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他們在別人的鏡頭裏談戀愛。

話一說出口，常洛靈就有些後悔了。

謝宜銘幫了自己那麽多，她不該還說這種話。

但她真的很想知道答案。

很想在他的禮貌疏離之中，看出一絲情緒的波動。

話音落下，謝宜銘垂眼注視着他。

路燈是從他身後斜打來的，跨了一整條路的寬度，落到他身上時只染亮了肩際向下。

他的整張臉籠在黑暗裏，便顯得那雙眼分外明亮。

灼灼的，像要把她的心看穿。

“什麽算‘不喜歡’，什麽又算‘好’？”

他是個謹慎的答題者，而她顯然是個不嚴謹的出題者。

“‘不喜歡的人’就是我，‘好’就是你借我傘、借我衣服、剛剛背我去醫務室，還救了我。”常洛靈近乎賭氣道。

這麽理解未免不夠恰當。

這個不嚴謹的出題者，把本就混亂的題目，引向了錯誤的路。

謝宜銘沒忍住笑了。

聲音很輕，顯然在刻意壓抑。

常洛靈原本很喜歡看他笑，喜歡看他眼底的冷漠一瞬間融化，軟和成少有的柔情。

可是現在，她覺得他笑得很可惡。

她悶悶不樂道：“你笑什麽呀……”

“我之前就說過，我不讨厭你。”謝宜銘正色道，“不讨厭和不喜歡某種意義上來說，可以算是近義詞，但并不是完全一樣的。”

是的，她問過，他也答過。

她還腦子一抽問他是不是喜歡自己，他依然堅持說不讨厭。

那不就是不喜歡嘛……

他問題只答了一半，常洛靈眨眨眼，等他繼續說下去。

唯恐自己插了嘴，又把事情搞砸了。

“至于你說的那些事，算是舉手之勞。”

這四個字出來的時候，常洛靈的心已經涼了大半截。

他對她的好，确實和對其他任何一個人沒有不同。

她不該奢求自己有多特別的。

“如果對你造成了什麽困擾和誤會，我很抱歉。”謝宜銘恢複了那冷漠疏離的語氣。

“沒、沒有困擾，沒有誤會。”常洛靈欲蓋彌彰地使勁兒擺手。

她努力想讓自己的聲音顯得活潑一點，卻不知從哪惹來了哭腔，聽起來怪腔怪調的。

“走吧。”在尴尬彌散前，謝宜銘開口得很及時，“時間不早了。”

“不用送我啦，我的腿已經恢複了。”常洛靈說着，還跳了兩下。

雖然落地時疼得她咬牙切齒，還好謝宜銘擋住了所有的光亮，讓她的臉上的猙獰都隐進了黑暗。

謝宜銘掃了她一眼：“真的沒事了？”

“真的，真的。”這回常洛靈不跳了，而是瘋狂點頭。

他沒再多言，淡淡應了聲“好”，轉頭走向了男生宿舍的方向。

如果常洛靈擅長死纏爛打，那他就擅長見好就收。

都不給她事不過三的機會。

常洛靈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突然拒絕他。

她只是覺得，自己需要一點獨處的時間，來消化這突如其來的情緒。

腿疼再加上心不在焉，讓她走得很慢很慢。

慢到成了街頭的一條游魂，晃晃悠悠地一路飄過。

直到回了宿舍，她依然渾渾噩噩的。

體貼的舍友連聲關心她的腿，常洛靈敷衍地應了幾句，四肢無力地癱坐在椅子上。

“你和謝宜銘怎麽了？”施夢第一時間猜出了問題所在。

“挺好的呀。”聲音聽起來就很不好。

見她看着不願多言，施夢也沒再追問，只默默給她丢了塊巧克力。

“對了靈靈，我的手機呢？”吳絮道。

“在這兒。”常洛靈說着開始摸手機，吳絮的一個，佟思蕊的一個，“咦？！”

她又在口袋裏反反複複摸了半天，發現只有這兩個。

剛剛告別得太突然，手機還在謝宜銘那裏。甚至包括自己的那個，也傻不愣登地丢那兒了。

現代人哪離得開手機太久，看樣子剛剛告別，又得再找他了。

“絮崽，你的手機借我打個電話。”常洛靈說着，撥通了自己的號碼。

電話音剛響一聲，突然就被掐斷了，徒留常洛靈難以置信地望着撥打界面。

這是什麽意思。

讨厭她可以，不想接她電話可以，但是，不能卷走三個手機啊！

常洛靈這麽想着，又氣呼呼地再打了一遍。

這次倒是很快通了：“常洛靈？”

她還沒說話呢，倒還挺聰明。

常洛靈：“是我。”

“我在樓下。”

知道是她打的，知道她的目的，連時間地點都無需再商議。

謝宜銘太周到，讓她的嘴張了又合，最終只說出一句“我馬上下來”。

“不着急。不方便走路的話，讓你室友來拿也行。”

“沒事呀，我都說了我的腿好啦。”

剛剛主動推開了他，但果然有可以見面的機會時，還是不願錯過。

她剛走出宿舍樓，遠遠就看見了站在大門外的謝宜銘。

路燈似乎獨一盞為他而亮，他的影子被拖成長長一條，一路穿過了栅欄門，犯規地侵入了他本不該踏入的領域。

常洛靈走上前，對準那影子，壞心思地先踩了他的腦袋一腳。

莫名很氣。

雖然自己都說不清在氣什麽。

她一迎上前，謝宜銘便一手摸出了三個手機。

常洛靈分兩只手接下，低頭認認真真塞進口袋裏。

她有好多問題，比如：“你第一次為什麽挂我電話呀？”

“從口袋裏拿出來的時候，不小心按錯了。”

常洛靈“哦”了一聲：“你什麽時候發現手機還在你這裏的呀？”

“快回到宿舍，準備拿鑰匙的時候發現了。”謝宜銘認真答着。

“然後你就來了？”

“嗯。”

“那你有等很久嗎？其實我過去拿也可以的，難為你一路送過來……”

“沒事。”謝宜銘言簡意赅地打斷了她。

常洛靈沉默了。

她低下頭，只能看到謝宜銘的影子，自己的被擋在身後。

“那我先……”

“等等。”這次換常洛靈打斷了他，“今晚我說過的話，你可不可以當沒聽見？”

“你今晚說了什麽？”

“就是我說你為什麽……啊呀。”常洛靈恍然大悟，急匆匆捂住了自己的嘴。

她用餘光去瞥謝宜銘，果不其然看到他在笑自己。

看着看着，她自己忍不住也笑出了聲，“我什麽也沒有說。”

“嗯，你什麽也沒有說。”謝宜銘重複道。

雖然這種話從來只起到一個心理安慰的作用，畢竟，沒人能真的忘掉。

但就算只是安慰，常洛靈的心情也好了很多。

想要追到謝宜銘，是一個漫長的過程。

她必須做一個沉得住氣的獵手，在沒有把握的時候，不可輕易露出自己的破綻。

“謝謝你啦。”常洛靈說着，從口袋裏摸出一塊巧克力給他，“謝禮。”

暫且借花獻佛一下吧，回去一定好好感謝施夢。

謝宜銘擡手接過巧克力，小小的一塊，讓彼此的拇指有一瞬的相抵。

溫熱從很小的地方發散開。

“那我收下了。”

“我先回去啦。”常洛靈退開一步，揮揮手。

“好，回去傷口記得別沾水。”又是謝宜銘式的細致。

常洛靈轉過身，順着謝宜銘長長的影子，一路走回了大門裏。

那影子一直沒有動。

站在腦袋的位置上，她頓了兩秒，忍不住回過頭。

四目相對間，謝宜銘擡手朝她揮了揮。

常洛靈也揮揮手，然後轉身一路小跑進了宿舍樓。

沒辦法，腿疼她也必須得跑。

畢竟一旦知道謝宜銘在背後看着她，她就沒法好好走路了。

看她一瞬間消失在自己眼裏，謝宜銘輕輕喟出一口氣。

他撒了個謊。

其實分開沒兩分鐘，他就發現手機還在自己這裏。畢竟三個手機隔三差五就彈提醒，想不注意都難。

他回頭往女生宿舍的方向走去，很快就看到了她。

她低頭順着路牙走得很慢，還有點晃晃悠悠的。

惹得謝宜銘不由得也放慢了步伐。

讓他這種個頭的人小步走路，屬實是件痛苦的事。

他本可以三兩步上前，直接把手機還給她。

不過想到分別時常洛靈那副抗拒的表現，想來還是等她自己發現比較好。

他就這麽一路跟到了大門外，站在門口等候着。

不知道她什麽時候會發現，不出所料，應該會撥打她自己的號碼。

他随手摸出一個手機，第一個就是她的。

屏幕感應到他拿起的動作自動亮起，屏保上，是她和一只大白貓。

如果沒猜錯，應該就是她所說的兇兇。

這照片有些年頭了，常洛靈看着約莫是初中左右的年紀。一人一貓都在睡覺，她側身弓成個蝦米，而兇兇就在她懷裏。

這貓貓如其名，睡覺時候的臉都很不耐煩的樣子，但身體倒是誠實地偎着她。

他想到了常洛靈說的那個夢。

這貓哪裏像他了，怎麽會把他們聯系到一起？

他擰眉盯着那只貓，看它板着個貓臉，卻又緊緊偎在她懷裏。

電話就是這時候打來的。

謝宜銘吓了一跳，莫名有種被抓包的感覺，下意識想要按滅屏保，結果直接把電話給挂斷了。

一片清淨後，他暗笑自己的手忙腳亂。

常洛靈狂奔的身影一瞬間消失在眼前，他低頭摸出那塊巧克力。

應該在她口袋裏捂了一會兒，化了幾分。

他拆開丢進口裏。

挺甜。

将手機還給施夢後，常洛靈又折下樓，将舒棠的那個還給了她。

在告別前，她忍不住在門口拉着舒棠低聲道：“你認識何境嗎？”

“何境是誰？”舒棠臉上的疑惑很真實。

可憐的何境。

暗戀自己的女神大半年了，結果對方連他的名字都不知道。

常洛靈默默在心底替他感慨了一番。

“土木的，呃，個兒還挺高，染了頭金發，笑起來有酒窩……”常洛靈邊比劃邊描述着。

舒棠認真聽着，末了道：“如果我沒猜錯，我今天中午在食堂好像有見到他。”

“是嗎是嗎！”常洛靈莫名一陣激動，“他說什麽了嗎？”

“他想要我的聯系方式。”

看起來，他昨天沒撒謊，真的主動出擊了。

“那你給了嗎？”

舒棠無奈地笑了一下：“沒有。”

可憐的何境。

常洛靈再次在心底感慨了一番。

“為什麽不給呀？”

“他一上來就要我的聯系方式，弄得我有些莫名其妙。”舒棠搖搖頭，“想來應該沒什麽要緊事，就沒給。”

常洛靈眨眨眼，小聲道：“我當初不是也這樣嗎……”

“你不一樣呀。”舒棠笑着道，“你看着就惹人喜歡。”

那何境就是看起來就惹人不喜歡了。

可憐的何境。

常洛靈第三次感慨道。

“怎麽，他是你朋友嗎？”舒棠道，“他來托你和我要聯系方式嗎？”

“沒有沒有。”常洛靈趕忙擺擺手，“我只是随口問問，你想給就給，不想給就不給，不用顧及我。”

雖然她也很想幫何境，但比較起來，還是舒棠對她來說更重要一點，她不想勉強舒棠。

只是，她還是希望何境可以進展順利一點的。

看到他有進展，就好像自己也有了希望。

加油啊，何境。

也不知到底是在給誰加油。

周五沒有早八，常洛靈痛痛快快睡了個懶覺。她在睡眼朦胧中摸起手機，忽然想起這周的校園跑。

這周腿是好不了了，幾位大小姐們也是堅決一米都不肯跑的，她幹脆點開了校園論壇，想看看有沒有可以代跑的同學。

剛打開，第一個帖子就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誰知道xym抱着的女生是誰？》

點開一看，照片裏赫然是昨晚的她和謝宜銘。

天邊挂着月牙一彎，操場上燈光昏黃，朦胧昏暗的背景中，謝宜銘依然是最出挑的存在。

鏡頭并未刻意對焦，但一眼望去，周圍的人群都被自動淡去，只剩謝宜銘和他懷中的自己。

常洛靈默默将照片放大了些。

如此遠距離的抓拍，都能窺見謝宜銘優越的骨相，是足以超越像素的存在。

而自己被他好生橫抱在懷裏，牢牢抱着他的脖頸，整個腦袋埋在他鎖骨裏。

像在撒嬌，甚至還有點兒像在刻意躲避鏡頭。

常洛靈果斷保存了這張照片。

雖然她讨厭在未經允許的情況下，被人放進鏡頭裏。但不得不說，不管是這張，還是那天撐傘的那張，抓拍得居然都很不錯。

照片裏的她和謝宜銘，看起來比她想象中要親密得多。

就好像，他們在別人的鏡頭裏談戀愛。

就算是假的，那也是美妙的謊言。

上次是謝宜銘半張臉被擋在傘下，這回，是她整個人背對着鏡頭。

帖子裏不出所料在猜測她的身份，甚至有不少人依據身材、頭發的顏色和長短，來推測她們是不是同一個人。

一個個分析得頭頭是道，仿佛都是刑偵專業的優秀學子。

最後，認同她們是同一個人的占了大多數。

這之中，間或還夾雜幾個“目擊證人”的指認。

達成共識後，下面紛紛發出難以置信的聲音。

上次還有人推測謝宜銘不過是舉手之勞，但間隔這麽短的時間，再加上過于親密的動作，讓他們開始多了點新的猜測。

【六級不過不改名：xym該不會真的鐵樹開花了吧？！】

【重鑄土木榮光：不是都說他不談戀愛的嗎？】

【校園跑反人類：不可能，我不信，快來人告訴我他們其實是兄妹。】

當謝宜銘的妹妹好像也不錯。

吃自己的瓜吃得津津有味的常洛靈，忍不住托腮想着。

可以天天看他好看的臉，可以被他寵着，也不用忐忑地一遍遍确認他對自己的感情。

可現實總不遂人願。

在旁人眼裏的戀愛進行時，其實連最開始的一步都沒邁出。

她只是謝宜銘的同學、朋友，和他的許許多多其他同學朋友沒什麽不同。

眼看下面已經哭天搶地一片，常洛靈沒法眼睜睜看着他們受騙。

她點開下面的回複框，裝成路人的語氣，澄清了一句。

發完後，她心裏一陣輕松。

卻也一陣失落。

她甚至都忘了自己最初打開論壇的目的，默默按滅屏幕，開始下床洗漱。

洗漱完畢後，常洛靈認真在桌前鼓搗自己的早餐時，施夢突然沖了過來。

“我去，靈靈，好可惡啊，居然有人故意在論壇冒充你。”施夢一陣義憤填膺。

常洛靈隐約記得之前自己看回複時，好像沒有人在冒充她啊。

難不成是她退出帖子後，新發出的回複？

她這麽想着，好奇地接過了施夢的手機。

下一秒，她手裏的勺子“哐當”砸回了碗裏。

屏幕裏赫然顯示着——

【常洛靈：大家想太多了，xym就是那種對誰都很好的老好人啊，指望他會談戀愛，還不如指望他吃一碗豬腳飯。】

作者有話說：

笨蛋修勾，裝路人大失敗QAQ

感謝“拂衣”的3瓶營養液~

感謝“米奇跳跳俠”的1瓶營養液~

感謝“oyyling”的1瓶營養液~

感謝“今天你按時早睡了嗎”的1瓶營養液~

感謝“一只魚”的1瓶營養液~

靈靈：突發奇想，如果把營養液摻進豬腳飯裏，某個人是會吃呢還是不吃呢。

貓貓：（炸毛）不許想！(▼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