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七)
秦舫報上名姓,侍女回禀了樊瑩,輾轉之後請她進了院子。
樊瑩的臨時住所布置得簡樸,壓根看不出太師之女會在這裏度過月餘,今後還要久住。
算上原身和樊瑩在蟒山的偶遇,秦舫也只和樊瑩見過兩面,樊瑩願意接待她這樣一位陌生來客,原只是她叩門前預料的理想結果。
一切順利。
她懷着這個想法,被侍女領到樊瑩待客的房間。桌上放着兩盅熱茶,秦舫撿了一邊坐下。
還不見樊瑩的人影。
秦舫嘗了一口樊瑩待客的茶,喝起來滋味淡淡的,卻有種難以描述的餘味。這便回憶起了前一刻碧玉茶喝到吐的遭遇,她撂下茶杯耐心等着樊瑩。
樊瑩着一套天青色的衣裙,長發以束帶簡單紮在腦後,推門而入。她穿得極素,一件金銀飾物都無,額上不再貼花钿,只是在原處描了水仙花瓣。秦舫一擡頭便見到心心念念已久的美人兒,慌忙站起身,颔首道,“樊小姐,打擾了。”
“秦……舫……”樊瑩緩慢念了一遍她的名字,從未相識,竟似已對她有所了解。秦舫吃了一驚,不知道樊瑩接下來要說什麽,她抓着手邊的茶杯略顯緊張。
樊瑩在秦舫身邊就座,将秦舫的堂皇盡入眼底,擡手為秦舫續上清茶,道,“我來白馬寺那日,在蟒山遇見了你。”
連眼神交流都沒有過,樊瑩卻記得她。那時香燭熄滅,樊瑩必是因此才對她記憶深刻。秦舫并沒有刻意掩飾行蹤,落腳蟒山的來客不多,有心打探,樊瑩總會知道。
秦舫點了點頭,坦誠道,“我那日特意去看你。”
這下輪到樊瑩微微張了飽滿滋潤的雙唇,露出驚訝來。
“我素來仰慕樊小姐,聽說你将要帶發修行,那日便和貼身侍女去了蟒山,本也是率性而為。”
若說是有心在蟒山角亭等候,要解釋的就太多,秦舫眼皮不眨便撒了無傷大雅的小謊。
“今次,能在白馬寺中做客,也是偶然尋來。”
将大婚的儀式用一句做客囫囵掩蓋過去,秦舫真真假假,算是向樊瑩例證了自己所說的仰慕。
“如此……”秦舫芝麻倒綠豆這一說,樊瑩猶疑起來。秦舫單方面一派赤忱,令她冷不下逐客的心。況且,秦舫有可能就是玄陰大師所言會擾亂她命格的人選。
初次相見,秦舫若說想與樊瑩結交,更像個笑話。樊瑩在她眼裏高貴矜持,她更無法說出任何有可能被視作輕浮的言辭。
便當這是簡單的拜訪好了。秦舫說服自己維持冷靜。樊瑩不主動趕她走,她就有那個臉皮賴在樊瑩跟前。
秦舫舉起手中的茶杯,問道,“樊小姐,這是何種茶葉?我吃着很合意。”既然要沒話找話,秦舫就從手邊慢慢說起。
樊瑩道,“這是北疆的碧玉茶。”
碧玉茶?秦舫又吃了一驚,直覺頗有異樣。她在玄陰那裏嘗到的明明不是這個滋味。
秦舫道,“這茶……我先前喝着不舒服,到了樊小姐這裏,滋味不同,倒無有不适。”
秦舫狀若不經意将玄陰給的那個小藥瓶掉在了地上,藥瓶碰巧落到樊瑩腳邊。樊瑩俯下腰,低下頭撿了起來,瓶子上印着白馬寺的印章,她的臉色變了。
樊瑩問,“這藥你從何處得來?”話音才落,擰開瓶塞放在鼻間嗅了嗅氣味,心中想法更得到了印證。
秦舫唯有不解,只得老老實實回答:“這藥是玄陰大師給我的。”藥是他給的,那個滋味古怪的碧玉茶亦是他給砌的。
這個玄陰,有什麽古怪?就是有,玄陰犯不着對她這個無足輕重第二回見面的弱女子下手吧?況且,玄陰記不記得原身還是兩說。
聽聞玄陰兩個字,樊瑩的臉色又變得奇怪了。她起先想要與秦舫說些什麽,這時脫口必然要換一套說辭。
樊瑩思忖了片刻,道,“有一種茶葉,極容易與碧玉茶混淆,價值卻一在天一在地。想是你喝了商人做了手腳二者魚目的茶葉,是對另一味敏感。因此,這藥你不必用。”
末一句,樊瑩說得尤為慎重,秦舫自然聽到了心裏。玄陰作為得道僧人卻喝着假碧玉茶,這似乎荒誕了些,雖疑惑仍未解開,秦舫還是應下。
樊瑩抿了一口茶,将藥瓶又拈在手心,道,“既然這藥于你無用,能否留給我?”
樊瑩開口要星星月亮,秦舫都能興起去摘,更別提這一瓶小小的藥丸。秦舫知道這藥有問題,即便摸不懂樊瑩的用意,已做好了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将這事含混過去的打算。
“樊小姐要的,我自然給。”秦舫朝樊瑩露齒一笑,似乎全然沒有疑心,對面的樊瑩愣了愣,秦舫順勢問道,“若今後我還有機會來此間找你,你可歡迎我做客?”
“蓬門今始為君開。”或許是被秦舫不時的表态給感染了,樊瑩念了一句并不很合時宜的詩句,笑道,“你是我在寺中的第一位來客,自然……”
她已是樊瑩的客人了。雖不能一下子躍升到好友的身份,秦舫已覺得此行不虛。
院落之外,倏然,有人聲嘈雜,她在此處逗留已久,恐是周永貞派人在尋她。秦舫皺了皺眉,忍痛向樊瑩道別。
樊瑩不曾将她拒之門外,更允了她今後的登門造訪,反倒是她自己,礙于現狀,不能和樊瑩盡情相處。
秦舫一步三回頭。樊瑩的小小院落,她還是三十餘步就踏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