時下班回家。部門裏的聚會,除非是特殊性的,他一般能推就推。

久而久之,也沒什麽人來約他,大家都笑他妻管嚴。

但是只有喬眠知道,何長洲并不是。他只是按着自己的原則去營造他的家庭,他的婚姻。

可惜,喬眠不是好的伴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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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想喬眠越是搖頭。她嘆了口氣,拿出水壺喝了口水,繼續看手頭的資料。

今晚何長洲回家有些晚,部門的一個項目突發一點小問題,解決完走出大樓的時候,華燈初上,街頭熱鬧得緊,随處可見人間煙火。

他搖頭笑笑,想的卻是:回家又該堵車了。

果不其然,往常只要半小時的車程,今晚硬是耽誤了一小時。

晚餐問題還沒解決,電梯在所住樓層停下的時候,何長洲一邊想着晚上吃點什麽:要麽下廚,要麽點外賣。又想這個點,外賣應該也不會有什麽好吃的,再者送到家裏,味道也變了。一邊步伐勻速往家門口走。

只是他擡眼的時候,萬萬沒想到家門口站着一位不速之客。

看到喬眠的那一瞬間,他側頭苦笑,真是失策,他怎麽也想不到,有生之年竟然能遇見喬眠改道上門堵人了。

腳跟後轉,正要悄無聲息地離開。那頭的喬眠先聲奪人,她背着包包走過來。

“鑰匙落家裏了。”

言外之意:我今晚無家可歸,你收留我。

何長洲記得有一次,喬眠也是鑰匙忘記帶,下班回家才發現。那晚他本來要加班的,因為一通電話,只好急急忙忙地回家送鑰匙。

那時的鑰匙遺落事件是個意外。今天卻猜不中,這話裏真假有幾分。

喬眠像是猜測他心裏所想,她打開包包伸過去,說:“真的忘了,早上走得急。”

她思索一番,“應該是落在玄關的架子。”

何長洲也就真裝模做樣地看了幾眼包包,然後說:“附近有酒店。”

喬眠見招拆招:“沒帶身份證。”

何長洲氣結:“用我的。”

“那你帶我去開房。”喬眠幹脆撕下臉皮:“麻煩了。”

何長洲抓抓領帶,沒幾下就散了。臉上盡是一副“我服了你”的神情。

喬眠心裏暗暗嘆氣,面上卻和和氣氣:“今天真是意外。我發現鑰匙忘帶了,下班直接過來這邊。”

她說得很随意,話語卻堪堪放出一半的信息。

果不其然,何長洲掉入陷阱,退後兩步,上下打量她:“吃完飯了?”

“沒有。”喬眠笑得很真誠,眼尾完成一道漂亮的弧度,說:“等你回來吃。”

這句話果然受用,何長洲掩嘴咳嗽,一邊繞過她輸指紋,一邊頭也不回地說:“家裏沒什麽菜。”

“有什麽吃什麽。”喬眠此時凡事好說,一切等進了門再說。

喬眠知道這裏裏外全部煥然一新,當時何長洲換家具的時候,還給她發過短信,說這裏有她的一些舊物,如果需要的話,盡快來拿走。

可是現在一看,好像也沒換什麽。

“不是說要換家具嗎?怎麽……”她回頭看他:“好像還是之前的模樣。”

正在倒水的何長洲聞言看她一眼,繼而移開視線,朝客廳巡視一圈,說:“用習慣了,只是按原來的換了套新的而已。”

話音剛落,他已然來到她身旁,将手裏的檸檬水遞給她:“你先喝水。”

“謝謝。”喬眠接過。

何長洲回房換下正裝,再次回到客廳的時候,他身着一套家居服,清清爽爽的樣子。

“你想吃什麽?”他問。

喬眠看他:“你想吃什麽?”

海灣區的住處是三室兩廳的居住房,陽臺被何繼群打造成一大扇落地窗,窗外正對一個人工湖。他們正處23層樓,視角極好,尤其夜晚的時候,海灣區附近的夜景盡收眼底。

此時喬眠正站在客廳中央,她的背後正是落地窗,窗外萬家燈火,相映成趣。點點光亮,與夜景融為一體。

何長洲受其影響,心一下子變得極其安靜。

忽然,有人在輕輕地拂掠他心中的一塘靜湖。

喬眠手捂着杯子,走到他面前,輕聲笑着說:“我幫你。”

我給你打下手。

他們以往的生活準則就是:何長洲主廚,喬眠做副手。

這樣的日子過了三年之久,離婚之後,他們已經很久沒有一同下廚過。現在喬眠這麽說,對于已經亂了心神的何長洲而言,無非是一種巨大的誘惑。

他不敢與她直視,只是別開臉,微微點下頭,算是一種無聲的答應。

何長洲說家裏沒什麽菜,其實是一種謙虛。與喬眠現在住處的冰箱比起來,他這邊明顯是每天都有在填補冰箱的空缺。

兩人商量了下,決定煮面。簡單方便不費時。

喬眠洗菜切菜,何長洲腌肉。

“你最近是不是比較忙?”洗菜的時候,喬眠試探性詢問。

何長洲正往手上套一次性手套,聞言愣了愣,說:“還行。”

一個模拟兩可的回答。

喬眠見他帶手套的動作明顯不是很方便,放下手裏正在洗的青菜,拿過一旁的布,擦擦手,過來幫他帶。

喬眠一邊幫他挽袖子,一邊說:“我以為你最近很忙。”

何長洲問:“怎麽說?”

幫他整理好,喬眠擡頭,笑着說:“我這段時間去公司找你,助理說你不在。好幾次都這樣,我猜你應該很忙。”

明明是刻意躲她的行為,她竟然能坦蕩地敞開說,然後将自己的理由說得頭頭是道。要不是何長洲是當事人,他真以為這段時間,自己真的忙得抽不開身。

他咳嗽兩聲,轉移視線,說:“确實有些忙。”

既然都說忙了,那就順着這個借口說下去吧。

“忙的時候也按時吃飯。”喬眠意有所指。

比如裝得滿滿當當的冰箱。

何長洲一時之間猜中不出她說這話的意思,只是一邊捏着肉,一邊打補丁:“周圍就有超市,順路而已,花不了多少時間。”

喬眠回到水槽前洗菜,說:“這是一個好習慣。”

這話何長洲聽懂了,他停下手裏的動作,擰眉看他,心中已有答案:“你沒好好吃飯?”

“有好好吃飯。”喬眠回頭看他。

她一看過來,何長洲招架不住,連忙低頭。暗戳戳地捏肉,心裏暗暗吐槽:沒事你多嘴什麽。

“鹽巴剛才放過了。”何長洲正要往捏得差不多的肉,加鹽巴。那頭喬眠出聲提醒。

“是放過了。”他放下鹽巴,轉頭要去拿香油。其實他也不大确定到底放過鹽巴沒有。他的所思所想在潛移默化中,全部被打亂。

“其實你沒放。”喬眠笑着又說。

何長洲打開櫥櫃的動作一頓。

半晌他拿出香油,倒了幾滴,餘光瞄見喬眠還在往這裏瞧,不免置氣:“遙控器在茶幾下面的左邊,你去看電視,這裏我來。”

他趕她,喬眠自然不肯,解釋剛才的話:“我剛才只是開個玩笑。”語氣何其無辜。

所以鹽巴到底放沒放,何長洲這下糾結了。

“玩笑很冷,難為你了。”他生硬地反擊,心裏卻是盤算着要不要放鹽巴。

“如果惹你不開心了,我道歉。”喬眠沒猜到事情的走向。原本只是說着舒緩這尴尬的氣氛,沒想到話一說出去,卻只是讓氣氛變得更加奇怪而已。

何長洲無聲嘆氣,轉頭去冰箱拿丸子。

回來的時候,喬眠正在切西紅柿。她有個習慣,煮湯類的食物,必須放個西紅柿。何長洲問過原因,她說紅色看着喜慶。

當時何長洲笑她真是與衆不同。

喬眠後來回答,其實是西紅柿汁酸酸的,比較開胃。

雖然是個廚房小白,吃的方面,尤其小細節,專門有自己的一套。

何長洲經過她,打算給丸子沖一遍水。不想水龍頭還沒碰到,身旁傳來一聲低低的叫聲。

兩人離得不遠,何長洲聽到這聲音,心裏一慌,丸子往水槽一扔,扳過喬眠的雙肩,“怎麽了?是不是切到手了?”

視線朝下,鮮血正往外熱烈地冒。

何長洲又急又慌,見受傷的地方翻着一塊白白的肉,皮肉之下的筋脈清晰可見,如果再往下一點,他不敢想。

找出藥箱,翻出海綿、消毒水、棉簽、紗布。

他先是幫喬眠止住血,然後等了一會,再幫她消毒。

“有點疼,你忍着點。”

藥水嘩啦啦地從傷口上沖下去,真是刺骨地疼。與之不同,喬眠臉上卻笑笑的。

“都說了讓你出來看電視,你在裏面湊什麽熱鬧。”何長洲一邊擦着周邊的血跡,輕柔地擦拭幹淨,一邊不免責怪她。

“這要是再往下一點,切到筋脈怎麽辦?”他纏繞紗布,言語快速。

當事人卻一點反應也沒與,只是在何長洲翻醫用剪刀的時候,牛頭不對馬嘴地說:“你終于肯理我了。”

說完她松了一口氣。

着急的人,包紮好傷口,将藥箱擱置一旁,生氣地說:“喬眠,為什麽你每次都搞不清重點?”

喬眠仍舊笑。

這段時間,兩人見面,都是喬眠主動。作為主動的一方,她也總是面帶笑容。可是現下,何長洲卻很讨厭這種笑容。

“你怎麽還能笑得出來?”他煩躁地摸摸後腦勺。

面對他的憤怒,喬眠卻是很淡定,“你能跟我說話就好。”

真是時刻都摸不清楚狀況,何長洲問:“是我跟你說話重要,還是你的手重要。喬眠,那是血,不是開玩笑的事。你好好認真對待。”

“你重要。”喬眠說,“而且我知道我在做什麽,我很清醒,也很認真。”

何長洲真是無語至極,他覺得再呆下去,他整個人都快瘋了。

“如果你認真,你就不會坐在這裏讓我幫你處理傷口。”

喬眠低下頭,輕聲說:“我以為你會在意前半句。”

這個時候,她的語氣很脆弱,聲音很輕,像是飛得很遠的風筝,随時有斷線的可能。

“喬眠你知道你在說什麽做什麽嗎,這不是開玩笑的事。”他看向她包着紗布的手,眉頭皺緊,下颌繃得緊緊的。

喬眠卻滿不在乎:“如果沒有發生這個小插曲,我想你不會好好地跟我講話。”

這話踩着何長洲的地/雷,他腦子快速想了一遍,進而得出一個令他震驚的答案。他往後撤退,滿面地不敢置信:“你故意的?!”

喬眠的沉默應證了他的猜測,她為了試他,為了他能好好地談話,竟然拿自己的手做賭注。

“你瘋了。”何長洲最後只得出這麽一個結論。

喬眠倒是很心平氣和地朝他挪移,待兩人只有一個拳頭的距離時,她停住向前靠近的動作。

這時兩人離得很近。距離上一次這麽近的時候,是在海邊那次。

喬眠自然地說了一句,在何長洲聽來莫名其妙的話。當事人說得輕巧,聽者卻全然亂了思緒,只好落荒而逃。

就連車子也是在三天後,拜托助理去開回來的。

然而現在,躲避了近兩個禮拜,喬眠已經不想讓他再繼續回避下去。何長洲思緒飛到幾千裏之外,從客觀地角度來說。

喬眠比何長洲狠絕。

不在意你的時候,他的滿心滿意,她絲毫看不見。當然了,不知是看不見,還是看見了,卻視而不見。

如今也不知她到底是明白了多少,或者說在想些什麽。只是一個還不能算是成熟的“我想和你重新在一起”,缜密地從各個方向去推敲他。

從兩人認識的那天開始,他活生生是一條砧板上的魚,而喬眠是舉刀的人。落不落刀,怎麽落,全然看她心情。

這讓何長洲自覺是一個笑話,一個徹頭徹尾的笑話。

他究竟成了什麽,在喬眠看來,他之于她,是個什麽樣的存在。是不是有天他不想再理睬她了,一直享受被追逐的人受不了這種心理落差,這才慌了神,想要找回點什麽。

何長洲不敢往下深想。如果再往後推測,那時他已經不是一個徹頭徹尾的笑話那麽簡單了。

于是他及時打斷無處散發的思緒,整理好自己的神态,平靜亂糟糟的心緒,認真地放低姿态,問:

“喬眠,你到底把我當成什麽?比如你上次在海邊說的話,再往前,那晚病房裏發生的事。你是不是覺得我很好玩。你看你一受傷,我頓時慌成一個傻子。你覺得這樣很好玩?”

“你是這麽想的?”

喬眠不明白,這段時間她做了這麽多,下班堵人,放低姿态去說些平時自己怎麽都說不出的話,她覺得已經把話說得很明白,而且也在采取實際行動去印證她的話語。

她是真的在努力,不是說說而已。

“不然你要我怎麽想。”

“是不是你覺得我做什麽在你看來都是舉重若輕的?”

何長洲看她,這次他不再只是快速地瞟一眼,很是長時間地注視她,半晌,他視線轉到她受傷的手:

“這次你能拿自己的手開玩笑,下次如果再不合你意,你想拿什麽來試探我?你覺得這樣很有趣?”

喬眠在他的注視下,無處躲藏,她低下頭,兩人的膝蓋只有一個拳頭的距離,可心裏的實際距離卻如隔滔滔江海,海面遼闊潮勢兇猛湍急。

而她舉步維艱。

深陷沙漠好歹還有綠洲可尋。在她這裏,一個翻浪,立馬将她淹沒,至于萬劫不複之地。

“如果我說,這段時間我說的,做的,真的就是想好好彌補從前,真的只是想跟你好好重新在一起。甚至今晚的這個事,确實我有一半是故意的,但是更多的是意外。我利用它來奪取你的同情心是真,我想與你好好的也是真。我這麽說,你會相信我嗎?”

“事實告訴我,不能相信你。”何長洲起身,回到屋裏,沒兩分鐘,他換好一身衣服出來。

坦然地走到玄關換鞋:“今晚你住這裏,我住外面。明天你離開了……”

話沒說完,腰上纏上一雙手,緊緊将他抱住。

四月中旬的天氣,臨城已不大冷,身上穿的都是薄衫。他能明顯地感到後背被一股熱意浸沒。

他仰頭盯着亮堂堂的天花板,過了好一會,熱意不減,反倒更是洶湧。

該有的聲音卻一點不漏,隐秘得滿滿當當。

何長洲欲掙脫開腰上的手,卻遭到強烈的阻礙。

良久,他垂下手,平直的雙肩往下陷。繼而,一屋明亮安靜的屋子,響起一聲長長的嘆氣聲。

嘆息聲在甚是明亮的屋子下,蒼白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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