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鐘琋忘在家裏的手機,早已經沒電關機了。
她照顧鐘母休息下來,才和父母表示過幾日要去一趟德國,參加一個國際性學術會議。
鐘父鐘母當然表示全力支持。
鐘琋一生覺得最幸運的事情之一,無外乎父母從來都是以她的意願為重,在适時予以提點的情況下,尊重她的選擇,而且無條件支持她追求自己的夢想。甚至在高中時,還會允許徐憶澤一整個假期都與她單獨在家裏待着。
那個暑假,電風扇輕輕吹着,而她只需微微一擡頭,就可以看到他。
也是她這正胡思亂想的此時,她又看到了他。
徐憶澤的好友申請,停留在她的手機屏幕上。
【徐憶澤:鐘琋,我是徐憶澤。】
他的微信頭像是一中的某一間教室。整齊的桌椅,藍色的窗簾。
一中的教室布局她再熟悉不過了。
這張照片大約是他前陣子去一中捐贈獎學金時拍的。
她的心跳逐漸慌亂,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調整面上的神情,更不知如果自己通過後,又該以什麽樣的心态來面對徐憶澤。
他可是徐憶澤啊,是她從來的心之所往,卻是她只能仰止行止的了。
鐘琋咬緊了唇。
許久,她退出了微信界面,跟父母招呼了一聲後,抱着之前打印的材料,回自己房間看文獻去了。
向周在這個國際會議上本來是要發言的,但因為有事無法成行,發言自然是只得取消,但他卻希望鐘琋能把他最新的研究成果在交流時進行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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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的國際性會議,必然得用英文。
碩士畢業後她便到一中工作,平日裏的教學中也很少用到外語,水平退後了不止一點半點,而如今既然選擇了重新走上學術道路,自然得把空缺的那些年全都補回來。
向周的論文中有很多專業詞彙,鐘琋胡亂地能猜出一些翻譯,但更多的還是只能一個個地去查。她找了個筆記本,把不太明白的地方逐個地抄寫下來,注明含義,又繼續寫下了所涉及到的一些重點文獻。
把整一篇文章通讀下來并大致翻譯出來,已經是淩晨兩三點了。
鐘琋伸了個懶腰,準備去睡個覺。可轉頭瞬間,又看到了自己故意放得遠遠的手機。
她走過去,拿起手機,神不知鬼不覺地又點開了“新的朋友”界面,看着徐憶澤的微信頭像,她又不住愣神了。
曾經他們也是在這樣的一間教室裏,以最遙遠的距離相對而坐。
如今他們依舊在同一座城市裏,以最遙遠的距離各自生活。
鐘琋指尖滑動,把徐憶澤的申請删除了。
這回便不會再多想了。鐘琋深吸一口氣。他那麽優秀,他有他的路要走,而我,便好好專注于自己當下的事,成為更好的自己吧。
……
“怎麽搞的啊大科學家,這一臉古怪的?”辛成嚼着珍珠,半躺在沙發上。
徐憶澤則端坐在電腦前,敲着鍵盤。好似有那麽一股子不爽的勁兒在這噼裏啪啦的聲響中。
辛成認識徐憶澤多年,知道他是那種喜怒不輕易顯于色的人。就算是曾經在美國最艱難的時刻,他也是一個人默默地忍受着一切,貧困無助,學業壓力,有色眼光。但像現在這般有些沉不住氣地用論文來發洩,他還是頭一次見。
不用猜都知道,恐怕還是為着鐘老師。
辛成對徐憶澤獨自到美國的原因不感興趣,只是好奇既然他心中始終記挂着一個人,卻為何那麽多年都不回來找她,現在又突然想通了。
他把奶茶往徐憶澤面前一放,“老徐,聊聊。”
“在修訂論文,對方等着呢。”徐憶澤頭也不擡。
“不急那麽一時半刻的,”辛成道,“我還不了解你?就算你拖上個三五天的,編輯也會等你。”
徐憶澤合上電腦,望着落地窗外燈火璀璨之下的夜色深深,“陪我出去走走。”
……
沿着記憶中的道路,徐憶澤帶着辛成走到了一處高樓之前。
這裏,曾經是一條巷子的入口。
經過城市改造後,很多城中村都已經拆除重建。
而此時,當他又站在回憶的起點時,巷子中的喧嚣和惡臭好像又朝他迎面撲來。那裏有着他最不堪回首的全部童年與少年時光。
那個夜晚,他像往常一樣,在書桌前做着高考前最後的複習。他媽媽也像平常一般,在一旁借着臺燈燈光,一邊縫補衣服一邊絮絮叨叨地念着早年便離世的弟弟。
在他拿書的時候,不小心将燈光遮了一下。
只這一下,徐母便突然怒火沖天,拿着手中的剪刀就朝他戳來。
他反應及時,閃開了。
沒想到這一動作,徹底激起了徐母的滿腔怒火,她将手中的衣服往地上一扔,大哭大鬧着要撕他的課本。
他連忙護着課本,手臂被徐母的剪刀戳了好幾下,瞬間流出血來。
在另一間屋看電視的繼父被吵到了,提起一把刀就沖了上來,對着徐母就砍。
徐母吓得往他身後躲。
他伸手攔住了繼父,手臂上又是一道刀傷。而繼父一時恍神,被他搶得時機,奪下了那把刀。
他将刀扔到屋子的角落,以為這一切就結束了。
而令他萬萬沒想到的是,徐母幾步撿起了刀,朝着他刺了過來,歇斯底裏高喊道:“你還我兒子的命!還我兒子的命來!”
他那時只覺腦門上某股神經抽疼起來,胸腔中一股淤積了多年的苦痛瞬間傾瀉。
——只有弟弟是你的兒子,我就不是嗎?你所有承受的痛苦和不幸,難道都是我帶給你的嗎?我到底算什麽?!
一瞬間,他幾乎都想要放棄了。
——不要掙紮了,就死在這樣的家庭吧,就拿自己去償還她給自己的生命吧。
他閉上雙眼,腦中突然冒出了那個女孩的笑容。
——不是,一切都不應該這樣結束。我還能有更美好的生活,還能選擇自己的命運,我不要就這樣死掉!
而這時,徐母卻不小心踩到了她剛才随手甩在地上的衣服,腳下被絆住,整個人的重心偏開,手中的刀不偏不倚地刺中了繼父。
繼父疼得一把将她推開,她踉跄往後,險些摔倒,卻不知是不是多年來家庭暴力的陰影令她瞬間絕望與崩潰,她再度沖上前來,一刀插入男人的心髒,拔出,又一刀劃破了男人的喉嚨。
瞬間,血流如注,繼父倒在了血泊中,斷了氣。
他閉上雙眼。
這一切,在多年的白天黑夜裏,不斷在他眼前浮現,如同夢魇,反複折磨。
……
辛成聽徐憶澤緩緩道來,瞪大雙眼,卻無法出聲。
他從小家庭和睦,家境優渥,從未想過與他關系最為要好的朋友,這個享譽全球的科學家,少年時竟然曾經生活在這樣的家庭之中。他從未聽徐憶澤提起過家人,原來,他早已是一個人。
仿佛這個時候,辛成才更能明白徐憶澤選擇回國的心情。
“為什麽不早些回來呢?”辛成問。
“總覺得自己一身污穢,配不上……”徐憶澤輕輕自嘲着,沿着繁華的大街慢慢走着,“想着自己只能功成名就了,才能洗清過往塵埃。”
“您老人家早幾年可不就算是功成名就了?”辛成笑,“接受那個什麽勳章的時候,那可是代表中國站在世界級的領獎臺上呢。”
“我媽媽,前陣子死了,”徐憶澤道,“在監獄裏。”
辛成輕嘆出聲。
在殺死了男人後,徐憶澤的媽媽依法審判。由于她長期經受家庭暴力,法院只是判了她無期。不久前,她在監獄中,因精神失常,撞牆自殺了。
徐憶澤沒有懷念,沒有難過。
甚至說,母親的死,讓他感到一直捆綁于身上的枷鎖被解開,讓他終于有勇氣重回故地來重尋故人。
他自認并不是什麽聖人,并無法原諒原生家庭帶給他的傷害。
或許,只有當一切罪惡的血緣因死亡而斷絕,他才能獲得真正的重生。
……
鐘琋将參加會議的所有材料收拾整理好後,才得空看看手機上的信息。
朋友圈裏,路念皖正在狂刷屏。
語文教研室今天晚上組織了迎暑假活動,一群語文老師吃吃喝喝玩玩鬧鬧,不用打開視頻都能感覺得到現場的吵鬧,感覺這些老師們比那群高考結束的學生還要放飛自我。
鐘琋給路念皖發信息。
【鐘琋:注意為人師表。】
路念皖很快回複。
【路念皖:放心,我屏蔽了所有學生。】
【鐘琋:我現在也是學生,你沒屏蔽我。】
半天,路念皖才回。
【路念皖:你說的沒錯,我不玩了,我要回家複習考博去了,你在A大等着我。】
鐘琋滿意地笑笑。
【鐘琋:我明天去德國,有個學術會議,你想要什麽禮物?】
【路念皖:我要A大的博士錄取通知書。】
【鐘琋:夢裏就有了。】
【路念皖:我要我的好閨蜜早點嫁出去。沒有徐憶澤,還有更多好青年。】
鐘琋愣住幾秒,又飛快地将某個人清理出腦袋。
她關掉了手機,躺在床上,仰望着某一處。
是的,夢裏什麽都會有的。夢裏有着與他共處的那些年,無限接近的距離,臉紅心跳的曾經。
還有他突然拉住她,問她:“你幫人送過那麽多情書給我,那你的呢?”
她那時候是怎麽回答,她似乎已經記不太清楚了。只是本以為那會是開始,沒想到那卻是命運留給他們最後的時間。
那時候……
那時候,命運是如何開始的呢?
作者有話說:
下一章開始回憶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