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二)

整整一年時間,秦舫出府的次數并不多。

她在府裏低調做人,從不引人注意,若不是定下了與晉王的婚事,要說阖府忘了還有她這個二小姐,她也是信的。

在她之下雖還有兩位庶出的姐妹,但年紀小,生母早逝從小便養在老爺和夫人身邊,和秦淑一樣是金貴的。唯有她,像是一顆野草,往角落裏一扔,倒也落地紮根長得繁茂。

原身的日子必定艱難困苦,但穿越的秦舫卻不覺得苦。因為她很懂得随遇而安,懂得時時向前看。

今次出府比往日更費了工夫,從三品官員的府邸,不需要固若金湯,亦不能是來去自如的。秦舫是秦家将要出閣的女兒,不能随随便便就出去抛頭露面。她換了身小紅從前的舊衣,往臉上敷粉,蓋了十中有六的顏色,走路時更刻意佝偻身體,姿态卑微。

她的住處恐怕是這府中最大的疏漏,兩個看門婆子老眼昏花,由她輕輕松松出了院子。

秦舫不常出門,自然而然難得坐馬車,她特意找了經驗豐富的車夫,坐在車上少一些颠簸。即便如此,在車上的這半個時辰,絕不輕松。秦舫的腦袋倒在小紅肩膀上,她的身高正容許她如此犯懶。

紗簾随風飄來蕩去,秦舫一撇頭就能見到車外的光景。從熱鬧非凡的雜貨街道,到人際渺茫的寬闊大路,她離樊瑩越來越近了。

此刻鼻息間盡是清新香甜的自然之味,秦舫的心情倏時松快不少。

她提前算好了樊瑩的行程,在她計劃好的地點令車夫停在這一處等她和小紅歸來。

要見到樊瑩,說簡單就簡單,說難也難。而她知道這容易的法子。

幼年時樊瑩曾在這附近的蟒山走失,是玄陰大師碰巧經過,救了她一命。而這個救她的人,可以不必是玄陰,因為……那時原身碰巧帶着小紅遇着了她。

秦舫在現代擁有與這具身體相同的姓名,她穿越後幸運地保有一部分原身的記憶。童年的舊事是其中最模糊的一部分,偏偏這一節清晰得像是發生在昨天,她甚至能描繪出起玄陰十年前的相貌。他眉眼皆稀松尋常,只嘴唇上長了一顆肉痣,幸而他佛法精深,慈眉善目,并未讓這顆痣毀了他一臉得道高僧的相貌。

那時玄陰救樊瑩,像是早就候在這一處。而他有心準備,卻比不過秦舫的歪打正着。

玄陰那時的眼神,秦舫亦記得清楚。

那是在讓人伏命。

樊瑩才五歲,還是個粉雕玉琢的小童,一切都尚未發生,玄陰卻已在憐憫她。

“乖娃娃,每一回你經由此地,都記得燃香一柱。若有一天,未有風,而香燭皆熄,便是你的命格已教人改動了。”

玄陰又偏頭看一眼比樊瑩年長兩歲、身量高出兩個頭的秦舫,“小娃娃,你将來倒是有善果。”

只說秦舫有善果,卻不提樊瑩……玄陰小瞧了兩位稚童的心智,當時秦舫雖不理解他的“胡言亂語”,一字一句卻都牢牢記下了。

蟒山上來客不多,十年前有一座山神廟,香火還算鼎盛,到今日廖有人際。秦舫記得,這山上有一處角亭,過路人常會在那裏歇腳。所以,樊瑩應該就在那裏。

秦舫随身只有一個小紅,而樊瑩比她多了兩位年輕的女侍。這個朝代和秦舫所知歷史上的任何一個都不同,女子的身份地位雖不高,各行各業裏倒都有女人的身影。這女侍,等同于貼身保镖的意思,比起五大三粗的家丁反而更好保護這些金枝玉葉的小姐。

樊瑩背對着秦舫,楊柳纖腰,烏發低垂,裙袂飛揚,飄然若仙。一個背影已令秦舫亂了心神,竟幻覺出了一縷蓮花清香。

秦舫一步一步向樊瑩走近,她身後的小紅亦步亦趨。

在秦舫進入兩位女侍的警戒範圍之前,樊瑩突然轉過了身,似在尋找這附近的某件物什。而片刻之後,她一雙秋水漾成的眸子靜靜地頓在秦舫身上。

不甘不解不信不服……秦舫并不懂美人眼裏究竟裝了什麽,她只曉得那很好看,好看她便凝了心神專注去看。

秦舫的目力不錯,隔了這一截距離,竟也看到了樊瑩潔白額頭上、貼近右側眉峰的朱紅花钿。

只可惜,她的黑瞳和紅痣,落不到樊瑩眼中。

而那頭樊瑩似乎同樣低低嘆息一聲,轉身就在下人們的擁簇下走遠。她月白的裙擺好像還在秦舫眼前翻飛,秦舫在原地默立了起碼有半柱香工夫,方才動了動滞重的雙腿向那角亭去了。

樊瑩是真正的美人。看着她離開,竟好像心中割肉。無怪說,美人可以傾國又傾城。這美貌,竟是禍事了。幸好樊瑩生在樊太師府上,無人敢招惹,除了貴人更無人敢正眼去品評她。

秀色可餐,但恐怕沒有餍足。

秦舫行至樊瑩先前坐過的石凳上,桌上落了香灰,秦舫伸手在桌上碾了碾,又拿到鼻間嗅了嗅。蓮香的來源一下就明朗起來。幽幽的一絲一縷,即便像秦舫這樣嗅到了,也不能确定是真有其味。

她原本要起身了,視線卻被桌上小小的一粒香屑給吸引。

腦中回蕩起玄陰那時的話——

“若有一天,未有風,而香燭皆熄,便是你的命格已教人改動了。”

就在她靠近樊瑩的那時,香燭熄了?

秦舫本不該相信怪力亂神,但人對那些不好的預測,總是寧信有不信無。無出其右。

“小姐……”秦舫實在已走神太久,小紅大着膽子出言提醒。

秦舫冷不防被吓了一跳,回過神來,向小紅安撫地笑了笑,道,“我總算圓了人生一大願。”

秦舫的一顆愛美之心今朝遂願,自是心滿意足。

但……小紅和她朝夕相處,總看得出,她其實并不怎麽高興。

秦舫眉頭含着隐憂,為一個她并不熟知的人在耗費心力。

這真是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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