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好像很難不對謝宜銘心動。

窺探別人的隐私, 是件很不禮貌的事。

常洛靈知道自己應該離開,應該給他保留一點尊嚴。他們之間的關系,還沒親密到可以互相分享脆弱時刻的地步。

但她沒法控制自己的腳步。

沒法放任他的不堪和頹廢, 自顧自地走開。

她蹑手蹑腳地靠近,好奇、緊張、還有一點心疼。

往日裏總是背脊筆挺、目不斜視的謝宜銘, 此刻卻塌肩弓背,連腳步都是亂的。

水泥地成了翻騰的波浪, 他就是被浪卷入的無辜小船, 身不由己。

這條路很黑, 路燈的餘光留在了小巷的邊沿,乍一眼仿似幽深的隧道, 只有慷慨的彎月分來了點二手光亮。

而謝宜銘頭頂月光,拱起的脊背抵着牆面, 肩膀無序地起伏着。

常洛靈邁過無人的馬路, 經過他出來的那間飯店,順着他一路的腳步靜靜向前。

再一步, 就是巷口。

她小心翼翼地擡手, 粗糙的牆角抵在她手心, 輕微的疼痛讓她逐漸冷靜下來。

耳畔的聲響愈發明晰, 是沉重的喘息, 又像野獸悲恸的嗚咽,極力壓抑。

它不該屬于謝宜銘的。

他多優秀、多冷靜、多自持, 不該有這種失态的時刻。

常洛靈不敢向前走了。

再一步就是巷口, 她不知該如何去面對。

她只能不安地望着那彎鈎似的黃月,尖尖的兩角, 也勾住了她的心。

手機鈴聲在此刻響得很是突兀, 系統自帶的鈴聲, 驚得常洛靈一把捂住了自己的口袋。

但下一秒她反應過來,鈴聲來自巷內。

她屏息凝神。

“喂,媽。”巷內傳來聲響。

含混的兩個字,勉強可以辨認。

完全不是他平日冷淡清透的聲音,混沌又沉重。

那頭不知說了什麽,換來謝宜銘一聲凝重的喘息。

片刻後他道:“我在衛生間,等會就回來。”

他在撒謊。

這個謊言其實很拙劣,哪怕僅聽聲音,也該知道他的狀态很不對。

如果是她媽媽,一定會再三追問她怎麽了。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匆匆挂斷了電話——

“再見”聲畢,巷內短暫恢複了寧靜。

沒多久,寧靜又被沉重的喘息聲打破。

呼吸對他來說,好像成了一件奢侈的事。

可是,他明明剛剛結束和媽媽的對話。

對于常洛靈來說,媽媽是她世界上最愛,相信也是最愛她的人。

無論發生了什麽天大的事,只要和媽媽傾訴,就沒有什麽過不去的。

那……如果媽媽就是那個給他帶來痛苦的人呢?

這個猜想剛出來,就被常洛靈匆匆忙忙否定掉了。

但心裏隐隐有個聲音告訴她,她的想法或許不無道理。

那喘息聲聽得她一陣揪心。

她知道了太多,好像不該就這麽臨陣脫逃。

可她也不知該如何是好。

常洛靈用力把緊了牆角,一點點伸出腦袋。

入目是一片黑暗,沒待她辨出輪廓,有什麽鎖定了她。

喘息聲止,謝宜銘猛地扭頭,目光灼灼地望向她。

濛濛的月光下,他的目光狼般銳利,閃着幽深的光。

他沒有開口,只是定定地看着她,幾乎要用這眼神,在她的身上生生剜下一塊肉。

常洛靈怕得快要發抖,更為用力地扣住了牆角。

疼痛教她冷靜,她勇敢地上前一步,筆直地站在巷口。

謝宜銘還是沒說話,沉默地收回目光,背脊挺直了幾分,但依然落魄。

常洛靈一點點靠近他。

是場明知山有虎的虎山行。

等她一路走到他面前,彼此的距離不到一米時,他反而不看她了。

常洛靈望着他的側臉,被月光刷上一道,顯得有幾分銳利。

她看着他,繼續挪動腳步,視野裏他鬓角的發,逐漸轉為低垂的眼眸。

常洛靈站在他面前,默默伸出雙手。

那寬度剛好可以抱住他,但是還差一點。

謝宜銘一點點掀起眼皮,仿佛那肌肉有千斤重。

他眸裏的神色異常複雜,教她難以讀懂,唯一可以明确的是,之中的攻擊性比剛才減弱了些許。

常洛靈又上前一步。

她的指尖徑直抵上水泥牆,就這麽把他圈進了自己的範圍。

見他沒有回應,但也沒有抗拒,常洛靈用力抿了抿唇,将手肘向內彎去,輕輕扣上了他的背。

懷裏的人僵了一瞬。

常洛靈不知道他在想什麽,也無暇去猜。

她已經慌到不行了。

這不是個很紮實的懷抱,只能算是虛虛地圈住他。

常洛靈擡高一只手,從上往下輕輕撫着他的背,一下一下。

“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但是,我想一切都會變好的……

“如果你願意和我傾訴,我會成為你最忠實的聽衆……

“如果你不願意說,也完全沒有關系。我只是想告訴你,你真的是一個很好很優秀的人,請不要給自己太大壓力……”

幽幽的長巷內,只有時而卷過的風聲,和常洛靈輕輕的絮語聲。

說是抱着他,可惜囿于身高,更像是她埋在他懷裏。

她就保持着這麽個姿勢,用只有彼此能聽見的音量,略顯語無倫次地試圖安慰他。

最後,詞窮的她止住話語。

她正試圖再搜刮出只言片語時,懷裏的人突然動了一下。

謝宜銘再度躬下背脊,脊骨透過秋日稍顯單薄的衣裳,抵住了她的手。

他嫌煩了嗎。

她的懷抱很松,只要他想,很輕松就能掙開。

那就讓他自個兒出來吧,她不會率先收回手的。

常洛靈做好了一萬個準備。

那脊背越來越彎,抵得她的手背都碰上了牆。

而下一秒,謝宜銘悶悶地砸上了她肩頭。

毫無預警,令她的心跳随之頓了一拍。

謝宜銘依然沒有回抱她,但他深深弓着背,額頭抵在她肩上,壓去了大半的體重。

為了穩住自己,常洛靈不得不将他抱緊了些。

緊到手心已經能感受到他的體溫,胸膛也在分享着彼此的心跳。

同樣的響亮與躁動,出于不同的原因。

他的呼吸聲近在耳畔,攪得她的呼吸也開始紊亂。

常洛靈張了張口,但她想,此刻再多的安慰話語都是徒勞。

她只是一下下撫着他的背,感受着他的脊骨一節節在手心滾過,碾到她心上。

不知過了多久,他逐漸直起腰,常洛靈也随之放下手。

“謝謝。”他說。

聲音啞得仿佛被砂紙打磨過,令她的心口都随之震顫。

懷抱解除,彼此四目相對,常洛靈的腦袋開始發熱。

她連“不用謝”都有點兒說不出口,畢竟嚴格來說,是她窺探了別人的私隐。

她只能努力擠出一個真誠的笑。

謝宜銘也笑了,很短、很淡的一個笑。

他的目光重又變得平淡,就是那種,很“謝宜銘”的目光。

不過這樣也好,常洛靈想,她不想再看到剛剛那副模樣的謝宜銘。

突兀的鈴聲響起,打斷了她飄到口邊的無用寒暄。

謝宜銘擰眉拿出手機,接通電話後,嘆息比應答聲先一步響起:“媽。”

那頭傳來一陣稍顯尖利的女聲,沒開外放,常洛靈一個字也聽不清。

她只能看見謝宜銘的眉心愈發凝重,最後悶悶開口道:“我現在回去。”

電話随之挂斷,他垂下握着手機的手,胳膊好像一下子失了力,搖搖晃晃,好幾次蹭上水泥牆。

“我該回去了。”謝宜銘道。

“去吧。”常洛靈點點頭,反手随意指了指,“我也要去找室友了。”

謝宜銘淡淡看了她一眼,“嗯”了一聲,朝巷外走去。

他的背脊重又恢複筆挺,讓她必須昂起頭,看他一步步走入光亮。

在他徹底投入光明之前,她看見他回了下頭。

這次是他站在巷外,看着巷內的她。

彼此四目相接,默默無言。

少頃後他轉過身,徹底消失在她的視野裏。

常洛靈擡手按住心口。

他剛剛,好像笑了一下。

大抵是光與暗之間的奇妙錯覺,那笑看起來意外的很是溫暖。

等常洛靈回到甜品店時,自然受到了室友們的一連串拷問。

她落座尴尬地賠着笑:“我迷路了嘛,走錯出口了,好半天才走出來。”

其實也不算撒謊,只是隐去了一部分。

那是謝宜銘的秘密,她沒有資格幫他和別人分享。

各自幹完了一份仙草芋圓後,一行人算是結束了愉快的周五聚餐。

衆人站在路邊,望着來往的車水馬龍,等待着預定的計程車。

大家在聊着近日某部熱播的電視劇,激動地說個不停,常洛靈在一旁心不在焉地聽着,時不時跟着笑上兩聲。

她的心有點亂,像一團被小貓抓亂的毛線球,找不到頭。

一輛磨砂黑RS7突然橫停在他們面前,幾乎要隐進夜色裏,像只暗中潛伏的野獸。

施夢率先伸着脖子看了一眼:“車牌號不對啊。”

佟思蕊笑着拍了她一下:“我們哪打得起這個。”

“這算什麽,回頭我生日,租輛大勞帶大家兜風。”吳絮開口闊氣得很。

大家聞聲笑作一團,常洛靈剛剛配合地咧開嘴,忽而看見駕駛室的車窗降下。

笑容瞬間凝固在了嘴角。

謝宜銘坐在車內,一掃之前的頹廢,平靜地看着衆人道:“你們是要回學校嗎?”

三人面面相觑,再加個一早不知所措的常洛靈,誰也沒有回答。

車笛聲忽而響起,不是來自面前這輛,而是後面剛剛駛來的那輛。

施夢眼尖,一手一個抓着兩人往後跑:“我們的車來了,快上車。”

“哎!”被抛下的常洛靈無措地要跟上前,卻被吳絮毫不留情地推了回去。

“車上沒位置了,你自己再打一輛吧。”吳絮丢下頗為“無情”的一句,和另兩人一道上了計程車。

一眨眼,只剩常洛靈獨一個站在原地。

她有些尴尬地沖着謝宜銘笑了笑:“可不可以麻煩你送我一程。”

剛剛那群人的意思要多明顯有多明顯,謝宜銘哭笑不得地一颔首:“上來吧。”

本着不能把別人當司機的原則,常洛靈默默在副駕落了座。

要是不看裏程表,車內簡約幹淨得簡直像輛新車。鼻腔裏是淡淡的皮革味,和熟悉的謝宜銘的味道。

聞久了會發現,好像也沒有那麽苦。

誰也沒說話,常洛靈剛扣好安全帶,他便利落地上了路。

車內一片漆黑,只有儀表盤散發着瑩瑩的光,車外的霓虹流轉,讓他的臉在明暗中忽隐忽現。

常洛靈小心翼翼地用餘光瞥他。

他開車的模樣也同樣的游刃有餘,姿态放松,手指虛扣方向盤,打盤流暢又自然,先進的機械産物成了他手裏的大玩具。

她默默揪緊安全帶。

好像很難不對謝宜銘心動。

這塊是個鬧市,再加上今天正值周五,忙碌了一周的人們都想着放松一晚,來往行人車輛堵得幾乎水洩不通。

開開停停,兩人最後還是被堵在了十字路口前。

開車時還好,但一旦停下車,車內的沉默便顯得有些尴尬。

常洛靈握着安全帶,食指無意識地劃動了兩下,發出的細微聲響,讓謝宜銘扭頭看向了她。

“不、不好意思。”常洛靈匆匆忙忙松開手,率先道了歉。

謝宜銘沒應她的道歉,而是另起了個話題:“你今天,怎麽會去那裏?”

“我和室友在附近吃飯,準備還充電寶的時候,發現原來的地方還滿了,就就近還到了商場裏。結果我在商場裏迷路了,走錯了出口,然後……剛好看見你從飯店出來。”

常洛靈有點兒緊張,還帶了點負罪感,雙重壓力下,讓她老老實實把前因後果講了個詳細。

謝宜銘全程認真聽着,她洋洋灑灑講了一串,他卻只應了聲“哦”。

好吧,怕是在秋後算賬了。

常洛靈一縮肩膀,低着頭小聲道:“我不是故意偷看你,我感覺你那時候好像很不開心,然後……然後我沒有辦法就這麽走掉,我希望你能開心一點。如果、如果你覺得被冒犯了的話,那我下次……”

“我很開心。”謝宜銘打斷了她的話,頓了頓又道,“在你來了之後。”

“诶?”常洛靈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的開心,是因為她嗎?

是她解決了他的不開心嗎?

這下,換做她變成世界上最開心的人了。

常洛靈用力抿了抿唇,捺下快要起飛的笑意,“是吧,我就說抱一抱很管用的。畢竟從小時候起,每次我不開心,我……”

她猛地睜大眼,生生止住了話頭。

按照她的本意,是想說每次媽媽都會抱抱她來安慰她。

但謝宜銘和他母親的關系,似乎并沒有那麽和諧。

她這麽一說,多少有幾分炫耀的意味,哪怕這并非她的本意。

謝宜銘瞥了她一眼:“‘你’什麽?”

常洛靈抓抓頭發:“在我不開心的時候,我……我的一個親戚,都會抱抱我來安慰我。”

這次,謝宜銘直接扭過腦袋去看她:“哪個親戚?”

确實,不管怎麽聽,都很奇怪的一句表述。

常洛靈洩了口氣,連肩膀都塌了幾分,小聲道:“我媽媽。”

一個謊言需要千百個謊言去圓,還是算了。

謝宜銘沉默了幾秒,沒忍住笑出了聲:“你一般都用‘一個親戚’來指代你媽媽麽?”

哪有人這麽說話的啊!

還不是、還不是因為……

“今晚的菜不好吃嗎?”常洛靈忍不住道。

這跳脫的思維,讓謝宜銘面露疑惑:“怎麽突然問這個?”

“因為我感覺,你吃得很不開心。”常洛靈沒敢看他,低着頭碎碎念道,“我小時候,偶爾也會被我媽帶去不想去的飯局,都沒有我喜歡的菜,還得一直坐到結束。很痛苦的,我能理解你。”

“菜還不錯。你要是感興趣,下次可以請你吃。”謝宜銘道,“不過有一點你說得沒錯,這個飯局我确實不想去。”

多年語文閱讀理解訓練下來,讓常洛靈瞬間從他的話裏提煉出兩個重點。

第一,謝宜銘承諾了她一頓飯。

第二,謝宜銘贊同了她的話,問題出在這個飯局。

盡管前者讓她很開心,但她打算還是矜持一點,先暫放不提。

“那你下次就和你媽媽撒撒嬌,說你不想去,讓她幫你找個借口。”這招算是常洛靈常用的,她慷慨分享了出來,“雖然這麽大了撒嬌可能有點奇怪,不過在媽媽面前,有什麽不可以的呢。”

謝宜銘的嘴角抽動了一下,寫滿了無言。

“我和我媽沒法溝通。”他說。

他的語氣很平淡,像在寒暄今天的天氣。

但聽得常洛靈的心揪了一下。

在她心底,媽媽明明是溫暖的避風港、堅實的後盾般的存在,而不該是用這種語氣,說出這種話。

這就陷入了常洛靈的知識盲區。

她甚至連假大空的安慰話都找不到一句。

她發愁地看向謝宜銘,眼神因為茫然無措,看着還有幾分可憐。

好像該被安慰的那個是她似的。

“怎麽了?”謝宜銘道。

常洛靈說不出話來。

她默默伸出兩只手:“要不……再抱你一下?”

謝宜銘下意識別開臉,笑了笑。

看他扭過頭,常洛靈知道這是拒絕的意思。

她不知是該放棄,還是再争取一下時,眼前突然投下一片陰影。

謝宜銘俯下身,抱住了她。

是他抱住了她,而不是接受了她的擁抱。

她的手甚至還傻傻地伸得筆直。

她猶豫着,一點點攀上他的背。

常洛靈被很多人抱過。

女性長輩、男性長輩,還有同齡的朋友。

它們發生在不同的場景,有着不同的含義,也有着不同的感受。

但都和眼前的不一樣。

被謝宜銘抱住的時候,讓她想起了小時候。

有的時候,她也會和爸爸媽媽鬧別扭,一個人悶在房間裏。沒有人傾訴,她就會抱住自己的玩具小熊。

她會把它緊緊抱在懷裏,好像要把那顆受傷的心也揉進去。

就像謝宜銘現在這樣。

不留一絲餘地地抱住了她,帶着占有的意味,但卻和愛情友情都無關。

在那個時候,她只有自己的小熊。

而現在,他只有她。

小熊不會說話,也不能拍拍她的背。

它只有一團毛茸茸的身體,軟綿綿地填滿了她的懷抱。

常洛靈嘗試着做一只安靜的小熊。

不知過了多久,時間在此刻失去了意義。

謝宜銘一點點直起了身。

閱讀燈沒開,車內依然一片漆黑,便顯得他眼裏的光亮分外明顯。

常洛靈什麽也沒問,默默扭頭看向前方。

停滞的車流終于有幾分松動的意味,她擡手指了指:“好像不堵了诶。”

“嗯。”謝宜銘啞聲應着,關上駐車。

越過了那段擁擠的車流,往後的路算是暢通無阻。

如果這是一篇應試作文,她大概還會引申到人生路上,佐以可以用來安慰的大道理。

但她用餘光瞥了眼謝宜銘,決定還是捺下那些話。

他看上去需要一點安靜。

兩人就這麽全程保持沉默,來到了學校。

門禁自動識別出了他的車牌,橫杆緩緩升起,謝宜銘輕車熟路地往校內駛去。

一路來到女生宿舍區外,謝宜銘将車靠邊停下。

“咔噠”聲響,常洛靈解開安全帶:“謝謝你送我回來。”

“不用謝。”謝宜銘淡淡瞥了她一眼,拇指無意識地摩挲着方向盤。

這會兒時間尚晚,宿舍外的人不算多,停車的地兒也算是個隐蔽的樹蔭。

常洛靈仔細觀察了一轉周圍環境,确保沒什麽人會發現她後,小心翼翼打開了車門。

只是伴随門響的,還有一聲:“常洛靈。”

混雜在一起,讓她尚且聽不明晰,忍不住回頭好奇道:“你剛剛在叫我嗎?”

“沒有。”回應的速度快到完全是下意識的。

常洛靈不明所以地一抿唇,回身将将探出一只腳,身後又傳來一句,“晚安。”

她晃了晃還沒踩到地面的那條腿,心情也有些飄飄忽忽的。

“晚安!”

常洛靈應得很響亮,而後一秒鑽出汽車,撒腿跑進了宿舍區。

她知道自己的表現好像有點不自然,但是,她就是突然好想奔跑。要不是待會兒該熄燈了,她簡直想沖到操場跑個十圈八圈。

一進宿舍,沒少的就是舍友的輪番拷問。

只是她們都猜錯了,沒有暧丨昧,沒有更親密的接觸,非要說的話,只有一個無關愛情的擁抱——

而常洛靈還私心隐瞞了它。

舍友們看起來都很遺憾,怪她沒有好好把握機會,一個個七嘴八舌出起主意,簡直希望她一次就把他拿下似的。

常洛靈笑眯眯地應着,心裏倒一點兒也不遺憾。

今晚她和謝宜銘,近了可不止一點。

不僅是肢體上的,重要的是心理上的。

漫漫長征路,終于有了點兒起色。雖然,她多少有點趁人之危的意思。

常洛靈扣扣手心,滿溢的喜悅好像又摻了點兒苦澀。

雙節晚會就在下周五,這一周的時間,常洛靈是一天不落地往社團跑。

每天忙着學習,剩下的時間還都被排練所填滿,以至于之前占據了她大半心思的謝宜銘,被無意識放到了角落裏。

直到晚會前一天,當她檢索聊天記錄,看到兩人空白了一周的聊天框時,他瞬間從角落擠到了心尖尖上。

果然,不管他們之間發生了什麽,只要常洛靈不找他,他也絕不會主動找常洛靈。

好像按一下才會給回應的機器似的。

但,如果主動了就會有回應,總比主動了也沒回應的要好吧?

常洛靈最擅長把事情往樂觀處想。

而這次,她确實有事要找他。

所有參賽者都有兩張前排的票,常洛靈和施夢各分了一張票給舍友,剩下的一張,她一早想好要給謝宜銘。

常洛靈點開對話框,發出了邀請。

這臺反應靈活的機器很快給出了回應。

最後一節課下,兩人在圖書館外見了面。

一周不見,謝宜銘的頭發稍稍長長了些,柔軟的發梢在秋風下微晃,讓他整個人也溫和了幾分。

又或許,不是頭發的緣故。

他接過贈票,低頭正反面認真看了看。

“要來哦。”常洛靈目光炯炯地看着他,“一定要來哦。”

“嗯,我會去的。”他點頭的樣子甚至堪稱乖巧。

“如果我不給你票,你會去嗎?”常洛靈忽而好奇道。

“會啊。”

“為什麽?”

謝宜銘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似乎覺得她的問題有點令人無言:“你不是說你要去表演嗎?”

她很早之前提過一嘴。

他沒忘記。

“所以,你是為了去看我表演嘛?”

這本該是句心裏話,可憐常洛靈從小到大被母親罵嘴上沒把門,這不,想到什麽就說了什麽。

太過直白,讓謝宜銘也怔了一下。

說出的話是沒法收回的,與其欲蓋彌彰地掩飾,常洛靈幹脆直愣愣地看向他,等一個回應。

“是,我很期待。”直白換來了直白。

施夢的電話不知是來得巧還是不巧,她還想和謝宜銘再待一會兒,但也确實高興到難以掩飾了。

對方果不其然是問她什麽時候來排練,常洛靈有了光明正大的理由來結束見面,故作淡定地轉過身——

沒兩步,就忍不住笑出了聲。

要是腿再長一點就好了。

再長個十米八米,至少兩步路邁出聲音傳播的範圍。

這樣不至于自己的笑聲被謝宜銘聽見,甚至還聽見了他仿似回應的輕笑聲。

尴尬到常洛靈撒腿跑開了半裏地。

最後一晚排練,衆人的時間可謂是萬分緊張。

不過得知她是為了給謝宜銘送票時,誰也沒怪罪她了,甚至紛紛開始八卦。

“我也給舒棠送了票,祈禱她一定要來。”何境雙手合十,一副虔誠的信徒模樣。

“真的嗎,你和舒棠說上話啦?”常洛靈激動道。

被八卦有點兒尴尬,但是八卦別人果然很開心。

“沒有,我是托人轉送的。”何境垂下手,整個人瞬間垂頭喪氣起來,“我連她聯系方式還沒要到呢。”

喜歡了人一個多學期,連個聯系方式都沒要上,屬實有點兒可憐。

雖然常洛靈不想左右朋友的決定,但她也不忍心看何境繼續受苦。

“這樣吧,你到時候好好表演,盡量吸引棠棠的目光。如果演出很成功,我幫你問問她願不願意把聯系方式給你。”

有了這句話,何境這一晚排練得格外認真。

到最後,還是本着保護嗓子和手的原則,才勉強結束了排練。

周五這天,所有參加演出的人可以光明正大地曠課。整個學校忙裏忙外,到處是盛裝打扮的人走來走去,拖地長裙燕尾服,好像要舉辦什麽國家級的晚會似的。

在化妝師的幫助下,常洛靈也簡單打扮了一番。

她婉拒了煙熏妝的建議,但還是化了上挑的眼尾,高馬尾幹淨利落,看起來頗有幾分搖滾少女的味道。

“咔嚓”聲畢,樂隊四人在後臺合了張影。

常洛靈第一時間把它發到了朋友圈,收到了一串的點贊和評論。

這之中,沒有謝宜銘的。

謝宜銘一看就不是那種會24小時守着手機的人,沒能及時點贊也很正常。

伴着何境的呼喚,常洛靈放下手機,匆匆趕去彩排。

最後一次彩排結束,天已經擦黑。整個場館籠罩着一種蓄勢待發的狀态,等待着即将到來的盛放。

常洛靈的心也有幾分焦躁,她迫不及待地再度翻了遍朋友圈,依然沒有謝宜銘的點贊和評論。

自從兩人加上好友後,除了某次做任務轉發學校公衆號文章,她其他的所有朋友圈,都有他的影子。

之中也有幾條,是隔天才點贊的。

可能他今天很忙吧,哪怕全校絕大多數學生,都在關注今晚的晚會。

常洛靈點開他的對話框,又默默關上。

她不知該說什麽,“為什麽不給我的朋友圈點贊”這句話,怎麽聽都很奇怪。

更何況,要不了多久他們就見面了。

他說他會來的,他答應她一定來的。

導演一遍遍地對流程,讓常洛靈很快把這個插曲抛到腦後,剛剛的那股焦躁,逐漸轉變為心潮澎湃。

從小到大,她算是學校晚會的常客,演過小品念過詩歌,還表演過功夫足球。

但那基本只是小打小鬧,而大學晚會是個前所未有的大舞臺,規模不同往昔,場地大觀衆多,媒體鏡頭都一早架了好幾家。

“緊張了?”見她少有的安靜,施夢忍不住用肩膀輕輕撞了她一下。

“哪有。”常洛靈晃了晃她高高的馬尾,“我要驚豔四座!”

尤其是“四座”中的某個人。

當他說要來看她表演的時候,這場晚會于她而言,已經被賦予了特別的意義。

随着大幕緩緩拉開,晚會正式開始。

表演開場舞的姑娘們紛紛拎着裙擺來到臺前,後臺的衆人也好奇地望向轉播大屏幕。

唯有常洛靈獨一個低下頭,默默拿出手機。

朋友圈有新提醒,但沒有一個來自謝宜銘。

已經一個下午了。

常洛靈走上前,踮起腳從後臺的小窗子往外看。

謝宜銘拿到的那張票在前五排,很好找。

而她也确實一眼看到了那個位置。

一張張專注欣賞的面孔,襯得那個空位格外明顯。

作者有話說:

感覺還是得給貓貓的性格和對戀愛的抗拒來個相對合理的解釋,又要請出萬能的弗洛伊德原生家庭論了。

但鑒于這是本甜文,所以不會那麽苦大仇深,相關篇幅也不會太多,反正靈靈一出現一切就開心起來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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