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她想，其實謝宜銘沒那麽苦。
一切發生得太突然，常洛靈定定地望着它，像在看什麽新鮮玩意兒，一時都忘了伸手。
謝宜銘稍稍晃了晃手裏的外套：“不需要嗎？”
“需要、當然需要！”送上門來的好事，常洛靈怎麽可能拒絕。
她幾乎是用搶的一把奪過外套，雷厲風行到謝宜銘的手還舉在半空，他垂眼望向自己空了的手心，極輕地哼笑了一聲。
這是謝宜銘的衣服。
這、是、謝、宜、銘、的、衣、服！
常洛靈拿在手裏，開心到都有些手抖。
她小心翼翼地扭頭望去，脫了外套的謝宜銘內裏身着一件白色T恤，露出的小臂線條修長分明，腕上綁了只款式簡約的黑色腕表。
就這麽簡簡單單的打扮，都好看到讓人挪不開眼。
“十點五十八。”似乎是留意到她在看自己的手表，謝宜銘默默開口幫她讀時間，“還有兩分鐘繼續上課。”
“哦！”常洛靈回過神來，低頭将抱在懷裏的外套抖開。
外套對她來說實在太大了，她伸進一只胳膊，連手都伸不出袖口，另一只胳膊還在茫然地反手摸索入口。
肩膀忽然被人點了兩下，她扭頭望去，謝宜銘不知何時幫她拎起了另一邊袖子。
“喏。”謝宜銘昂了昂下巴示意她。
常洛靈緊張到不敢看他，匆匆忙忙将手臂伸進去，還在摸索袖口時，謝宜銘已經主動幫她把肩膀處往上提了提。
“咔噠”一聲，連最頂上的紐扣都幫她按上了。
指節略略蹭過脖頸，秒針走字聲陡然清晰，又迅速消失。
而那位依然不知道姓什麽的老師正好放下杯子，宣布繼續上課。
常洛靈縮在大大的衣服裏，心跳響亮過了講課聲。
外套尚且帶着餘溫，這讓她有一種……被謝宜銘抱在懷裏的錯覺。
哪怕僅僅是錯覺，都教她渾身燥熱。
那股苦參味此刻聞來更為清晰，這是謝宜銘的味道。
可是，她想，其實謝宜銘沒那麽苦。
甚至還有點兒甜。
常洛靈就這麽縮在衣服裏，安安心心地開始上課。
課上多是些理論性的東西，有點枯燥，謝宜銘圈劃了幾句後，随手轉了轉筆。
轉到一半，他生生止住動作，低頭看着手上的筆。
最近自己轉筆越來越頻繁了。
好像就是從那一天開始。
他垂下眼，用餘光觀察着一處。
在過分寬大的外套下，身邊的姑娘看起來圓滾滾的，費勁地探出一顆腦袋。
她的雙手大半隐在袖口裏，各露出了四根手指，扒着桌沿。
像什麽小動物似的。
謝宜銘默默将目光重新聚焦到書上。
握在手裏的筆，不自覺又轉了一圈。
伴着下課鈴響，常洛靈起身開始收拾東西。
袖子實在是太長了，坐着時可以将它撸上去，可一旦站起來，又全部掉了下來，跟唱戲的水袖似的。
常洛靈費勁巴力地伸出十根手指，開始在桌上摸索，可憐拿一本書就得重新伸一次手指。
耳邊傳來極力壓抑的低笑，不用猜，也知道來自于誰。
謝宜銘怎麽總笑她……
她有那麽好笑嘛！
常洛靈扭過臉，頗為哀怨地看向他。
謝宜銘被她的眼神鎮住，笑容僵在了嘴角。
下一秒，換作常洛靈笑得燦爛，露出一對尖尖的小虎牙。
好奇怪哦，每次看到謝宜銘不自然的表情，她就好想笑。
這麽想來，其實她也沒少笑謝宜銘。
那他們扯平了。
見她笑了，謝宜銘的表情也舒展不少。他頗為自然地拿起她的筆袋，幫她放回帆布袋裏。
“不行不行。”常洛靈扣住他的手腕——
因為手沒能伸出來，還是隔着袖子扣的。
“按照大小順序，文具袋要最後放。”常洛靈解釋道。
“哦。”謝宜銘默默拿出筆袋，也收回了被她扣着的手。
常洛靈腦袋開始“嗡嗡”響。
她好像說錯話了。
別人好心幫忙，她怎麽還挑三揀四的。更何況她也沒有什麽強迫症，純粹是習慣而已，放錯一次又不會怎樣。
她正想着如何挽回時，耳邊又傳來一句：“那現在放這本，對嗎？”
低頭一看，謝宜銘手裏舉着一本筆記本。
常洛靈将袋口拉開，比較了一下：“對的！”
“好。”謝宜銘将筆記本放進袋中，還幫忙碼齊了些。
她統共也沒帶幾本書，放完後就只剩下本小冊子。
謝宜銘将小冊子拿起，她趕忙又将袋口拉開，看着他放好小冊子，重新拿起筆袋。
“現在可以放了？”不知是不是錯覺，他的語氣裏聽着有幾分揶揄。
常洛靈尴尬地一縮肩膀，幹笑兩聲：“可以的，可以的。”
筆袋放下後，常洛靈按上暗扣。
她的動作太磨蹭，教室裏的人幾乎走光了。尤其是她的三個舍友，一早沒了影兒。
常洛靈正想着回去要狠狠控訴她們，忽然意識到了什麽。
她們這是在故意給她制造機會。
可是……她有點兒慫。
她真的覺得這一個多小時，她已經很幸福很開心了。只怕要求得太多，就适得其反了。
常洛靈正想着怎麽來一個完美告別時，身邊的人又道：“在想什麽？”
這一聲讓她渾身一個激靈，果不其然又換來了一陣輕笑。
她反應過來，自己站在這裏堵了路，謝宜銘根本沒法出去。
念及此，常洛靈趕忙往過道小跑去，袖子快甩成了螺旋槳。
罷了，還是不追求完美了，別再出差錯就謝天謝地了。
“那我先走了，再見。”常洛靈說一句，點一下頭。
像這種告別語，應該等到對方的回應再離開比較禮貌。
所以常洛靈沒急着走，而是看着謝宜銘審視地看了她一圈。
她的腦袋瓜在這之中飛速旋轉着，從犄角旮旯裏，又翻出一件自己遺漏的事——
“對了，謝謝你的衣服，我現在還給你。”常洛靈說着，就要開始脫外套。
“不用了。”謝宜銘擡手按住她的肩，止住了她的動作，“你先穿着吧，下次上課給我就好。”
常洛靈低頭斜着眼，費勁地瞥他搭在自己肩上的手。
好看的人果然連手都很好看。
大抵是察覺到了她的目光，謝宜銘觸電般收回了自己的手。
常洛靈一聳肩，感覺那觸覺還留在肩頭。
氣氛有些許尴尬。
他怎麽還不告別，難道要她再說一次再見嗎？
謝宜銘終于開口了。
不過不是告別，而是：“你最近有沒有上網？”
常洛靈：“……”
有哪個現代大學生能離開網絡的？
謝宜銘也知道自己問得不妥，改口道：“我的意思是，你有沒有刷一些學校裏的新聞啊，活動啊，之類的東西。”
他說得有些隐晦，但常洛靈一秒反應過來了。
“是你投訴的嗎？”
謝宜銘一怔，末了點點頭：“不好意思。”
“你幹嘛要說不好意思。”常洛靈昂頭看他，“又不是你的錯呀。”
謝宜銘不置可否地苦笑了一下：“我覺得你還是離我遠點比較好，有些人很無聊。”
“我不要！”常洛靈一秒答道，“我才不在乎他們怎麽說呢，難道你要因為他們的話，把身邊的人全部推開嗎？”
她說得沖動，話音落下就有點後悔了。
他們才認識幾天而已，她有資格進入所謂“身邊的人”嗎？
受到困擾的不止是她，某種意義上來說，他也是反向被她連累了。
真希望有後悔藥，那她一定要批發一整個倉庫的量回來。
但是現在她吃不到，只能慫巴巴地縮進衣服裏。
衣服大點兒也不錯，至少有一個能讓她欲蓋彌彰躲起來的地兒。
先是下巴，然後嘴巴、鼻子……
在她将眼睛都快要埋進去的時候，“咔噠”，剛剛被謝宜銘按上的第一顆紐扣，又被他解開了。
她好不容易縮進去的大半張臉，就這麽毫無防備地現了出來。
謝宜銘彎下腰，少有地同她平視着。
距離一瞬間被拉得好近，近到甚至能感受到他的鼻息，是蕭瑟秋風中的一抹溫熱。
如此近的距離下，那雙眼原來是沒有那麽冷漠的。有種說不出的淡淡愁緒，而在另一些人的描述中，它可能被冠作深情。
那些愛上他的人，都曾這麽近距離地看過他的眼嗎？
反正她想，只要看上這麽一回，就會掉下去再也無法自拔。
“常洛靈。”
感謝爸爸媽媽給她起了個頗有韻律的名字，讓謝宜銘念起來好像在唱歌。
“……嗯。”常洛靈無措地應了一聲。
不要看她，不要看她，她的心髒快要爆炸啦。
“一起去吃飯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