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章節
但很可惜,我媽死得早,已經不能睜開眼來跟自己的這個敵人針鋒相對了。
她拉着那兩個男生過來,對他們說:“這是哥哥,叫柏林。”
我的目光往返于他們倆的眼睛,一雙無畏地直視着我,像是愣頭愣腦的雛鳥,另一雙看不出任何情緒,卻先一步開了口。
他沒什麽表情,沒什麽情緒地叫了我一聲:“哥。”
我發現,他耳朵紅了,只有耳朵尖,那麽一點點。
怕是被外面的冷風吹的,畢竟第一次來這麽北的北方。
我沖着他笑,并非示好,只是覺得有趣。
突然間,這個本來就不大的房子開始變得擁擠,本來有點兒冷清的家,有了聲音。
我爸和他們的媽在那裏不知道寒暄些什麽,睡都睡過了,到這個時候虛情假意地說客套話,不知道有什麽意義。
我們三個在這裏站着,我不說話,他們也不說。
我像是在看一出戲,看他們誰先繃不住。
站在左邊那個先開了口。
“哥,我想上廁所。”
他這句話不是跟我說的,是沖着他旁邊那個人。
被他叫哥的那個,顯然慌了神,手都不知道該往哪兒放。
我們離彼此不過一步遠,我清楚地看見他額頭跟鼻尖滲出的汗珠。
Advertisement
他抿了抿幹到有些裂開的嘴唇,看向我,試探着問:“哥,洗手間在哪裏啊?”
A2
我真的有點怕他。
小時候別人就總說,我弟粗心大意,心眼兒都長到了我身上。
其實,只不過是性格的不同。
我弟更聰明,但他的聰明不會用在觀察人身上。
我比他鈍一些,成績也不如他,總是會分心,什麽事都能讓我分心好久。
進門之前我就在擔心,進門之後我開始害怕。
不知道為什麽,雖然這個半路突然出現的哥哥一直看着我們笑,但他笑的時候眼神很冷,像是藏着刀。
那刀很鋒利,趁着我們不注意,一點一點削去我們的骨肉。
殺人于無形。
我本來就不太擅長跟人交朋友,遇到這種人,更是只想躲着走。
可是,我弟逼着我主動說話。
因為我弟要去廁所,我被迫開了口。
“哥,洗手間在哪裏啊?”
我突然想起很久以前躲在被窩裏看的書,亨伯特說“洛——麗——塔;舌尖得由上颚向下移動三次,到第三次再輕輕貼在牙齒上:洛——麗——塔。”
當我看着他,叫他“哥”的時候,那一個音節發出來,輕飄飄的,觸不到牙齒觸不到上颚,但這一個字帶給我的震撼卻不亞于洛麗塔之于亨伯特。
我不是說,他是我的洛麗塔。
這太不合适了。
只是,十七年來這個哥哥的身份都是屬于我的,卻在這一天,突如其來,有人分走了我的一半位置。
我并沒有覺得不開心,沒有被冒犯。
只是覺得不可思議。
我也會管別人叫哥。
還是,親哥哥。
他們去洗手間的時候,我沒亂動,站在原地看着他們。
我弟這人,到哪裏都能很快就适應,但我不行,我甚至不敢亂碰人家的東西。
我看着他把我弟送過去後又轉了回來,吓了我一跳。
我很怕跟他對視,好像看一眼就會被識破秘密。
可我沒有秘密。
沒有秘密,但還是怕。
他走回來,盯着我看。
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麽心虛,或許因為,我不打招呼地就搶了他的一半世界。
我跟我弟會分享他的爸爸,分享他的家,分享這裏的一切。
之前我并不知道他的存在,現在我覺得,他看着我們的眼神,大概是恨不得把我們趕出去。
我站在那裏,手心發燙,不敢看他。
“喝水嗎?”
他突然開口。
沒等我回答,一杯水遞了過來。
我愣了一下伸手去接,然後意外發生了。
我沒想到那杯水是燙的,他握着被子的把手遞過來,我急着去接,結果燙到,沒握穩,直接摔在了地上。
滾燙的水灑在腳邊,我們倆的拖鞋跟襪子都濕了。
腳面火辣辣的疼,可我慌張得來不及管那麽多,只想着蹲下來看看他有沒有燙傷。
來到他家的第一天我就闖了禍,還讓他受了傷。
爸媽過來問怎麽回事,沒等我道歉,他先開了口。
“是我不對,”他說,“我不應該拿這麽燙的水給他。”
我連連道歉,說明情況。
我弟從洗手間出來,看見地上的水跟摔掉了把手的杯子,疑惑地看着我。
“快看看燙壞沒。”我媽緊張地要去查看他的腳,他往後一躲,皺起了眉。
“柏林!”爸爸冷着聲音叫他。
這個時候我才知道他的名字。
柏林。
虞柏林嗎?
我媽因為他的閃躲有些尴尬,笑着說:“我去找找藥膏。”
“在我房間。”他說,“書架第二排,有一個藥箱。”
我媽笑得很勉強,路過我的時候,掐了我一把。
她一定在埋怨我,我也埋怨我自己。
我低頭道歉,看着他自己坐到沙發上,皺着眉小心翼翼地脫掉了襪子。
他的腳面被燙得通紅一片,像是染了古代仕女的紅胭脂。
我弟說:“你趕緊把襪子脫了,等會兒掉層皮。”
我不敢去他旁邊坐,索性蹲下來,坐在了地上。
我弟也蹲下,嘀嘀咕咕地幫我脫襪子。
過了好半天,我媽從房間出來,有些不好意思地說:“彥青,我沒找到藥膏。”
我看見她臉通紅,眼睛也泛着紅,窘迫寫在了臉上。
我知道,是我讓她犯難了。
她期待了好多年的重逢,被我弄得尴尬了起來。
我看着那還沒被收拾起來的杯子,愧疚得擡不起頭。
“熟了,哥。”我弟脫了我的襪子,看見我那燙得通紅的腳說,“這水真夠熱的啊,你弄這麽熱的水幹嘛?拿到手能喝怎麽着?”
=====
B2
我故意使壞,然而并沒有得到意想之中的快慰。
那個叫虞南的,是雙胞胎裏的哥哥,少言寡語的,沒什麽心機的樣子。
看着他嘴唇幹裂,突然想起倒水給他。
我爸剛燒完的熱水,滾燙。
水拿過去的時候,攥着杯把都覺得燙手,可我還是故意遞給了他。
他不僅是沒心機,完全就是毫無防備。
水灑了,杯子壞了,腳燙傷了。
我跟他一起遭殃。
燙傷的腳背很疼,我本來想嚷嚷兩句,可是看着他吓着的兔子一樣,怯生生地道歉,擠兌他的話到了嘴邊,說不出來了。
他原本就長得白,一着急,臉通紅。
他坐在地上讓他弟弟給脫下襪子的時候,皺着眉,咬着嘴唇,一點一點地用牙齒咬嘴上幹裂開的皮。
他嘴唇流了血。
鮮紅的一小抹血暈開在他粉色的幹燥的嘴唇上,像是玫瑰的刺劃破了自己的花瓣。
我爸跟着他媽進我房間去拿了藥箱,燙傷膏在裏面躺着,打開就是。
本來我以為,他傷得明顯比我重,他媽肯定先給他上藥,沒想到,她竟然催着我爸先給我擦藥。
他弟蹲在他身邊鼓着腮幫子看他,嘀嘀咕咕的,我懶得聽。
開水燙傷,我這兒紅了一大片,他腳上燙起了水泡。
他媽說:“沒事,水泡挑破了就行了。”
還是我爸,看着擔心,背着他去了樓下的診所。
一屋子人,剩下了我自己。
地上的水沒人擦,杯子沒人收拾。
我低頭看看自己的腳面,鑽心的疼。
外面雪下得更大了,從窗戶望出去,甚至看不清對面的樓。
我扶着沙發站起來,故意較勁似的,收拾幹淨了地上的東西,回了房間。
卧室裏,那個上下鋪的床邊放着兩個行李箱跟兩個旅行袋,這是那對兄弟倆的東西。
我坐到書桌前,盯着筆記本屏幕看。
畫面停留在我之前看的電影第13分31秒。
兩個男人在接吻。
他們回來的時候我做完了一篇英語閱讀,正在跟許程發消息,告訴他,那女人還帶了兩個兒子過來。
聽見開門聲,我放下手機,打開臺燈,假裝在寫作業。
卧室外面,鬧哄哄的,我聽見那女人說要去做飯,我爸讓誰照顧誰。
想也知道是誰照顧誰。
我在卧室裏,盯着那些英文單詞,明明之前認識,現在卻怎麽都想不起來它們的意思。
有人敲門,我扭頭看向門口。
那長得一模一樣的兩兄弟站在那兒,腳傷了的被愛絮叨的扶着。
虞南說:“哥,你腳沒事吧?”
他又管我叫哥。
在學校, 許程他們會開玩笑似的管我叫哥,我聽習慣了。
但許程他們的叫法跟虞南的叫法完全不同。
虞南總像是氣不足一樣,叫他的時候,一個字也說得虛飄飄的,千回百轉的,繞着彎兒鑽進他耳朵裏。
或者說,他的聲音像是蝴蝶翅膀的震動,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