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電腦屏幕的光亮在徐憶澤臉上明暗閃爍。

他快速地敲擊着鍵盤, 寫了一行一行的文字。

寒假學生都回家過春節了,校園裏難得如此安靜,尤其是這夜半的實驗室, 更是只剩下打字的聲音和他的呼吸聲。

他沒有家人, 自然也多年未感受過春節。每個阖家團圓的日子,他都在實驗室裏打發時間。而記憶細數下來,最溫暖的一頓飯,似乎是他與鐘琋及她媽媽一起吃飯的那次。

美國那邊有個短期項目最近在驗收, 他今日總算是完成了全部工作,将所有材料打包發給了Jennifer。

美國那邊正是白天,Jennifer的郵件極快回複, 在感謝徐憶澤配合之餘, 忽然問了個私人話題:“教授,你突然回了中國,想要做的事情,都實現了嗎?”

Jennifer跟了他很多年, 很少過問他的私事。但畢竟兩人也有着那麽多年的情誼,關注他如今的動态也在情理之中。徐憶澤沒有覺得突兀,在屏幕上打下一串英文後, 又一點一點地删除。

算了, 完全沒進展,沒什麽好說的。

他自知不擅長與人打交道,也不知如何再與多年後的那個人往來,曾試圖上前一步, 去加她的聯系方式, 但卻實實在在地被拒絕了。

再處理好一些事務後, 天邊也亮了起來。徐憶澤關上電腦, 走出實驗室。

校園裏只有三三兩兩的人在活動。要麽是有科研任務未回家過年的學生,要麽便是住在學校裏的老師了。

冬天快過去了,溫度不算太低,他雙手插在外套口袋裏,緩緩地沿着大路走在校園裏。

這時,忽然有人叫了他。

“徐老師,真的是你啊?”女生三兩步就跳到了徐憶澤面前,但見徐憶澤面無表情,一看就是不記得自己了,只能尴尬自我介紹道,“我是楊心羽,你還記得我嗎?就是……就是……我是一中畢業的學生啊,高考那天您撿到了我的準考證……”

徐憶澤想起來了。是鐘琋的學生。

見徐憶澤表情終于有了變化,楊心羽連忙自我介紹:“我現在在文學院,徐老師,我一直沒有當面感謝您和鐘老師,沒想到在這裏遇到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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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校很大,隔行如隔山,隔系如隔代。就算是徐憶澤這樣的大佬入職H大,也不是每個學生都知曉的。

徐憶澤與楊心羽說了幾句,感到睡意似乎來了不少,便找了個借口離開。

而徐憶澤剛走,楊心羽就在宿舍的微信群裏炸呼呼地發語音吼起來了:“各位各位,起床了!別睡了!我不是為了實習就提前返校了嘛,你們知道我剛剛在學校裏見到了誰嗎!超級大佬啊!徐憶澤你們知道不!就是那個好厲害好厲害超級厲害的物理學家……”

具體有多厲害她也不知道,反正拼命加形容詞就可以了。

很快,有人回複了:

【認識,還有他的聯系方式,并且随時在一起。】

【楊心羽:???】

【郭小溪:你忘了我是天文與物理學院的了?徐憶澤就是我的指導老師。】

本來兩個學院的學生一般是不會排入同一間宿舍的,但楊心羽和郭小溪在入學報到時都來遲了,便被宿管阿姨塞到了一起。

【楊心羽:你們還有這茬關系?你沒說過啊!】

【郭小溪:我覺得說了你也不知道,所以沒講,哪裏知道你居然認識他。】

【楊心羽: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

寒假很快結束,辛成也過完了春節長假,從老家回到北市繼續上班,整個人看起來容光煥發了不少,不似前段時間那麽萎靡加自我懷疑。

“怎麽?你們集團的心理咨詢師治好了你?”徐憶澤低頭翻菜單,問道。

“什麽心理咨詢師啊,我沒找,我自愈的,”辛成一邊喝着奶茶,一邊揮斥方遒,“我要毛肚,兩份,還有鴨腸鵝腸雙拼……”

“如何自愈?”

辛成:“我爸給我打了一大筆錢,讓我再堅持堅持。我怎麽也得看在錢,不,看在我爸的面子上,堅持下去。”

徐憶澤:……

很好,錢治百病。

“所以我一回北市,就買了套房子,離你住的那裏不遠,”辛成把奶茶吸幹淨,“主要是你們學校附近奶茶店多,我每天換一家換一種味道,可以一年不重樣。”

服務員很快便将火鍋端了上來,熱騰騰的氣息熏得人食指大動。

兩人剛吃了一會兒,火鍋店內突然一陣騷動,只聽一陣噼裏啪啦摔筷子砸碗的聲音,随之而來的就是好幾個人的對罵。

從這對罵聲中,徐憶澤和辛成都聽出了點家鄉話,本是對他人不感興趣的,這時也忍不住扭頭去看。

一個喝酒喝得滿臉通紅的男人指着另一個年輕些的男人,口裏全是不堪入耳的話,而年輕男人則是狠狠地掐着一個女人的手腕,女人吃疼,垂着頭,卻看得到一臉濃豔的妝和痛苦的表情。

兩個男人差點打上手,店裏的服務員連忙拉開勸架。

于是又是一陣你來我往的罵戰。

從對罵中,兩人大概摸清了緣由。

那女人和年輕男人是對情侶,而年長一些的男人憑着自己的身份,在工作中找了機會接近女人,女人便與他保持着點暧昧關系。年輕男人不久前知道了自己女朋友和別人不清不楚的,吵了鬧了,女人不願分手,答應了會保持距離,但不料今日幾人卻在火鍋店遇上了,那年長的男人出言輕佻,于是就引發了這場鬧劇。

折騰了好一會兒,店裏才恢複安靜。

服務員送了一份飲品來表歉意。

“這服務還不錯啊,”辛成笑納了,“喂,老徐,你還在看啥呢?人家打完架了。”

徐憶澤的目光仍留在那邊。

“看啥那麽出神?”

“那男人,我見過,”徐憶澤道,“就是和別人女朋友搞暧昧的那男人。”

如果沒記錯的話,那男人似乎就是曾在咖啡館相親的那個,一開始他還以為是與鐘琋相親,後來才知是與鐘琋的朋友。聽當時鐘琋與男人的對話,男人似乎姓鄭。

這男人當時看上了鐘琋,但被鐘琋明确地拒絕了。

他怎麽也會在北市?

莫不是追着鐘琋而來的吧?

徐憶澤知道自己或許是想多了,可這種想法一旦冒出了苗頭,就難以被壓制下去。

“你這麽一說,我也覺得那男人有點眼熟呢,似乎在哪裏見過,”辛成喝着店裏贈送的飲品,也不知是嚴肅的還是随口一說,“我想想啊……啊,對了,我好像是在集團董事長的辦公室見過他,就春節放假前。”

“你們集團的董事長?姓什麽?”

“姓鄭,”辛成說,“叫鄭安東。”

都姓鄭啊。

……

鐘琋拖着殘腿,住進了父母新購置的房子。

鐘父鐘母如今閑來無事,便也樂在照顧女兒,每日好吃好喝地供着。

鐘琋不好意思占在學校的宿舍,再則過兩月就要接替奎潔的工作,算是正式成為A大的老師了,住在學生公寓始終有點別扭,便直接退了宿舍,将宿舍裏的東西都搬了出來,好好布置了一下房間。

只是家裏有人照顧,自己只用學習,仿佛就回到了年少時候。

新的學期沒有什麽課,鐘琋趁着無課程壓力,将野外考察的資料整理好,逐漸形成調研報告,發給了向周。

向周給了不錯的評價,表示這份調研報告再修改修改,就可以用來開題答辯了,而博士學位論文也可以在此基礎上來完成。

此前與導師合寫的論文收到了編輯的修改建議,鐘琋也沒含糊,便開始按照意見修訂起了新的一版。

所以當李倩霖到家裏來探望她時,就看到她整個人陷在椅子裏,還未痊愈的右腿耷拉在旁邊的矮凳上,暫用的拐杖壓着壘得高高的一疊書。就這古怪的姿勢,她還能抱着筆記本電腦,一邊打字一邊翻書。

李倩霖:“你這姿勢不難受嗎?”

鐘琋:“姿勢不難受,胃難受。”

“骨折之後還順便得了個胃病?”

“我媽一日三餐都給我喝骨頭湯,全是脂肪,我不僅胃難受,我都快痛風了。”

李倩霖一聽就知道鐘琋在打什麽主意,迅速跑出房間,和鐘母叽叽歪歪聊了半天,終于把鐘母說動,答應讓鐘琋與她出去一趟,名曰散散心,能加速痊愈。

鐘琋被李倩霖拉到了市中心,準備吃喝玩樂一條龍。

鐘琋一邊喝着奶茶一邊拄着拐杖歪歪扭扭地走着,整個人卻是興奮得不行,畢竟在家裏憋了一個多月,都快發黴了。

而兩人就這樣漫無目的地逛着聊着,仿佛又回到了高中時代,只是那時候最多只能在一中附近走走吃吃,時間一到就必須回到教室繼續學習,不像如今多了許多自由。

一家新開的面館正在招攬客人。

鐘琋和李倩霖相視一笑,心領神會地走了進去。

熱乎微辣的一碗面下肚,一掃鐘琋被骨頭湯支配的恐懼。

“不過,還是一中門口那家面館的面好吃,”李倩霖酒足飯飽地說着,“以前讀書時,我還有寒暑假可以回去吃,現在工作之後反而沒時間回去了。”

“我倒是春節時剛吃過。”

“我知道,你那時候總會多打包一份嘛,”李倩霖斜眼瞥鐘琋,“某人應該也很喜歡。”

鐘琋不理睬李倩霖的打趣,慢慢喝着茶,腦袋裏卻想起那碗放在家門外、已經冰冷了的面。

是他嗎?是他吧。

可他是什麽意思?

這時,李倩霖接起來電話,聽了幾句,就暴躁了起來:“是了是了,我現在就來,讓他等着吧。”

“怎麽了?”鐘琋問。

“我不是接了一家地産公司的心理咨詢工作嘛,這集團裏面有個關系戶,一點工作經驗都沒有,幾乎所有的提案都被否了,偏偏這人還自大,覺得自己是美國哪個大學商科畢業的了,忒了不起,剛剛又在內部會議上發表了一通演說,把高層們都快搞抑郁了,”李倩霖忿忿不已,“現在好了,他們讓我回去跟他聊聊天,看看能不能把他從社交牛逼症變成社交恐懼症。”

“心理咨詢還能這樣反向操作啊?”

李倩霖挑眉:“要不要去圍觀一下?”

“方便嗎?”鐘琋問。一般來說,心理咨詢都是要保守患者秘密的。只是她現在不太想回家,只想在外面浪費時間。

“方便,反正不是正式的咨詢,我就約他在公司的咖啡廳喝個下午茶,就當朋友,呸,就當同事聊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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