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辛成只覺得氣氛沉悶。
徐憶澤坐在沙發上, 抱着雙手,擰着眉頭,已經沉默了一個多小時了。
“老兄, 你倒是說說啊, 到底發生什麽了?”辛成忍不住開口問道。但卻只換來一陣沉默。
他只能感慨自己今天有些點兒背。
去年鐘琋過生日時,徐憶澤正在從美國回國的飛機上。當然,徐憶澤提前就跟他打好了招呼,要負責去給鐘琋送卡片和鮮花, 只是沒想到他偷偷摸摸地躲在樓梯間,卻被李倩霖撞了進來,吓得他手機都摔壞了。
那之後, 他覺得李倩霖就算不賠他一個手機, 至少也應當對他心有愧疚。但哪裏知道,李倩霖居然跟鄭安東說集團的心理咨詢只是她的一小部分工作內容,她不可能随時到集團來坐班,需要集團給她安排一個可以随時差使的聯系人進行工作溝通。
辛成記得他正好要去找鄭安東, 偷聽到了他們的對話。
鄭安東還是有些為難地說:“李小姐,您的需求我是理解的,也是支持的。但集團每個人都有職位和職責, 要找一個人來負責這事兒, 恐怕……大家都忙不過來吧。”
李倩霖不客氣道:“也不會啊,那個叫辛成的不是挺閑的嗎,就他吧,如何?”
鄭安東幾乎是立馬拍桌子同意:“好的, 我會叫人通知他。”
辛成躲在門外, 幾乎是瑟瑟發抖了。雖然他的确工作能力不算出衆, 可鄭安東是什麽意思, 他就是那麽個可有可無的人嗎?李倩霖又是什麽意思,他看起來真的那麽閑嗎!
但無論如何,辛成本就不喜歡集團裏的氛圍,對所謂的學習管理經驗也提不起大多的興趣,于是就直接變成了李倩霖的半個助手。
今日集團有員工要找李倩霖,辛成便按部就班地聯系雙方,約定見面時間。可李倩霖路上遇到大堵車,來晚了,那員工在咨詢室裏就開始大發雷霆,指着辛成的鼻子罵,甚至扔了煙灰缸砸到辛成的膝蓋上。辛成的心裏委屈,這都是哪檔子事,關他什麽事啊,他明明是關系戶進來跟着鄭安東學習管理經驗以便以後繼承家業的,但活脫脫成了受氣包。他的膝蓋現在還疼着呢。
辛成揉了揉膝蓋,見徐憶澤周身氣場還是十分低沉,不敢多說話了,慢慢走到廚房,從冰箱裏拿出一杯奶茶,瞬間覺得心情舒暢多了。
他在徐憶澤對面坐下來,小心問道:“老徐,說說呗,你在我這裏坐了快兩小時了,好歹透露一點吧?”
徐憶澤依舊沒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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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不我帶你去鐘老師那裏?讓她來安慰你?很方便的,下樓就到。”
徐憶澤終于算是有點反應,擡起了頭。
辛成歡喜。果然還是提鐘老師管用。
“沒事了,我回去了,”徐憶澤起身,“我沒事,有事也能沒事。”
所以說,到底是有事了?辛成吸着奶茶,傻愣愣地看着徐憶澤離開。
……
郵箱裏已經全是Jennifer整理好的各種材料了,徐憶澤将郵件一封一封地打開,微微咬住嘴唇。
他沒有留意,他的嘴唇甚至被他咬得有些發白。
去年鐘琋開題答辯,被專家指出涉嫌學術不端,她當場拿出了證據,再加上陳昊自己做賊心虛,很快便澄清了鐘琋的清白。只是沒想到如今,這事兒卻落到了他自己身上。
令他在科學界聲名鵲起、獲獎無數的一篇重磅論文,被質疑數據造假。
那篇論文是他在博士畢業之後發表的第一篇高級別文章,是在博士論文基礎上進一步研究而得的。
只不過鐘琋面對質疑,能很快拿出證據,是因為她的研究還正在進行中,那些證據随手可得。但他的那篇論文卻是許多年前寫的了,至于證據……
原本是有的。
但蹊跷的是,美國的實驗室上個月被盜了,一些原始材料不翼而飛,一些被當場燒毀,只剩下一些焦黑的灰塵。而正當Jennifer負責着檢查實驗室的失竊情況時,就有人向ORI指控他數據造假。
聽起來十分巧合,就像是有人刻意安排的一樣。
如今負責此事的學術誠信官正在進行甄別,Jennifer則認為不能坐等ORI調查而自己只是幹等着,必須得趕快找到丢失的東西來自證清白。
對于科學家而言,科研能力很重要,但社會名譽也很重要。這件事拖得越久,對他越沒有好處,就算最後證明他受冤,但很多的研究,一瞬即逝的産出機會,就都沒法追回了。
他得回一趟美國。
徐憶澤只覺得從心到身都十分難受,卻是有苦難言。鐘琋雖然也是曾被誣陷,但被認定有罪的、被萬千人指指點點的感覺,他比她感受深得太多太多。
十多年前,高考誓師大會的那個晚上,他的親生母親,當着警方的面,指認他殺害了他的繼父。刀柄上有他的指紋,他甚至連辯解都沒法辯解,警方甚至認定他有着毋庸置疑的殺人動機,因為繼父待他和他母親不好,他一直怨恨在心。
人證,物證,動機,皆有。
死在血泊中的男人,雙眼還睜大着。發了瘋的女人,神志不清地指着他大聲喊道“殺人兇手,他就是殺人兇手”。審訊室裏熾白的燈光,讓他有一種失明的感覺。還有旁人鄙夷的目光,像刀子一刀一刀一樣剮着他的肉,将他推下無盡的深淵。
徐憶澤猛地坐了起來。
是夢。
他全身都已汗濕。
剛才那個夢太真實了,他甚至有些迷惑,那件事是否才剛剛發生,他是否還是十多年前的那個無助而絕望的少年。
日光從窗簾縫隙裏透了進來,一道細直的光落在他的床尾。這才讓他有一種徹底清醒過來的感覺。
他抹了一下額角的汗。
那的确是夢,但他的夢魇。
他一直以為,他媽媽自殺後,他就真正解脫了,他才有勇氣重新回國。可事到如今他才明白,從十八歲到現在,原來噩夢一直沒有結束。
……
有人敲響了鐘琋辦公室的門。
鐘琋手上正忙着事兒,頭也沒擡,就直接說着“進來”。
有人站到了她的辦公桌前,卻沒有說話。
鐘琋這才停下手中的事情,擡起頭。是唐亮。
鐘琋主要負責唐亮他們這個年級的學生工作,而唐亮是班幹部,時常到辦公室來幫忙做一些雜事,因此鐘琋與唐亮算是比較熟悉。
當然,唐亮來辦公室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給鐘琋送卡片。
鐘琋自然也以為唐亮是為了送卡片而來,很是自然地攤開手:“給我吧。”
唐亮卻遲遲未動,雙唇有點微不可查的顫抖。
見他這個模樣,鐘琋攤開的手,不由自主地握攏,“怎麽了?發生什麽事了嗎?”
“鐘老師,你……”唐亮有些結巴起來,“你……聽說徐老師……徐老師的……事……事情了嗎?”
徐老師?
徐憶澤?!
鐘琋驀地感到腦袋像被重擊了一下,但她還是竭力地讓自己聲音顯得平靜,“他……怎麽了?”
“我們學校……還有……H大……都停了他的手上的……手上的工作……”唐亮有些喘,顯得呼吸緊張,“美國那邊……說……說他……數據造假……所以……所以他……”
唐亮結巴而慌亂,但鐘琋還是大致聽明白了。她顫抖着雙手,打開電腦,在搜索欄裏面輸入了徐憶澤的名字。
因着并不是什麽明星,他的新聞并不算多,以前也不過是獲了什麽獎發表了什麽科研成果之類,而現在關于他的頭條新聞卻是——
徐憶澤深陷造假風波!
鐘琋深深吸了一口氣,而後屏住呼吸,強逼着自己将新聞前前後後看了一遍。
新聞的配圖應是美國那邊的機場拍的,徐憶澤被記者們圍着。而他将帽檐嚴得很低,她看不到他的臉,不知道他是什麽表情。
“怎麽會……”鐘琋只覺身子都癱軟了,無力地靠在椅背上。
唐亮這時候算是回過氣來了,說話也清晰了:“鐘老師,我……我相信徐教授,他絕對不會造假的……”
鐘琋擡眼,苦笑着,半晌才道出幾個字:“我知道。”
……
H大率先出了公告,而A大的天文與物理學院也很快發了紅頭文件,暫停了徐憶澤的特聘教授待遇與相關工作。很快,媒體上也報到了此事。
在食堂吃飯時,鐘琋還聽到旁邊一桌,一個男生正在神秘兮兮地對朋友道:“真沒想到徐憶澤是這樣的人啊,別看他人模人樣的,他那麽多的成果,還不知道是怎麽出來的,說不定都是作假弄來的。”
“你不會是因為你女朋友喜歡徐憶澤才這樣說的吧?”朋友說。
“呸,喜歡個屁,那種垃圾誰會喜歡啊,”男生嗤着,“只有那些不懂事的小姑娘才會被他騙!”
鐘琋心裏很是不快,盯着那個男生。
男生也是倔性子,瞪了回來:“喂,看什麽看啊,我說得不對嗎!你不會就是被他外表給迷惑了的吧?是非不分的!”
朋友拉拉她,小聲勸:“喂,這是地理學院的老師,別亂講!”
那男生便是一副吃癟樣。
鐘琋克制住情緒,冷靜道:“說話是要講究證據的,你們法學院的老師沒教你嗎!以後你做律師、做法官,是不是就要胡編亂造來構陷旁人?你這樣的人多了,我們國家的法治還會好嗎?”
男生吃驚地張嘴看着鐘琋。
鐘琋不願再與他多說,端着餐盤便走了。
夜晚,她在床上輾轉反側,始終是難以入眠。
她想起她上大學時,在臨近寒假的一個風雪夜裏,她接到了劉伯給她打來的電話,告訴她已經查到了徐憶澤的情況。
她年少時期最為絢爛的一道光,在她不知道的時候,落入了塵埃之中,沾染了最髒最黑的污垢。但幸而,最後他被無罪釋放了,他并沒有錯。
熄了燈的黑暗房間裏,手機的光突然亮了起來。
鐘琋開燈坐起,竟是鐘母發來的信息。
【媽媽:琋琋,不知道你睡了沒。我看到了電視上報道小徐的事情。現在這個時候,我想他應該很需要得到安慰。】
鐘琋對着手機,默默坐了許久。
然後才找到了徐憶澤的微信,看着他的頭像。教室裏整齊的桌椅和藍色的窗簾。
她遲疑了一下,才按下幾個字。
【鐘琋:我相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