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林松青垂眸注視了良久,心中有了猜忌,但還是蹲下伸手撿起那疊紙。起身時,他将走廊上的燈摁滅,長腿一邁走進了房間。
走到窗邊坐下他才将紙張開,上面的字跡歪七扭八非常潦草,字體占滿紙間每行,上面寫着:
林老師,對不起,真的對不起!我不知道要說幾遍對不起自己才會安心。
以前我不認為自己有什麽錯,可在我得知你是那霸淩得特別慘的同班同學後,我真的無法接受!
我恨自己,恨自己當時為什麽不出手幫忙;恨自己當年為什麽要随口調侃你的長相美貌;恨自己在和你重逢後沒有第一時間認出你!
一個人帶着那段沉重的記憶生活下去肯定很苦吧?所有人都忘記了,其中包括對你施以暴力又旁觀看戲的人,還有像我這樣的縱容暴力的人。
該死,我是真的該死!
我的爸爸是當官的,我自小看多了那種虛僞的人,甚至當時的我也覺得你是那種人,不然又怎麽會被教訓。我去一中讀書就是混日子的,所以當時的我不願去淌渾水,更是覺得自己不屑于插手這種事情。
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麽說,語無倫次的......
當時的我并不知道自己的視而不見會給你帶來這麽大的傷痛!因為我沒有經歷過,所以我不知道該怎麽做才能獲得你的原諒,我也沒資格請你原諒我。
你不要覺得莫名其妙,我是真心的,不知道是一見鐘情還是見色起意,也許我本來就是彎的,所以在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想要留下來,想跟你認識、想對你好、想要跟你搞好關系。
我每天都在小心翼翼,不敢大方地表現自己對你的異樣,我好怕自己會将這段時間與你搞好的基礎關系搞砸!我真的好怕功虧一愧......篑!
可是現在已經功虧一篑了,我沒有辦法在想起回憶後又坦然地面對你,我很想為你做點什麽,可我又不确定你需不需要我的幫助......
這一晚我真的好痛苦,我從來沒有見過自己這樣,可能有點瘋了。
我知道你看到這封信時可能會很厭惡,也有可能很平靜,不管你是什麽反應我都會好傷心!可是沒辦法,我好像是真的喜歡上你了。
我不敢拿未來來賭我對你的這份感情有幾分是真心的,但請你相信我,請你不要在我喜歡你這件事上感到困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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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異類,這件事從我确定自己喜歡你的時候就肯定了。你對我厭惡、痛恨、甚至是想殺了我都沒關系,等我處理好一切我會回到你身邊來贖罪的。
最後還是要說三遍對不起,雖然不知道你能不能看到我的真心。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林松青很漠然地看完這幾張紙,他心中沒有雜亂的想法,心境同奶奶去世那天一樣冷靜。
他将紙張捋直攤在桌上,從筆筒裏掏出紅筆每行每列的去修改錯別字。
說敖皓二愣子是沒錯的,是個四肢發達頭腦簡單且只會運動的莽夫。這封信寫的很糟糕,全篇六百多字有一半是錯別字。
林松青改完錯字,擡眼望向窗外,大風吹起,看着好像要下雨了。
他深吸了口氣,将幾張紙疊在一塊,又從中間對折,旋即被自己夾在了以前寫的日記頁面裏。
就當作回憶一起封存吧。
敖皓走了,走了也好。
他新買的熱水瓶還能留着備用,今晚買的玉米排骨也可以留着明天溫熱起來吃。
林松青又回到了沒與敖皓重逢前的日子,生活好似沒什麽區別,但近半年養成的習慣暫時改不掉。
今年的除夕林松青沒有回去,他在小山村裏跟着劉大石一起守校,除夕那天也只是打電話回去向鄰居們問了個好,自己一個人喝着米粥拌榨菜,之後回到房間坐在窗邊望着遠方守歲。
他在小山村裏與敖皓重逢,他頭一回知道世界這麽小,所以不願回到鷺城去,生怕又遇上其他同學節外生枝。
這個小山村他已經待了七年了,這七年他送走了一批又一批的升初學生,也跟着一群小朋友共同成長,不知覺間又是一年夏天。
在這段時間,敖皓回到鷺城收集證據,将一些違法逃稅的老板交給公正去處理,而這些同學中,恰好就有曾經欺淩過林松青的富家子弟。
等一切做完,他向父親出了櫃,在新的一年夏天又回到了小山村裏。
這次他不再是飛傲集團的總裁,而是以新的身份在希望小學裏擔任體育老師。
林松青在辦公室見到敖皓時,那雙宛如碧海的藍眸中閃過一絲異樣,心裏更是加快了跳動的頻率,但面上仍是平靜寡言,只朝這新來的老師點了下頭,旋即低下頭去看桌上的書,手上執筆的筆尖正随着動作輕顫。
敖皓的辦公桌在林松青身側,他從見到林松青的第一眼就紅了眼睛,邁着結實矯健的步伐走到自己辦公桌前坐下,低着頭不敢再看林松青。
時隔半年他依舊不知道該怎麽面對林松青,但他仍是想靠近對方,不論是贖罪還是為了滿足自己的私欲,他最終還是選擇出櫃回到了小山村。
當初他捐款建設的操場已經完工,如今他就在這操場上開啓自己新的工作。
今天是敖皓任職的第一天,林松青下午上完課就提前回去了,而他則是将最後一節體育課上完,又等了所有學生離校才躊躇着回家。
回到那不大的小院子,敖皓站在院門口的栅欄處望向裏頭,石桌上好似出現了兩道一瘦一壯的身影,一幀一畫地從他眼睛裏閃過,有他圍着林松青轉的、有他趴在窗口偷看林松青洗衣服的、還有他跪在林松青身前哭的。
這間小院他住的時間不長,也就半年左右,可半年足足有近兩百天,裏面刻存着他和林松青所有相處時的畫面。
他進到院子裏,一切場景仿佛歷歷在目,心中回想時連帶着心頭一揪,令他感到既歡喜又痛苦。
院裏的木架上挂着林松青剛晾上的衣服,敖皓擡頭望向林松青那緊閉的房門,沉沉凝視了許久才扭頭走進小廚房裏。
他動手掀開米缸,裏頭滿滿的大米是他今天回來時倒下的,他扭頭找着電飯鍋的內膽,在打開電飯鍋的鐵蓋時,他怔住了身,旋即鼻尖發酸,眼睛泛着澀意。
林松青為他留了飯,是跟着紅燒排骨拌在一塊的,端起小隔籠就看見內膽裏放着一碗紫菜湯。
這世上怎麽會有這麽善良的人。
敖皓一邊想着一邊掉着眼淚扒飯,林松青為他留的飯很多,那大盆裏的飯足足頂林松青飯量的三碗。
他感動極了,心中更是愧疚。
敖皓将碗刷完,轉身走回房間從自己行李箱裏拿出一套運動服,走到淋浴間時還扭頭看了林松青那緊閉的房門一眼,才是走進淋浴間洗澡。
今年的夏天非常熱,敖皓洗完衣服感覺自己身上又被汗浸濕了,因為他常年運動,所以身上總溢着濃厚的男人味。這和林松青身上的味道是不一樣的,林松青身上一直都是清淡的皂香,身上穿着長袖長褲也是清清爽爽,看着一點汗也不流。
在敖皓晾衣服時,林松青的房門被輕輕打開,露出一道狹密的門縫。
林松青就站在門後,不知道是出于什麽心态使他打開了門,甚至鬼使神差地望向院子。
敖皓背對着他,彎腰時那結實流暢的腰身緊緊繃起,再起身時,身上的壯碩肌肉會随着動作更加緊致。
他覺得應當是自己瘋魔了,忙又将門輕輕合上,轉身走到窗邊坐下。
視線落在老舊熱水瓶旁的新熱水瓶上,那熱水瓶裏被他備滿了水,哪怕他從不喝裏頭的水,但仍會每日重新備滿,就這麽靜靜地被放在桌腿角,同那只老舊熱水瓶挨在一塊。
林松青在日記本上只寫了一句:敖皓回來了,他為什麽會回來?
為什麽這三個字被他重點用紅筆圈起來,旋即他合上日記,打開了書本備教案。
敖皓回來了,但他們之間的關系卻沒有升溫,甚至比半年前表現得還要陌生。
林松青疏離的态度令敖皓膽怯,但同時又令敖皓感到心安。他的愛意曲折,既想得到回應又想安于現狀默默喜歡。
兩人除了在學校碰面外在家都沒有接觸,除了每日來學校的路上順路相伴外,他們互不幹擾的同時卻又參與在了對方的生活中。
就這樣,一直到了秋季。
南方是常年多雨的,換季時更是一連下了小半月,這段時間山路泥濘難行,天又黑沉得快,許多學生回到家都會超出原初的時間。
林松青坐在窗邊有些不安,聽着外頭狂風大作,枝擺拍打窗面的聲音令他心悸。
敖皓好像還沒有回來。
他白皙的手撐着下颌,微微偏頭望着筆筒沉思,如瀑的長發順着他的動作落在桌面上。
這一切都太奇怪了,這一年來敖皓的行為舉止包括他的心境都在微不可察地産生改變,平靜多年的心好似有了波瀾,風一吹草一動,那常年封閉的心門也在微微松動。
他想不明白是為什麽,但也不想去想明白。
不知道在窗邊坐了多久,直到他将日記本合上準備梳頭睡覺時,屋外都沒有敖皓回家時會發出的動靜。
敖皓這人咋咋呼呼的,每回洗澡時都會将淋浴間的鐵門大力關上,那聲響好似在同林松青報備,每天都是如此,林松青都給聽習慣了。
學校後巷道的垃圾需要清理這麽久麽?他曾經也常清理,但也只需三十分鐘就完事了,怎麽到了敖皓清理就用了近兩個小時?
他正走神,悅耳的鈴聲把他的思緒給強行揪回。
林松青的手機是很少響的,除了王嬸三叔二伯那些人外,幾乎沒人會給他打電話。
他低頭看了眼手機,是劉大石打來的。對方很少給他打電話,想來應該是學校有事需要他幫忙,他二話沒說就接起來了。
他還沒來得及說話,對方那邊混着嘈雜的雷雨聲,旋即聽對方着急慌亂地喊:“林老師!敖老師回去了嗎?剛才有個學生爸爸找來學校說他家小孩還沒回去,還說來的路上都找過了才來學校問問是不是補課了。于是我和敖老師一聽就說分頭去山上找,現在人是找着了,就是敖老師的電話打不通,都一個小時過去了,人也沒來山下會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