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辛成慢慢地講述着他與徐憶澤相識的故事。

漫長的, 伴随着徐憶澤痛苦與掙紮的一段經歷。

剛到美國時,徐憶澤便一直勤工儉學賺取生活費,而作為游手好閑的公子哥兒, 辛成沒事兒就到處閑逛, 在很多場合都見過徐憶澤忙碌的身影,于是對他起了好奇心,便暗中去了解他。

這不了解還好,一了解才知道, 徐憶澤願是與他同屆的物理系學生,而且是少有的拿了全額獎學金還年紀輕輕就直博的。也就是說,年紀雖然相同, 但辛成才是個本科生, 徐憶澤已經準備讀博了。

一個準博士生,哪裏有時間到處打工啊。

辛成的好奇心便是越盛了。終于在一個下午,他堵住了徐憶澤,威逼之下, 請他喝了杯咖啡。而這人似乎并沒怎麽喝過咖啡,喝了一口後便皺起了眉頭,辛成便叫服務員換了杯冰水。

是的, 徐憶澤這習慣是一直有的, 直至如今。

聊天之中,辛成發現徐憶澤與他竟是老鄉,同個城市的,親切感油然而生。本來辛成的朋友便不多, 多的都是酒肉朋友, 而他成績不好, 每次都被父母唠叨個沒完, 當身邊突然出現了一個品學兼優的博士生,幫忙做做題寫寫作業總行吧。

他出高價讓徐憶澤幫忙寫作業。

徐憶澤不是學商科的,其實對他的作業并不太懂。但畢竟也很曾經是高考狀元,學習能力是毫無疑問的。就在辛成優哉游哉玩了幾天後,徐憶澤遞給了他一張紙,不是幫他完成了作業,而是幫他梳理了衆多用得上的知識點。按徐憶澤的話來說,不論辛成出多少錢,他是決計不會幫他寫作業的,而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作業還得辛成自己來做。

辛成一向覺得徐憶澤身上是有點天真的古板和倔強的脆弱,也不知道這種有些別扭性子是如何養成的。于是他又好奇心上頭,便讓國內的朋友調查調查徐憶澤的家庭。

這一調查,倒的确是将辛成吓了一跳。

那場血案當初的确引起了很大的轟動,連新聞上都報道了。辛成拿着朋友掃描給他的報紙,将當天事發的新聞和後來的澄清報道反複讀了好幾遍,才終于明白徐憶澤為何從來不回國,為何從來不提及家庭,為何從來不說自己的過去。

當然,其實徐憶澤隐晦提到過自己的過去。他的無名指上一直戴着一個指環,不是什麽名貴的的東西,只是鋼筆筆夾所圈成的一個環。那天,徐憶澤發表了一篇重要的科研論文,兩人高興地飲了一杯酒後,徐憶澤便昏昏沉沉起來,舉起戴着指環的那只手,說那本屬于他高中時的同班同學。辛成一聽便是八卦的味兒,追問了許多,但徐憶澤很是守口如瓶,辛成只知道那是一個姑娘,曾經幫助了他許多,但他卻不告而別了。

在徐憶澤讀書期間,還發生過一些事。比如有女生暗戀了他,明戀女生的男人便找上了門算賬,幾個人合夥打人,但第二天,徐憶澤一臉挂彩地,居然按時到了實驗室。再比如有同個實驗室的人嫉妒他的才華,偷偷動了他的實驗材料,他怒不可遏地與人動手,幸好他的導師壓了下來,但他也受了不少威脅恐吓。有一次,徐憶澤連續好幾個月泡在實驗室裏,最後暈倒被送醫,醫生檢查後說他身上還有很多陳年舊傷,恐怕是幼時家暴所致。

還有,辛成的家人來了美國,辛成便叫上徐憶澤一道去餐館吃飯。辛成在與父母談笑風生間,無意地瞟了徐憶澤一眼,只是那一眼,他見到徐憶澤目光裏複雜深邃的意味。對,他沒有父母,沒有親人,那麽其樂融融的一個場景,怎會不讓他難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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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成其實曾小心問過徐憶澤對于他家人的态度,徐憶澤的話令他印象深刻。

“或許曾經有愛吧,但并不多,或許曾經也很恨吧,但人都死了,也沒意義了。唯一過不去的坎兒,只有自己,只有關于過去的記憶。”

……

窗外天光慢慢亮了起來。

已經聽得到汽車喇叭聲。

辛成口幹舌燥地說了那麽多話,也覺得很累。突然想起徐憶澤和鐘琋都放寒假了,只有他還得苦哈哈地去上班,瞬間就覺得更累了。

“我打車去,車上正好睡一覺,”辛成打着哈欠,随即臉上挂上了一抹笑容,賊兮兮地壓低聲音道,“鐘老師,你要好好照顧老徐啊,這孤男寡女的,一定要抓住機會,安慰安慰他。”

這都想到哪裏去了!

一夜沒睡,鐘琋也沒有力氣跟辛成多說。辛成離開之後,她走進徐憶澤的卧室,見他似乎很難受地翻了個身,身子微微蜷起。

她伸手,摸了摸他的額頭。

他的額頭有些冷,大約是汗濕過的原因。

誰又能想得到,那麽一個聲名在外,甚至未來可能會被人們無數次提起、學習、崇拜、敬佩的人物,竟然還有這樣的一段經歷呢。

鐘琋靠在沙發上補了一會兒覺,醒來時約莫八點了。

徐憶澤昨晚喝了酒,醒來時應當還有些宿醉,可能還會餓了,倒是可以準備一點吃的東西。

鐘琋走進廚房。徐憶澤平日裏吃飯都是學校食堂,自己在家做飯的時候并不多,因此廚房裏也是沒有多少東西,連上一次徐憶澤幫她做的那種簡單的番茄雞蛋面也沒法弄。終于在冷凍室裏找到了半包冷凍水餃,一看生産日期,竟已過期了。

鐘琋有些無奈地笑了笑。徐憶澤這人,大概也從來沒有好好地照顧過自己吧,他的全部心思,或許都在科研和學生身上。

思忖之間,鐘琋便用手機定了些新鮮的蔬菜和肉類。她的手藝不算好,因着在家裏的時候有父母或者阿姨負責這些事情,而她能去食堂便吃食堂,能叫外賣便吃外賣,很少在做家務上花費過心思,因此自己做的,只能叫做勉強能吃。

外賣小哥很快送來了東西。

她挽起袖子,開始備菜。

……

輕輕的水聲令徐憶澤醒了過來。

宿醉之後整個頭都沉得很。他揉了揉太陽穴,才緩緩起身。

昨晚的事情他記不得太多了,只知道自己在便利店買了很多啤酒,然後獨自坐在街邊喝着,又覺得無趣,昏昏沉沉的時候給辛成打了個電話,讓他來陪自己,也避免自己真醉了,随後手機便沒電自動關機了。後來的事,他就沒印象了。他本身就不勝酒力,這晚的酒,已經足以讓他失去意識了。

可他怎麽回家來了?

外面的聲音,又是誰?

忍着還有些發悶的胸口,他走出卧室,輕聲向着有水流聲的廚房而去。

廚房門關着,但因為整個門都是裝的透明玻璃,也可以看到不大的廚房裏滿滿氤氲着水汽,有人的背影混雜在水汽中,像彩色的琉璃,更似他曾經在心中幻想過有關家的想象。

他推開門,走了進去。

鐘琋吓了一跳,回頭。

徐憶澤則擡手,手從鐘琋的耳邊伸過去,按下了抽油煙機的開關。

嗡嗡的聲音響起。

“啊,我忘記了……”鐘琋尴尬地笑,“難怪那麽大的水汽。”

鍋裏正“咕嘟咕嚕”地熬着粥,鐘琋切好了青菜和蝦仁,正要将食材放進去。此時徐憶澤突然出現,她反倒是有點手足無措起來。

一大早的,莫名出現在人家家裏,還在廚房裏做着飯,怎麽想都是有點奇怪的。

“我來弄吧,你去休息。”徐憶澤去接鐘琋手中的長勺。

“不用了。”鐘琋沒給,手往旁挪了一下,不想徐憶澤的手便覆在了她的手上。

他站在她的身後,像是環住了她一般,令她整個人都被包裹在了他的氣息之中。

也不知是鍋裏滾熱的水汽,還是由于徐憶澤在她耳邊的呼吸,鐘琋的臉騰得紅透,腦子裏想的是逃跑,但身體卻不聽使喚,僵在原地,動彈不得。

“喂……”好一會兒,鐘琋才終于感到喉嚨能發聲了,“你先出去嘛。”

而徐憶澤也終于松開了手,有些懶洋洋的模樣,靠在一側的操作臺上。

鐘琋長籲出一口氣,慌亂的心跳終于算是平複了下來。她斜眼看了看徐憶澤,只見他穿着寬大的睡衣套裝,只是普通的樣式,什麽都看不到,卻仿佛被他穿出了某種不可言喻的味道。而他也絲毫沒有要出去的意思,鐘琋又覺得自己的呼吸滞了一下,別過頭去。

“對了,”徐憶澤又開口了,嗓音有一些暗啞,“之前你問我要不要回去過春節……”

“別回去了!”鐘琋連忙打斷他。

她和辛成聊了好幾個小時,知道這十多年來徐憶澤經歷的許多細節。十多年前的那一個夜晚,改變了他的人生軌跡。她曾以為他解脫了,或者他自己也以為他解脫了,但實際上直到如今,他都被牽制挾持着。他上一次回去,想必是做了很久的心理準備,可最近發生的一些事……于她而言,她不忍心看到他再度去面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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