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一)

秦舫的意識已經占據了新的身體,但她并沒有得到身體的主導。更像是被鎖在其中。

身下是經由陽光炙烤的柏油馬路,漸漸融化的瀝青仿佛要将她吞噬。

沉悶的夏日,大型貨車迎頭行駛而來,引擎聲壓抑得讓秦舫心口泛起惡心。手指徒勞地動了幾下,極力的反抗只取得了微弱的成效。

車輪碾過骨肉奏響的怪異樂曲,秦舫并沒有聽到。

痛痛痛。痛到意識空白。下一秒秦舫懸浮在半空,低下頭。這副新身體的血肉将視線污染得徹底,除了紅色,她幾乎見不到其他顏色。

上一世刀光一閃,她很快就穿越到這裏。而來到這裏的幾分鐘之內,她經歷了第二次死亡。不過這次,她并沒有立即離開這個世界。

按說現在已經是靈魂狀态了,身上受到的禁锢仍未消失。轉動脖子對她來說是個極難完成的動作,可她分明覺得身後有一道陰毒的視線。

那樣的狀态并沒有維持多久,就在她對面,有兩個人并行着向她走過來。秦舫身上倏時一輕,靈魂狀态不存在身體負擔,她往前一跳,竟然就穩穩落到了那兩人的面前。先時逆着光,秦舫看不仔細,從輪廓推測是一男一女,但這麽近了,秦舫接下來便是一怔。

那兩個人所注目,大概是事故發生時在場的第三人。其中的女孩兒率先收回了視線,搖頭道:“溜得可還真快。”女孩兒似乎看不見秦舫,而秦舫忍不住伸出手戳了戳她的左臉頰……不知有意還是無意,那女孩兒後退了一步,偏頭對身邊的男人笑了笑,道:“要不然,我去把他抓回來。”

男人長了清秀的臉,刻薄的唇抿出一道冷笑,他說道:“管它是妖怪還是人,作孽到這地步都不該留。但若是活人,你我就更應該小心。”

意思今天不去抓。女孩兒露出一絲失望。

男人黑白搭配穿着汗衫休閑褲,唯背上扛着把用黑布裹起來的木劍,顯得有些脫離日常。他一抖肩,将那木劍卸了下來,擡手要解去團團包裹在外的黑布,女孩兒擡手攔住他,疑惑道:“師兄不是不打算抓它了嘛?”

“他雖然走了,留下來這個,記憶全無,升不了天。早晚,要化妖的。”“他”。和女孩說不知那是妖是人,其實他心裏早有答案。他越說下去,女孩兒的臉就越不好看,他定定看着女孩兒,道:“樊瑩,你還要猶豫?”

果真是樊瑩?一樣的名字一樣的臉,整個人的氣質卻是截然不同。此刻,秦舫一個靈魂都覺得透不過氣來。貼近右側眉峰,前世的樊小姐妝着花钿,而這一位,上邊長着天生的胎記,淡淡的粉色,嫣然是一朵五瓣的鮮花。

樊瑩急得跺了跺腳,說道:“師兄!她不是……她不一定會的。我們要是不明不白把她給殺了,那她不是很可憐……”

卓楊道:“可憐?化妖以後它會傷人。要是你我來不及阻止,被傷的那些平頭百姓就不可憐了?”

“師兄……”樊瑩嘴邊浮上那位十年好友的名字,她的聲音慢慢也沉下去,說道:“我們是斬妖,不殺生魂,不殺普通人,你忘了?”

一起長大的卓楊弟弟,卓遠。他真的化了妖卓楊都沒下得去手。卓遠天時地利撞得好,到後來憑他們倆已經無法斬殺,卓楊動用了魂力,一休息就是兩年。一時的猶豫,讓卓遠傷了十條人命,卓楊後悔至今。矯枉過正,斬妖的那把劍,連同人情味道一起斬掉了。

樊瑩這一問,卓楊便是一陣恍惚,她說的是卓遠從前挂在嘴上的道理。視線落回樊瑩身上,眼神寫着堅定不移,卓楊一字一句說道:“只要能救人,我都殺。”

樊瑩身上一冷。靈魂狀态的秦舫,也是一哆嗦。事不過三,哪有連着死三次的道理啊。

幸而,卓楊背着劍一個人走了。秦舫松了口氣,原本見不到她的樊瑩轉過頭看着她。

“你別亂跑,見到危險就躲開。遇上無法解決的事再來找我。”

秦舫:我假裝什麽都沒聽到。

秦舫後腳跟上樊瑩,也不應聲,整個裝傻充愣。樊瑩微微嘆一口氣,秦舫這就樂開了,不轟她走,不就是變相的同意嗎?

等樊瑩回了家,秦舫跟着樊瑩走進她那個二十幾平方的出租房,秦舫一下子明白樊瑩嘆的哪門子氣。樊瑩堪堪一人居住的家裏,地上站着十個靈魂,頭上飄着十個,稀奇古怪的地方還塞着十個,看着就沒有落腳的地方。甚至樊瑩去洗手間洗個手,一邊的馬桶都還有靈魂坐在上邊唱歌。

樊瑩将一頭長發随手紮好,拿了個罐子走到房間的正中央,手指敲了敲玻璃罐,那些靈魂一個個都自覺地跑到罐子裏縮到一起,你擠我我擠你。秦舫呆愣愣站在一邊,摸不着狀況。樊瑩向她勾一勾手指,秦舫往地上一坐,臭不要臉說道:“初來乍到,我不進去,行嗎?”

樊瑩沒說話,揚起手,就那麽一揮,一道涼風從秦舫頭上過去,從空中稀稀拉拉掉下幾根頭發。頭發掉着掉着,在半空就消失了。秦舫縮着脖子,喪氣地走了幾步,這一世和樊瑩初初相逢,自然得不到什麽優待。上一世單單見到樊瑩,就喜不自禁,這一世,好歹算是同居了,秦舫自我安慰一番,便露出笑臉。秦舫沒來得及笑多久,樊瑩蹲下來,埋着頭在哭。

秦舫回頭看一眼,身後有個漸漸消失的殘影,隐約還能見到那靈魂新生出的獠牙。剛剛,樊瑩是在斬妖。

秦舫走過去跪坐在樊瑩身邊,輕輕說道:“別難過,你盡力了。”

樊瑩含着眼淚擡起頭,秦舫跟着心裏一陣抽痛,不由自主就伸出手妄圖攬住樊瑩。明明……明明她已是一團虛無。

雙手并不如想象,從樊瑩身上憑空穿過,她竟然抱住了樊瑩!秦舫将呆愣愣的樊瑩往懷裏一按,那邊,樊瑩忘了哭,面上凝重起來。

剛剛離體的靈魂,竟然有實體化的能力,難道是之前那人搞得鬼?

秦舫蹭了蹭樊瑩的頭發,一無所知。樊瑩慢慢把手移到秦舫的上方,往下一寸就是秦舫的脖子。

那只手落下來,揪住秦舫的衣領将她往外一抛。

“你,也住罐子。不過……我可以給你找個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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