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泠然花了好些功夫,解釋清楚了安二丫這件事情的前因後果,本來以為一定會被追問武功身手為什麽變得這麽好。

可是他沒有。

李明祁只是微微皺了皺眉,重點完全放在了另一件事上:“這太危險了,如果于知縣二話不說暗地把你關起來怎麽辦?如果安家的人反水怎麽辦?如果你不小心遇到了武功更高的人怎麽辦?”

泠然一愣,然後聽着他繼續說:“我們可以暗地裏慢慢籌謀,不必把自己擺在最危險的位置。”

身為任務者,要做的就是全心全意完成任務,中間采取的任何手段,擔待的風險,只要成功,不都是值得的嗎?

就算是普通人,原主若是腦袋不傻,能救出父親的話,又怎麽會在意會不會危險。

可是阿祁卻說不是這樣的。

“泠然,在在乎你的人眼裏,是絕不希望你不把自己的安危放在心上的。不管是報仇還是救人,如果你以犧牲自己為代價,那要我怎麽辦,去哪裏找你呢?”

泠然覺得眼眶發熱,翻來覆去的想不出話來,最後結結巴巴說:“不會的,我肯定會保護好你的。”她放低了聲音,臉頰緋紅,“我,我也喜歡你。”

她垂着頭不敢亂瞄,盯着阿祁那雙鞋子使勁兒看,像是要看出個花兒來。

李明祁知道她平時皮得很,一說起這個就不經逗,無奈的笑笑,揉了揉她細軟的發絲。

“他說的對。”安二丫突然敲敲門,自顧自進來,顯然是聽到了剛剛的話,“若是我爹娘姐妹為了救我而死,我這輩子都不會原諒我自己。”

她年齡并不大,可是遭此磨難後卻有一種遠超年齡的沉穩:“方姐姐,你莫要擔心,我姐姐已經傳書信去了京城,不就就會有結果。”

那還要多久?泠然忍不住算算,覺得實在還久得很,但很快又樂觀起來:“我放心的很。”

李明祁欲言又止,随即笑笑:“這幾天是不是都沒怎麽好好吃飯?餓了嗎,我帶了些臘腸,晚上做飯吃。”

他瞧着之前好不容易養起來的小姑娘,臉頰上軟乎乎的嬰兒肥,才幾天時間,又瘦了回去。

“為什麽要等晚上?”泠然扯了扯他的袖子,“不嘛,我現在就要。”

她沖二丫笑道:“等會兒就有好吃的啦!”

安二丫靜靜看着兩個人一前一後穿過院子去廚房,又想起爹娘也是,常常伴着一起生火做飯。

有一種煙火氣的寧靜。

她深吸一口氣,覺得前路也不像之前想象中那麽黑暗,世界上有最污穢的人渣,也有最深情的陪伴。她運氣不好,遇到了前面那一個。

可誰說她這一輩子就遇不到後面的呢?

就這幾天,蓮花縣來了個閑人,每天東走走西望望,去茶樓裏一杯茶就是坐一整個下午。

泠然第一次見他實在賣肉的攤子前面,一個穿着灰不溜秋長衫的中年人,摸着稀疏的胡子,帶着揣摩不透的笑,極像個神棍。

“這西市的屠戶怎麽是個小姑娘?”

阿祁恰巧不在,這會兒也沒有什麽買賣。閑着也是閑着,泠然索性跟他瞎扯幾句。

“屠戶自然不是我呀,不過他是我的未來夫婿。”

“喲。”他又摸了摸胡子,泠然看的心驚肉跳,生怕他一個不小心,把自己那幾根孤零零的胡子也拔掉了。

“那豈不是可以頓頓吃肉。”

“可不是嘛。”泠然點頭,“而且他長得好看,秀色可餐,配上肉就是雙倍快樂。”

灰衣神棍哈哈大笑:“那我可否有幸能喝上一杯喜酒。”

“一定一定。”

這人說走就走,似乎就是來聊兩句,泠然也沒放在心上。

過了不久,蓮花縣突然傳遍了一個消息——青州刺史張經年來了這裏。

泠然突然一個激靈想起了那個莫名其妙的人,出去一問,果然是那個在整個縣城游手好閑幾天的人。

他穿的灰撲撲的,人也不起眼,就這麽悄咪咪隐瞞身份,藏在街頭巷角,摸清了蓮花縣的底。

實在是高,而且足可見這人耐心和優秀的政治素養。

緊接着,張經年大開縣衙,遣人在門口收集百姓的各種意見,若有冤情,盡管上報。

可是一整個白天,一個人也沒有去。

到了黃昏的時候,縣衙門口那個記錄的小吏坐的腰酸背疼,心裏暗暗笑話這新來的大官想當然,這不,就丢臉了吧。

等到這大官走了,蓮花縣依舊是于知縣的天下,又有誰膽敢在這個時候給于知縣下面子。

他正準備收工,遠處相攜來走過來兩個女子。

前面一個先開口:“我是西連村的安二丫,要狀告知縣于濱海強搶民女,逼良為奴。”

小吏大驚,剛想呵斥她休要胡說八道,肩膀一沉,不知道什麽時候,張經年已經來到了他身後,把他按了下去。

“記。”

小吏只好依言記下。

那女子說完,就站在了一邊,另一個姑娘開口。

“我是方泠然要告蓮花縣申毅,誣陷我爹害人,還要告知縣于濱海,因私情關押良民。”

小吏手一抖,在紙上塗出個墨疙瘩。

張經年背着手:“好好好,有關于知縣的案子,本官調查後定會上書到京中,安姑娘請放心。至于方姑娘——”

他跟泠然對視一笑,拍板決定:“明日,本官就當衆審這個案子。

第二天,

縣衙門口聚了許多人,一半是來看熱鬧的,一半是來看看這刺史大人是不是真的如他說的那樣,要給百姓一個公道。

正堂上面坐着兩個人,于知縣臉色鐵青,在屋子裏悶出了一頭的汗,全然沒了之前說一不二的模樣。

張經年換了一身官服,摸着胡子品着茶,悠閑的像是來看戲,完全沒有百姓想象中威嚴的包青天的樣子。

到了時間,堂役擊堂鼓三聲,三班衙役兩廂伺立,齊聲高叫“升堂”。張經年放下手中的茶,終于正經了一點。

“原告被告帶上堂來。”

泠然同許久未見的方老爹跪在一起,另一邊則是申毅和齊玲兒。

于知縣這幾天夾着屁股做人,也不敢再由着兒子到處惹事,生生把于州給關在了家裏。齊玲兒找不到于州,也只能和申毅待在一起。

昨天小吏去申家通知他明天去縣衙聽審,申毅心驚膽戰,一晚上心神不安未能入睡,早上的時候眼下一片青黑,很是憔悴。

可齊玲兒卻容光煥發,精神抖擻,她堅定的認為這是自己大發光彩的好機會。

這些天自己頻頻受挫,若是……若是這一次能得到貴人的青眼,她就可以吧方家父女踩在腳下,離開蓮花縣,去往更寬廣的地方了。

張經年皺眉:“你是申毅,你旁邊這個是誰?閑人觀審不得入堂。”

申毅緩緩轉頭:“玲兒,你……”

這怎麽可以?

齊玲兒急忙開口:“大人,我不是閑人,我是,我是申大哥的未婚妻子。”她喃喃重複道,“對,我有資格上堂的。”

申毅看向齊玲兒的目光,多了一分感動和驚訝,又多了一分真情。

玲兒是怕他一個人應付不來,才一定要陪着自己的吧。而且,她這麽說的話,是不是已經知曉自己的心意了?

張經年不管這些瑣事,之間一拍板:“原告先陳明情況。”

“方老爹鼓勵的看了女兒一眼,泠然上前一步開口:“民女方泠然,我父親方昱在蓮花縣開了一家醫館,為人慷慨熱心,醫術高超,常常義診。兩年前,申毅帶着他母親申氏尋我爹看病,此後每隔一個月都會來我家的醫館拿藥。”

外面觀審的百姓安靜下來,靜靜地聽着。

“可他家境貧寒,除了最開始的幾次,後面都拿不出藥錢。我爹不忍心看申氏無藥可醫,便給他們家賒賬,可是這賬雖然記下了,申毅卻并還不上來。”

申毅急着打斷她:“是你們的藥太貴了,我白天在酒樓記賬,晚上抄書,還變賣了家中所有的值錢的東西,可都抵不上這黑洞。”

張經年呵斥:“若非我允許,不得插話。”

泠然繼續說:“看病哪有不花錢的,我早料到你會說這樣的話,大人,這是我爹給申氏開藥的藥方,我找了給我爹的醫館提供藥材的趙關,可否請他上來說話。”

張經年:“傳人上來。”

一個黑瘦的漢子從側邊進來了,行了個禮,憨厚的站在一旁,也不開口。

張經年只好又說:“允許你說話。”

趙關看起來憨憨的,說起話來條例明晰,如數家珍的把自己賣給方大夫的藥的名稱和價格一一說來。

張經年對着手中的藥方看,價格竟然差不了多少。

他在心中感嘆,這方大夫已經是夠仁義的,看病不要錢,給藥也是一文不賺,甚至有些還抹了零頭。

他正色道:“申毅,這藥方和價格你可能确認?若是正确的,方大夫可并沒有賺你的錢。”

申毅漲紅了臉:“我,我不通醫術,不記得了。”

張經年皺眉,看見泠然在堂下眼睛亮晶晶的,于是點她說話:“方氏泠然,你有什麽要說的?”

“既然申毅不記得藥,自有別人記得,他常常在酒館為母親煎藥,有廚房的學徒替他幫過忙,不妨宣人前來問一問。”

張經年剛要開口讓衙役去找人,申毅突然猛地擡頭:“我,我想起來了,藥方沒錯。”

說完,他飛速的低下了頭,外面響起了一陣噓聲。任誰都看得出來,申毅這是心虛了。

張經年繼續按照程序問:“原告還有什麽要說的嗎?”

泠然當然還沒完:“申毅誣告我父親治死了他母親,可申氏的病本來就重,在她重病前半個月,申毅曾找過城東李大夫瞧過,可否請他上來說話。”

衆人是萬萬沒想到,方泠然竟然還找的有證人。

李大夫進來之後,一口氣把自己知道的都說了:“申氏多年勞累,全身都是病,五髒六腑都受損嚴重,只能拿老參好好将養着。我那日只是替他看了一眼,他不肯花錢買老參,就帶着他娘走了。”

李大夫跟方大夫可不是一個路子,他的便宜可不好占,素來是一分錢換一分貨,絕不賒賬,還被人吐槽過是鐵公雞。不過他的娘子是個厲害人,任誰來也不怕。

申毅顫抖着想要說話,齊玲兒搶在前面說:“誰知道你有沒有被收買?你說這話可有什麽證據?”

那倒确實沒有,李大夫搖了搖頭。

張經年揮他退下:“這個先不作數。可還有什麽補充?”

泠然早就預料到這個情況,也沒有多失望,搖了搖頭,表示說完了。

接下來就該申毅這邊說話了。

申毅昨天晚上一夜未睡,想了許多話,到了公堂上,卻一下子忘了個幹淨,只好結結巴巴道:“我娘親患病,我白天在酒樓給人算賬,晚上抄書……”

張經年拍板:“這些我都知道了,說重點!”

申毅憋住了,臉都憋紅了,嚅嗫着說不出話來。

齊玲兒又站了出來:“那天,申伯母明明還好好地,叫了方昱來看病,不一會兒就去了,真難道還不夠說明問題嗎?就是他害死了申伯母。”

于知縣終于來得及跟着說話:“本官覺得有道理。”

有道理個屁!

泠然冷笑:“既然申氏好好地,又為何叫大夫去她家?難不成我爹非要大老遠急忙跑去害一個重病在床的婦人?”

鬧事家屬總覺得自己完全占理,去看病出了事就是大夫的錯,卻不想大夫本來就是逆天而行,跟死神搶人命,看好了是理所應當,看不好就是謀害人命。

這麽下去,還有幾個人願意當大夫?敢于當大夫?

張經年斥責泠然不許插話,公堂上一片安靜。

泠然是覺得該說的都已經說了,申毅是無話可說,齊玲兒是滿肚子的話要說,卻知道說出來也沒什麽用,只好閉上了嘴。

這個案子已經很明顯了,張經年剛想要拍板斷案,外面突然有人大喊:“大人,我有話說。”

他進來沖着申毅質問:“好啊,聽起來你倒是個孝子,算起來你從我這裏借了三兩銀子還多,我是以為你有急用才借你的。可是你既沒有花錢給你娘買藥,也沒還錢給方大夫,到現在躲着我不還錢。你倒是說說,你拿着銀子去哪兒了?”

申毅低頭不語。

齊玲兒猛地想起來,申伯母還沒去的時候,申毅送她了一個銀簪子。

她的心砰砰的跳起來,直直的背背也漸漸彎了下來。

方老爹在一旁靜靜地像個局外人,冷不丁加一句:“申氏當時需要兩根人參救命,正是沒錢,才……”

頓時群情激憤。

“都被騙了,他哪裏是個孝子,明明是他害死了自己老娘的命。”

“申毅這個王八蛋,是我看錯他了。”

“好險好險,我還想把侄女介紹給他,還好沒來得及,不然豈不是害了我侄女兒。”

……刺史大人拍板結束了這趟審訊:“方昱無罪,立刻釋放。”

外面響起一陣歡呼,阿祁一直站在外面等着他們,第一時間牽住了泠然的手,扶住了方老爹,宛如人生贏家。

方老爹佝偻着身子,望着外面許久未曾見到過的藍天,眯着眼,笑了。

還是有公道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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