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窗外的陽光正好,透過透明的玻璃,落下一地光暈,溫暖而明亮。
他坐在窗前的椅子山,低垂了頭,手中握着一只黑色的筆,寫寫畫畫。陽光在他的身側跳動,自成風景。
姬愫藍凝視着這一幕,往事在腦海中呼嘯。十年,人生有多少個十年可以浪費,又有幾個十年可以蹉跎。
那個他深愛的男人,曾經帶給她的絕望,在歲月的侵蝕中變成了無限的憂傷和深夜裏的輾轉反側不能成眠。
像洋蔥一樣,剝去幹癟的外衣,裏面深藏的事實讓人流淚。她一步一步走過去,靠近他,小心翼翼,生怕驚擾了他。
姬愫藍在他面前蹲下,擡頭看他,心疼的無以複加。當年的管易,溫潤如玉,如芝蘭玉樹,如今的他,斑駁了鬓角,滄桑了容顏。這個男人,這個用自己全身力氣愛她的男人,将自己置身何地?
他放棄了手中的筆,疑惑的看她,眉頭皺成一個川,“你是誰?”
我是誰?我曾是你的妻,可現在她卻沒有一點勇氣把這兩個字從口中突出,“我是姬愫藍。”
“姬愫藍,姬愫藍?”他抓抓頭,小聲的念了兩遍,“啊,我知道,藍藍啊。”
心中咚咚作響,藍藍啊,情到深處,他亦曾這般親昵的稱呼她,多少年,沒有人在她耳畔輕柔而甜蜜的這麽叫她。
“是啊,我是藍藍。”
原來這個世界上,對她姬愫藍來說,最可怕的,從來不是管易不再愛她,而是,從頭至尾,他忘了這個世界上,曾經有一個叫姬愫藍的女人出現在他的生命中。
他舉起手中的畫,獻寶似的,“你看,我畫的,好不好看?”
“好看。”怎麽會不好看。
他笑,孩子般。
江南的春天來得轉瞬,昨天還是冷冽韓風透骨,今天已經有嫩芽吐綠,摻雜在大片大片的枯黃中,點點蒼翠。
姬愫藍走到羅鳶身邊站定,和她共同凝視着一株已經吐綠的月季。
“謝謝。”姬愫藍說。
“不必。我做這些,從來不是為了你這一聲謝謝。”
“我知道。”
羅鳶繼續說道:“他的病發作的很快,醫學上所說的階段性在他身上就是個笑話。他開始忘很多事情的時候,我看見他無數次在筆記本上記着看你們母女的照片。再後來,他甚至不記得自己有一本筆記本。我就是在那個時候,把筆記本和你們母女的照片都拿走了。既然已經離開,那就忘得幹幹淨淨,不要再和你們有半分聯系!”
姬愫藍卻從她的話中,聽出了深深的絕望,那是一種愛而不得。
眼角有淚劃過,她卻擦也不擦,任由它滾落,“姬愫藍,你知道我有多羨慕你嗎?你知道,管易有多愛你嗎?我和他認識的時間比你早,我自诩愛他絕對不比你少,可即便是我費盡心機把你們母女的信息從他的世界中抹掉,他依舊不曾愛上我。”
“或許感情,從來不是用時間來衡量。”姬愫藍沉默良久,緩聲說道。
“我知道。”羅鳶慘淡一笑,“所以我的愛情,從來不是輸給你姬愫藍。這十年,我就像做了一場夢,可只要是夢,就有醒來的時候,現在,是夢醒的時候了,姬愫藍,我把管易還給你。”
從和他離開之後,我就知道,他最怕的,不是離開,而是有一天醒來,把你們完全忘記。既然這樣,我把他還給你又何妨,就算我對這份數十年愛情的最後告別。
說完,她轉身離開,潇灑決絕,挺直的後背如白楊般挺拔堅韌。姬愫藍凝視着她的背影,滿腹的話揉成一團哭訴,沉澱心底。
她姬愫藍此生無愧任何人,唯有管易。還好,時光不曾虧待于她,幸好,她還有足夠的時間,陪在那個人的身邊,履行結婚時的諾言,白頭終老,不離不棄。
對于羅鳶,她願用餘下半生的運氣,祝她覓得良人,從此不再孤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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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曾經的風雨,終有消失的一刻,即便是再絕望,都不要忘記,繼續等待,因為太陽,或許就會在你不經意間,重新出現,照亮你曾經以為的黑暗空間。
姬寧沒有跟着爸爸媽媽回B城,在她看來,她的媽媽,需要時間,和爸爸單獨相處。
多年橫亘在心尖的刺拔出,傷口愈合,她在夢裏幾乎都會笑到醒過來。她去了謝宅,沒有見到謝望舒,謝望月身體已經大好,見她去了歡喜的拉着她一起去看上次一起買的小醜魚。
小魚兒在水底游弋,小小的空間,只有七秒記憶的它,幾乎在轉身的瞬間,就會忘記曾經,幾乎每一刻,在它面前,展現的都是一個全新的世界。
她有很多的話要和謝望舒說,但電話打過去關機,她匆匆來謝宅,卻沒有見到。實在難以啓齒問謝望月,她哥哥現在何處。
最後,只能泱泱離開。
N城的夜晚燈火通明,她站在車水馬龍的街角,看着紅綠燈交錯變換,車輛川流,心底湧起一股沖動。
她掏出手機,和總監何黎請假,匆匆趕回家,收拾了幾件舒适的衣服,打車去了火車站,在窗口買了一張最近一般去十堰的火車票。她要去一趟武當山,去看看當年爸爸媽媽相遇的地方。
她在火車站等了一個多小時,火車緩緩而來,因為過了火車運輸的高峰期,她幸運的買到了一張卧鋪票,她提了行李上車。窗外,N城火車站橘色的燈光溫暖淺淡。
十多個小時的旅程,她除了睡覺,就是透過車窗看外面逐漸倒退的景色,心底一片安靜。
下火車的時候,十堰下了小雨,她沒有帶傘,淋着朦朦的雨絲打車去之前已經預定好的酒店。
她辦好了入駐手續,直接拎着行李進房間,洗去滿身的風塵,随便吃了點面包,倒頭就睡。
火車上睡得不安穩,眼底的青黑一片,她要養足精神,明天才有精神爬山。
早上六點,她就醒了。睡得久了,渾身都酥軟了。姬寧起身,換了一身輕便的運動裝,将要帶上山的水、紙巾等收拾到随身的雙肩包中,下樓吃早飯。
酒店有班車,為入駐的客人去武當山提供方便。八點半,班車準時出發,向着武當山行去。
金庸的武俠著作中,武當山作為六大門派之一,一直在武林上占據着舉足輕重的地位。飛雪連天射白鹿,笑書神俠倚碧鴛,她印象最深刻的,便是《倚天屠龍記》,敢愛敢恨的趙敏,風姿卓越,是金庸筆下她最喜歡的女子,而劇中的張無忌,便是出身武當一派。
因為喜歡,各類版本的影視劇作品她幾乎都看過,最喜歡,無外乎是TVB黎姿飾演的趙敏和賈靜雯版的趙敏。
黎姿版的趙敏,美豔無雙之中帶着一絲邪氣和清純,交織在一起,魅力獨特;而賈靜雯版的趙敏,高貴清華之中自有一番大氣磅礴,亦是奪人眼球,只能說,二者各有千秋。
只是不知道,此番她前來,又能有怎樣際遇。
姬寧在山下買了門票,坐了登山大巴一路行到南岩停了下來,姬寧随着乘客下車,看了看手中的簡易版地圖,背着書包,一路且行且看。
三月底的十堰因為昨日的一場雨水氣溫偏低,她沒有跟團,身邊自然沒有衆人的喧嚣,獨自一人漫步在鋪好的石板路上,道路兩旁不時有探出頭來的鮮嫩植被。
不是旅游的旺季,不會出現只見人不見景的現象,空氣中新鮮的空氣流轉進肺部,滿目蒼翠,在這樣的環境中,人的心靈仿佛都安靜下來。
姬寧緩緩的走着,反正時間來得及,不過半個多小時,她額頭就沁出了細密的汗珠,她在路邊停下,大大的喘了幾口氣,心下自嘲,自己可是越來越較弱了,這才多大一會,就累了。
她脫下外面的運動衣收進包裏,反正不停地走路,脫了外套也覺不到冷。
武當山是道教聖地,峰巒疊翠,黛色青青,昨日雨天,今日天并未完全放晴,山巒籠罩在一層輕薄的霧氣中,遠山近景氤氲在這層淡淡的煙霧中,天邊雲卷雲舒,渾然天成的一副山水畫。
山路雕琢,石階層層,姬寧步伐不斷,過一天門,二天門,三天門,紅牆灰頂的道家小觀掩映在蒼翠的山林間,門下是長長的石階,地勢越來越高。
石階越發陡峭,姬寧覺得腿酸澀的不已,她在路旁站定腳步,掏出水喝了幾口,以手做扇,随意的扇着。
環顧四方,旁邊的路标上标注,不遠處便是朝天宮,姬寧想了一下,擡步走了過去。
朝天宮紅色的外牆,上嵌灰色的瓦片,斑駁老舊,帶着歲月的味道。沿着老舊的石階拾階而上,拱形門內是一口大鼎,插着數十支香,煙霧缭繞,煙火氣十足。主殿幹淨整潔,供奉着玉皇大帝和真武大帝等一幹神仙,面前放着的蒲團上,有虔誠的信男信女跪在那裏,合十參拜,除了殿外傳來的鳥雀鳴叫,再無它聲。
姬寧将朝天宮觀賞一番,退了出來,她站在朝天宮拱形門下的石階上,頭頂朝天宮三個大字蒼老清潤。
順勢而上的石階上游客極少,所以姬寧一眼就看到了隔着幾十個臺階的距離,站在兩個手舞足蹈的外國人的身後,一身休閑裝,長身玉立含笑而站的男子。
男子似有所覺,疑惑擡眸,面色舒緩,笑容緩緩展開,遠山蒼翠,氤氲的山景因為他的笑容而鮮活明亮。
他一步一步,閑庭闊步一般,信步而上,幾十層臺階的距離,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姬寧站着不動,看着他漫過距離,站到她身邊,“姬寧,好巧。”
作者有話要說: 13年五一去武當山,至今念念不忘,只好讓它出現在書裏,聊以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