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以前讀高中的時候覺得日子漫長, 每天都有無窮無盡的習題和功課。後來工作也覺得日子漫長,但再回頭看的時候,也不知不覺過了好些年。

如今重新回到學校讀書, 鐘琋卻恍然覺得日子過得極快, 不過是上課、泡圖書館和寫文章,轉眼就到了年下,臨近寒假。

鐘琋收到了刊登有她論文的學術期刊,忍不住約了李倩霖在市中心吃飯慶祝。

“我們琋琋太牛了, 我聽說好多博士到了臨畢業都沒有文章呢,更不用說在那麽高級別的期刊上發,”李倩霖翻着雜志, 雖然看不懂寫的是個啥玩兒, 但面子上還是十分驕傲的,“看樣子你可以提前畢業了,畢業之後就留在北市吧,我也有個伴兒。”

“想這個問題還早呢, 我現在也只想在讀博期間多發點文章,讓我博導關門關得更優雅點。”

按向周的年紀,三年後就要退休了。A大的博士生是四年學制, 但達到了學分和科研要求, 可以申請提前一年畢業。如果幸運,鐘琋剛好可以趕在向周退休前畢業。

“另外,我最近申請到了學校的博士新人獎,有一筆科研經費, 我想趁寒假出去田野一下, ”鐘琋說, “還有一篇文章, 和我導師合寫的,上個月投出去了,雖然還沒回信,但我和導師都很有信心,應該八九不離十了……”

李倩霖張大嘴:“姐妹,你要不要那麽勤奮啊?我還打算春節約你出去玩玩呢,你這是準備一輩子貢獻給學術?”

“不貢獻給學術還貢獻給你啊?”鐘琋嗤了她一聲。

“還可以貢獻給徐憶……”李倩霖話沒說完,突然意識到不對,連忙收住了話頭。

鐘琋知道李倩霖想說的是什麽,卻也不能順着她的話說下去,只能轉移話題:“你最近忙什麽呢?”

“簽了個大單子,和一家地産公司達成了合作協議,如今我就得沒事兒就得去關懷關懷他們員工的心理健康,”李倩霖說,“對了,你拿了什麽博士新人獎,又發了文章,不請你們師門的人吃個飯?”

鐘琋想過這個事,也咨詢了大師姐奎潔的意思。

但奎潔勸她這事兒還是低調處理,主要是因為向周最近拒絕了師兄陳昊的博士論文預答辯申請,而陳昊的畢業資格論文也沒出來,如今陳昊整個人目前處于易燃易爆炸的狀态,要是鐘琋這時候請客吃飯,只怕陳師兄會多想。

“讀博真難,”李倩霖感嘆,“還好你簡單。”

而事實上,陳昊的狀态恐怕是大多數博士更真實的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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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年紀不小了,未婚,無業,還等着博士學位到手後去找一份工作。但如今這情形,只怕是要延遲畢業了。原本就對生活的壓力很惶恐了,學業的壓力再度襲來,心理防線真是會一擊即潰了。

……

博士生的期末考試基本上都是寫論文。為了完成這一大堆寫作任務,鐘琋每天差不多第一個進圖書館,晚上也基本上是最後一個出來,終于趕在放假前将所有作業都交了,準備回家報到一聲,然後去野外考察。

鐘琋去奎潔的辦公室跟她道別。

奎潔如今的肚子已經很大了,身體嚴重水腫,整個人顯得十分笨重。再加上孕晚期睡眠不足,讓她看起來精神很差。

“陳昊真是完蛋了,”奎潔一邊手上忙着活兒,一邊嘀嘀咕咕說着,“他前幾天又寫了一稿論文給導師,結果向老師大發雷霆。你知道向老師的脾氣一直都很好的,能把向老師氣成這樣,你猜猜他寫成什麽樣……”

說着,奎潔從旁邊一堆材料中抽出一本大紅色封面的打印材料,遞給鐘琋。

鐘琋遲疑了一下,才接過材料,翻開。

這是陳昊的博士學位論文,裏面密密麻麻全是向周的批注。

一開始,向教授的批準還算是字跡工整,但越往後,字跡越是龍飛鳳舞,一看便是失去了耐心,甚至是暴躁了起來。

“向老師氣得差點就犯心髒病了,”奎潔嘆口氣,捂着圓滾滾的肚子,“唉,別說老爺子了,就是我每次一想到陳昊,都覺得自己快早産了,我們師門這麽多年,雖然也有外審不過答辯不過的,但就沒出過陳昊這種情況……”

可就算向周和奎潔再怎麽操心,論文還是得自己一個字一個字打出來,研究還是得自己一點一點去摳細節,如果陳昊自己做不出來,那天王老子來了也沒轍。

鐘琋和奎潔又閑聊了一會兒,等她從奎潔辦公室出來時,迎頭便撞見了陳昊。

幾個月不見陳昊,這位陳師兄顯得頹廢了不少,胡子拉碴,滿頭油光,黑眼圈重得讓他整個人看起來都不太正常了,看來,這些日子他的确也很難熬。

鐘琋還沒來得及打招呼,陳昊便先開口了:“鐘師妹,你有沒有時間,陪我出去走走行嗎?”

鐘琋見他這副模樣,沒辦法拒絕,只能點頭。

……

鐘琋和陳昊沿着東湖路走了好幾圈,一路上陳昊只是不停地嘆氣,鐘琋想說點啥,都被他的嘆氣聲給堵了回去,她索性也就把準備了半天的寬慰的話也給咽了下去,麻木地跟在陳昊身邊走着。

最後還是因為陳昊的手機響了,才打破兩個人之間尴尬的氣氛。

陳昊接起手機,鐘琋知趣地走遠了一點。

但她還是隐隐約約地聽到了一些內容。

打來電話的那方應該是陳昊的父母,似乎正催着陳昊回老家找一份穩定的工作,家裏有一些情況需要用錢。

但鐘琋知道的,陳昊目前只有每個月一千多元的助學金,偶爾能收到向周發的一點科研獎勵經費。這一點錢,光是交學費和吃飯住宿就已經捉襟見肘了,何來補貼家裏。

“知道了知道了,我會想辦法的,你們別有事沒事地給我打電話,煩不煩啊!知不知道會影響我學習啊!”陳昊不耐煩吼了幾聲。

電話那頭似乎還在說着什麽,但陳昊已經皺着眉,一下挂斷了電話。

然後他擡頭,看到鐘琋,頗有些不好意思,臉上抽了抽。

鐘琋假裝什麽都沒聽到,只能說謊道:“師兄,我還有點期末作業沒做完,我就先回去了。”

“好,你回去吧。”陳昊道。

鐘琋剛轉身要走,陳昊又叫住了她:“鐘師妹,你,你身上有閑錢嗎?那個……能不能借一點給我嗎?三五千,或者一兩千也行,我過了寒假就還你。”

雖然他并不了解鐘琋的家庭如何,鐘琋也從來沒說過家裏的情況,但看她平時的吃喝用度,知道她至少也是個小康家庭出生,幾千塊應該是拿得出來的。

鐘琋點頭,很快将錢轉給了陳昊。

陳昊收到錢,高興的同時,心頭卻不住咯噔了一下,一種不太舒服的異樣感立馬生了出來,就像一根刺,哽在了喉嚨,刺得他難以忽略這股不對勁兒。

但他嘴上還是十分客氣地道謝。

鐘琋沒有察覺出什麽異樣,跟陳昊客氣了兩句,便準備去圖書館打發打發時間。

……

圖書館裏已經亮起了燈,冷白的光照在光潔的地板上,隐隐約約映着人的倒影。

鐘琋熟稔地走到自然地理學分區。

此時臨近閉館,圖書館裏的人不算多,比白天時顯得安靜了不少。

她站在書架前,低頭翻閱着新來的專業學術期刊。翻書時,有低微的書頁摩擦聲,讓她感到內心都充溢滿了,就像是過去在一中任教的每一個夜晚一般,在燈火通明的辦公室,備課,閱卷,解答學生的疑問,這些事情,都讓她覺得人生是有意義有價值的。

等到大致翻完了一本期刊,她正準備将書放回書架,手上卻停頓了下來。

她透過書架間的縫隙,看到有一個人,隔着書架與她對立而站。

那人穿着一件淡灰色大衣,領口露出襯衣,襯衣的紐扣齊整扣好,似乎熨燙得未有半點褶皺。只是因那人身量較高,她看不到他的臉,只覺他似乎已經站在那裏很久了。他沒有拿書,沒有做其他的事,大約就這樣一直站在那裏,也不知到底在做什麽。

鐘琋感到心髒無緣由地狂跳了一下。

她将手裏的書放入了書架內,然後離開,卻也突然生了一些好奇,轉回頭去看那書架背面。

那裏沒有人,只是空空而已。

是看錯了嗎?

鐘琋雖然有些困惑,但也沒有再多想,方才那一瞬的心跳加速仿佛也是錯覺。

當她排隊刷卡離開圖書館時,聽到站在她前面的兩個學生低聲聊天。

“你沒看錯?”其中一個女生驚訝地壓低聲音問,“真是徐教授?”

“當然了,他都來我們學院見過面了,明年的博士招生簡章上都寫了他的名字了,做外聘教授這事難道還能假!還有啊,我聽說下學期我們學校的重磅高端講座就有他的,”另一個女生道,“所以他現在在我們學校的圖書館出現,不也很正常嘛。”

徐教授……是說的徐憶澤嗎?

不會,世界上姓徐的人那麽多,怎麽自己一聽到便會想到他呢。

……

“啊,徐教授好!”

方才排在鐘琋前面的兩個女生叫道。

徐憶澤站在圖書館高大的立柱後,朝女生微微點頭。

女生們笑着快步走開。

與他們方向相反的地方,鐘琋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之中。

徐憶澤望着漸漸不見的人影,再慢慢地步下圖書館門前長長的臺階。

如今他被聘為A大物理與天文學院的外聘教授,出入A大也方便了許多。

下午他到A大時,恰見鐘琋和一個男人去了東湖邊散步,他原本想裝作偶遇打個招呼的心思被壓制了下來,只能遙遙地看着那兩人在東湖邊走了一圈又一圈,像是熟悉的樣子,又像是有些尴尬的意思在裏面。

他們不是在談戀愛吧?

這個想法令徐憶澤不禁有些慌亂。正這樣想着時,一位熟識的老教授和他打招呼,他于是被迫和老教授聊了許久,再尋鐘琋時,已不見了她人,只剩下那個男人還在東湖邊坐着發呆,像是十分不悅的樣子。

他們吵架了?還是鐘琋拒絕了這個男人的追求?

想來以鐘琋的性格,她現在不是回宿舍便是去了圖書館。

徐憶澤來到圖書館,果然見到她低着頭在翻閱一本期刊。他隔着書架站定,看着她眼神專注,嘴唇微抿,和他記憶中的模樣不差分毫。

開學以來,他一直忙于H大的工作,畢竟也是正式入職了,好歹也得對得起H大的信任和學生的期許,久而也不知鐘琋如今究竟是不是真的戀愛了。

其實以她的年齡,別說戀愛,就算結婚了有個會打醬油的孩子也數正常。

他摸了摸無名指上的指環。

這東西伴了他很多年了,從十八歲到如今,從中國到美國又再回來,無數個白天黑夜春來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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