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羅鳶看着姬寧,透過這張年輕嬌嫩而又溫潤如墨的臉,仿佛一下子時光倒退,回到她五歲那年,第一次到孤兒院的時候,第一次見到那個叫管易的人。
他有着溫軟的笑容,溫暖的聲音,彎腰蹲在她身邊,輕輕的說,“你就是羅鳶嗎?歡迎你來幸福之家,我是管易。”
五歲的孩子或許不知道什麽是愛情,卻知道在寒冷的時候費盡力氣往溫暖處靠近,而她的溫暖,就是管易。
她跟在他身邊,看着他從一個倔強單薄的少年變成堅強而成熟的青年,唯一不變的是,他溫軟的笑容。午夜夢回,每一個微笑都值得她回味,溫暖她每一個無眠的夜晚。
她跟着他,見到他喜歡的女子,灼灼光華,是春日枝頭的桃花,夭夭灼灼,高華無限。
也就是在那個時候,她發覺了自己的愛戀,也就是在這個時候,年幼的自己決定遠離他的身邊。
沒有辦法啊,如果說那個叫姬愫藍的女孩是管易的桃花,那麽管易就是她羅鳶的桃花障,深陷其中,不能自拔。再繼續在她身邊待下去,她不知道自己會變成什麽樣。
她有意無意的疏離,他感覺得到,卻也無奈。
她遠離他的身邊,卻無法遠離他帶給自己的一切,她努力學習,和他上一樣的大學。在同一個校園裏交錯了時光欣賞同一株木蘭枝頭展開的白玉花朵,滿心都是滿足。
他做了爸爸,她去醫院看他的妻子和女兒。他的妻子躺在病床上,美麗依舊,而他可愛的女兒,小小的一團,還未長開,白玉團子一般。
他眼底的幸福像流淌的河流,她知道,他這一生追逐的從來不是功名利祿,而是有一個家,有一個屬于自己的家。這亦是她的夢鄉,或許是每一個在孤兒院長大的孩子共同的夢想。
她為他的幸福感到快樂,即便愛而不得,他的每一滴快樂都值得她感同身受。
再後來,她因為學業成績優秀,被保送出國,一待三年。大洋彼岸,異國他鄉的街頭,她可以毫無顧忌的思念一個人。
多年以後,他主動找到她,請她演一場戲。
她不是演員,亦不會演戲。但是還是毅然決然的接了下來,在他編劇的劇本裏本色演出,演繹一個深愛他多年的姑娘。
何須演繹,她本來就深愛他多年,愛到骨子裏,愛到荒廢了年華和時光,再也找不到一個比他更好的人。
人人都愛說故事,當故事的主角是自己的身邊人的時候,這個故事或許吸引人的不再是劇情,而是這個人本身。
胸口一陣陣的疼痛,姬寧忍不住撫上胸腔,喉嚨裏好似塞了棉花,呼吸不得,她艱難的問羅鳶,“我爸爸,究竟是怎麽回事?”
多少年過去了,羅鳶始終不能忘記,管易站在她面前,笑容依舊的對她說,小鳶,我必須離開,我生病了。
每回想一次,就會心疼一次,她看着姬寧,“姬寧,你爸爸生病了。”
咚,這句話重錘般的砸入腦海,砸的大腦一片空白,“我爸爸,我爸爸······”
他生病了,他生的什麽病,嚴不嚴重,他還活着嗎?十年來,她想過爸爸會在另外的城市生活,想過他重建家庭,卻從未想過他會不在這個世界。
恐慌潮水一般襲來,她失去了說話的力氣,只能緊緊的盯着羅鳶。
羅鳶伸出手,在她搭在矮幾上的手拍了拍,“姬寧,你爸爸還活着。他還活着。你聽我慢慢說。”
“十年前,你爸爸讓我和他演一場戲,讓你媽媽和他離婚。其實從頭到尾,他最愛的始終是你媽媽和你。那個時候他已經生病了,AD,也就是我們平時所說的老年癡呆症。很諷刺是不是?”她說道這裏,頓了頓,臉上浮起一絲嘲諷,“老年癡呆,他明明正值壯年,可就是得了這個病。最開始,我也不明白,依着你們姬家的家世,你爸爸留在姬家才是最明智的選擇,會有最好的醫生,最一流的治療。我不明白,他為什麽偏偏選擇離開你們。”
別說是羅鳶不明白,姬寧聽了也不明白。
“有時候我會想,你媽媽,姬愫藍,她究竟愛不愛你爸爸,如果愛,為什麽會對丈夫的生病一無所知,一點蛛絲馬跡都發覺不了!”她說這話的時候,眼底有着不屑和失望,“十年前,是姬愫藍最大的危機,她執掌翡翠行時間不長,底下人心浮動,雖然有你三爺爺的支持,但仍然舉步維艱,這個原因你知道嗎?”
姬寧點頭,“是我二爺爺。”
她雖然不參與翡翠行的任何經營運作,但不是傻瓜。當年二爺爺對太爺爺心有怨怼,深恨自己庶子的身份,不甘心屈居爺爺之下,一直動作不斷。尤其是在爺爺去世之後,處心積慮的要把媽媽從翡翠行當家人的位置上拉下來。
羅鳶冷笑一聲,“你那二爺爺老奸巨猾,他的幾個兒女也是各懷鬼胎,一個個等着你媽媽跌跟頭。你爸爸就是在那個時候查出了自己生病,卻因為不小心被你的一個堂叔發現了端倪。你爸爸雖然從來不參與翡翠行的經營,但他聰明異常,再加上多年耳濡目染下來,他自然知道你二爺爺那一脈很不好對付。他生怕自己生病會給你媽媽帶來危險,拖了她姬愫藍的後腿,只能自導自演,選擇離開!”
管易,是羅鳶深愛一輩子的人,即便是提到他的名字,她的聲音都不自覺的溫軟起來,她看着沉默不語臉色蒼白的姬寧繼續說,“是不是覺得你爸爸很傻,做出了一個在常人看來簡直是荒謬的決定。呵呵,那是因為他太了解你媽媽了。翡翠行是你媽媽的心頭血,她絕對不會允許自己失去對翡翠行的掌控,聽說,這是你媽媽在你爺爺臨終前發過的誓。但是,如果你媽媽知道你爸爸的病情,她會不顧一切的撲在你爸爸的病情上,對于翡翠行,自然而然就會讓有心人鑽了空子。即便那些人只有萬分之一的機會能扳倒你爸爸,他都不會允許。所以你爸爸選擇離開,因為他知道你媽媽,只會在他離開之後,更加堅強。”
她攤了攤手,“這些,是你爸爸的想法,傻不傻?我不知道你媽媽會不會在得知你爸爸病情之後一心照顧他,但他有一點沒有說錯,你媽媽的确在他離開之後愈發減輕,現如今,又有誰敢肖想她翡翠行當家的位置。”
“至于你,”她的聲音憐惜而低緩,“你爸爸始終說,他最對不起的就是你。”
姬寧愣愣的坐在沙發裏,她已經不知道該說些什麽。一場騙局,騙了局裏局外那麽多人,到最後,所有的欺騙都是出于愛。
她的爸爸,她的爸爸,始終沒有改變,依舊是記憶裏握着她的手寫字的爸爸,依舊是最愛他的爸爸。
可是,她的心好疼,她卻是這個世界上最不稱職的女兒。
她壓抑住眼底的淚,問她,“我爸爸,在哪裏?”
“在城郊療養院。”
“我···能不能去看看他?”她虛弱的問,眼底布滿倉皇和無措。
“可以。”
到最後,姬寧還是與謝望舒失約,沒有等到他來接她。她坐上了羅鳶的車,出發去城郊。
一路上,兩個人都沒有說話,姬寧愣愣的坐在車裏,看着窗外穿梭的街景,看着愈發稀少的人煙和高樓大廈,思緒混亂一團,像走進了一個黑暗的迷宮,找不到出口的方向。
城郊的陽光療養院,坐落于N城城西的一座不知名的山腳下,占地面積龐大,醫療設施配備齊全,環境亦是整個N城最好的。
她們車子順利的駛入療養院大門,羅鳶停了車,帶着姬寧輕車熟路轉過一個中心花園,往花園右後方的樓上走去。
午後的陽光并不熱烈,空氣中沒有寒風流動,三三兩兩的病人在草坪上曬太陽,姬寧看着,想象着爸爸也是其中的一員,痛到不能自已。
順着樓梯上四樓,往右手方向拐,第二間房間,羅鳶停下腳步,轉過頭看她,無聲的詢問。
姬寧緊了緊因為緊張一直握在一起的手,點點頭。
金屬門把手一轉,門輕輕推開,護工聽到聲音,迎了上來,“羅小姐,你過來了?”
羅鳶點點頭,“小陳,管先生這幾天怎麽樣?”
護工壓低了聲音,“挺好的,剛剛吃了藥睡下了。”
“好,我在這裏陪他一會,你先出去休息休息。”
“行。要是有事你就叫我,我走不遠,就在樓下。”護工也看得出羅鳶有話要說,十分爽快的應了聲,轉身就走了。
姬寧站在一旁,看着她們旁若無人的交談着這一切,這種被排除在外的感覺深深刺痛了她。
今天已經痛了太多次,而此刻,這種鈍鈍的疼痛,卻恰到好處的提醒着她。
身後的門輕輕合上,羅鳶說:“走吧。”
和所有療養院的房間如出一轍,簡單的房間,透着冰涼和冷清,躺在床上的人,頭發中已經摻雜了銀絲,他靜靜的躺着,平穩的呼吸,藍色的被子蓋到胸口處,他像小朋友一般,乖巧的把手放在身側。
姬寧踉跄的撲到病床旁,手指顫抖不已,隔着空氣,一絲不茍的描摹記憶裏熟悉的容顏,眼淚早已決堤,一滴滴,滴在藍色的被子上,暈染開一個個的水圈。
她哽咽着,嗫嚅的喊,“爸爸,爸爸······”
爸爸,對不起,對不起。
對不起從來沒有真正的了解你,對不起曾經怨恨你,對不起來的這樣晚,讓你終日思念,最不起在你最需要的時候不在身邊······
她再也忍不住,壓抑住心底幾欲咆哮的巨獸,拉開房門,穿過走廊,跑到安全出口的樓梯上,頭觸在冰涼的牆壁上,困難的掏出手機,按下通話鍵。
良久,那頭傳來溫暖如昔的聲音,“阿寧?”
她淚流滿面,“媽媽,媽媽······”
媽媽,你知道的時候,會不會,和我一樣的難過?媽媽,怎麽辦,好難過,連呼吸都呼吸不了了,怎麽辦?
作者有話要說: 因為我不是專業學醫,所以對于AD的任何表述有不恰當的地方,敬請指正,我會改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