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六)
秦舫渾渾噩噩在白馬寺走完大婚的大半流程,接下來,晉王才要把她迎到府中。
秦舫此時體力已近枯竭,身體搖晃幾下,周永貞及時伸出援手,穩住了她的身形,又體貼在她耳側低聲關切。
晉王的聲音清亮,為人在外的氣質更是溫雅柔和,誰能想到這麽一個人背地還另有一副相貌?可惜了,晉王無論做什麽都不會勾起她一腔少女心思,若是晉王肯男扮女裝,她或許還願意多看兩眼。
她心不在焉随晉王走出白馬寺的正殿,倏時……周永貞的步子停住了。秦舫在他身後,将遮擋視線的珍珠簾掀開一條縫,見是一位十一二歲的小師父攔在前頭。
小師父一臉的年少懵懂,合掌朝他二人作揖,道,“我家師父請兩位貴人飲茶,小坐。“
白馬寺有膽量攔住皇室的大師沒有幾個,周永貞稍一轉念,就能想到這位頭腦遲鈍的弟子正是玄陰大師最喜愛的一個小徒弟,仲九。
玄陰是白馬寺的高僧,雖不是寺中主持,聲名卻不遜色。太上皇從前病去如山倒,便是這位大師親自獻方。太上皇大病初愈,一年後禪位,如今借着靜養之名,實則雲游四海。玄陰有大能耐,于皇室又有大功勞,是以在這寺中地位極不一般。能得玄陰的青眼,頗為不易,周永貞對這位玄陰大師早有聽聞,回了小師父一個禮,便随他往寺中玄陰待客的禪房去了。
玄陰指明了請的是兩位貴人,他便必須領着這位新婚的妻子。她是将軍府的庶女,見聞恐有不足,周永貞抿了抿唇,心中不大高興。
相比周永貞心中的計較,秦舫心思就簡單得多。她不想去見什麽大師,倒是想見見被這位大師斷言姻緣不順的樊瑩。大抵不得遂願。
禪房裏焚着檀香,牆上挂着玄陰和寺中其他幾位大師的字畫,除此之外,再無其他裝飾。玄陰坐在桌案前,已斟好了預備給來客的茶水。
秦舫依葫蘆畫瓢,仿着周永貞的行止,行禮過後便落座在蒲團上,在一旁只求不礙人眼色就好。她小口小口喝着杯子裏的茶,味道和她平時喝的不同,齒頰留香不說,還有微微發苦的回味。
“嘔——”她捂着嘴,忍住了沒把茶水吐出來。原來是那苦味起先雖只有淡淡的一絲,慢慢的變了味,令她從胃裏泛起一陣惡心。
“女施主,你且将此藥丸含在口中。”玄陰從袖中摸出一只藥瓶,倒出小小的一顆碧綠藥丸來。“用這碧玉茶,少有人會像王妃一樣身體不适。”
少有,卻不是沒有。
那藥丸在口中化開,秦舫當即便覺得好受了許多。
玄陰并未将藥丸收回,道,“貧僧便将這瓶藥丸贈與女施主,算作賠禮。”
秦舫看了一眼身邊的周永貞,推阻一番,不得已只好同玄陰将這藥瓶各執半邊,兩邊僵持不下。
周永貞在這時說道,“大師有慧眼神通,不如替我夫婦二人指點一二,也好将來婚姻美滿。”
若真是慧眼神通,周永貞舍得借此機會只探問姻緣?他對玄陰的神通究竟還存有疑慮罷了。
“天機不可洩露,貧僧只論佛。”玄陰搖了搖頭,說道。
玄陰一雙眼睛,仔細觀察便能發現左眼上頭生了白色的一層翳。玄陰不願洩露天機,瞧眼前光景,似是曾越過了界限,已得了上天的警示。
秦舫看一眼周永貞,問,“早前聽說,大師為樊太師的獨女算過命,她如今在這寺中帶發修行……”
“這可是天大的誤會。”玄陰壓低了嗓子,啞啞笑道,“那日不過是貧僧的小弟子替樊小姐解了簽文。”
仲九一板一眼地解簽,這事卻算在玄陰頭上。如今,樊太師将女兒送來,白馬寺也真的接受了……
道門算命蔔卦,而佛門指點迷津,本沒有算命這一說。玄陰對世人言及越多,他的一雙眼恐怕就越不得見光明。
秦舫就此徹底失了興致,這下不顧周永貞的眼色将藥瓶攥到手裏,道,“多謝大師。只婦人心口沉悶,不知可否在這寺中四處走走,散散郁氣?”
周永貞不置可否,玄陰一副大慈大悲的模樣,自然不可能拂了她的小小心願。
大約等她離開了,這屋裏的人才好真正談話。她早已看出周永貞在暗中蓄勢,肯定不會錯過這個機會。
“我聽聞大師投身佛門之前,與樊太師是舊友……”
周永貞這下可以無拘無束,秦舫左耳進右耳出,很快就遠離了禪房。站在青石磚的一條小路上,左右兩個岔道,她毫不猶豫挑了右邊那條小徑。
她并不識路,兩旁不時有掃灑師父,盡可以問路,或就麻煩師父送她回禪房。秦舫定下心,在這寺中一味胡走起來。
終到了一處獨立的幽靜院落,四處無人,她慢慢走到那院落門口,輕輕叩響門環。
有女子碎步而來,将大門拉開一條細縫,窺探來人。秦舫向她展顏一笑,如釋重負,道,“我來找樊小姐。”
秦舫信她和樊小姐真是有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