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奉川不知道自己是造了什麽孽。昨天七點起床,今天六點起床,早飯沒來得及吃,餓着肚子拎了一上午鞋,還得見證前男友和親妹妹的偶像劇場唯美一幕。
奉珊接過盒子就繞過舞臺,準備上臺遞婚戒了,她急着上場,完全沒注意到哥哥的情緒。奉川當然沒心情繼續觀禮,轉身就準備回去吃一桌子大菜——他坐在伴郎伴娘桌,一個人都沒有。
蔣環把他強行拉走的時候,他甚至沒有更多想法,只聽到自己肚子在咕咕叫。
再豪華的廁所隔間也沒法容納兩個成年男人打鬥。
奉川以前就沒怎麽和蔣環打過架。不是因為蔣環練過跆拳道或其他武術的原因,他就是天生力氣比常人大一點,可以單手制住奉川兩只手腕,如果手上使不過勁,腿一般也別想有機會。他在蔣環面前和人形沙袋沒區別。
其實半路上奉川就被回憶支配,消極着掙紮一下,就不反抗了。
他今天有點累,而且是說不出來的洩氣的感覺。
奉川的左腿跪在馬桶蓋上,蔣環的膝蓋壓着另一邊不讓他動。
是真的沒法動。
他下巴被擡起來,是熟悉的接吻角度。他想起從期末複習圖書館出來的夜晚,回宿舍的路上經過學校情侶約會聖地,毫無預兆,沒有一點思考,被蔣環摁在樹上親的那次。
是初吻,然而一點兒也不浪漫。
蔣環只模模糊糊說了句“別動”。
其實不說他也不敢動,他倆是腦子抽風了才敢在學校異性戀聚集地昭告天下吧。
那也是奉川第一次察覺到蔣環喜歡摸他耳垂,從微涼摩挲到滾燙。
衛生間目前還只有他們兩個,因為婚禮儀式正在舉行,大家都很關注,但再過幾分鐘就不一定了。兩個人的喘息聲太明顯了。
奉川推不開他,只能用蠻力扭頭避開,像剛才避開他的目光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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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鼻子蹭過蔣環的臉頰,頭埋在他側頸。
而蔣環沒有說話,壓在隔板上抱着他,一擡手,還是摸着他的耳垂。
他們兩個都沒辦法先開口說出那句話。
去年國慶,奉川工作室所在的創業園區有國家領導視察,整體放假修整。他回了老家見父母,第二天就冒着漲價的風頭買了機票和轉乘的火車票,沒告訴蔣環,準備過幾天去見他。
當時他們都在實習,不同城市不同工作,各異的現實折磨,事情多到打開任何一個社交軟件都想吐,在房租和地鐵費之間掙紮,回到住處就只想睡,偏偏又有更多的事讓你不能睡,想着維持現狀還是跳槽,又容易陷入“為什麽這麽無能”和“以前怎麽沒有早考慮過這個問題”的自貶漩渦裏。
他們很久都沒有溝通交流過。
奉川在吃飯或者休息的間隙,總是打開那個對話窗口,打了一句開頭,自己審視半天,又親手删掉。
他記得看過一句話說,想要的人和事,就要自己努力去争去求,他也想起老師無數次在課上強調社交軟件給人帶來的情緒誤解有多嚴重。
所以他想見面,想見面到其實很害怕自己就算去了,蔣環也騰不出時間來看他,他也要買票。
但是就是那天晚上,蔣環先發的消息。
——“分開一段時間吧。”
——“好。”
有矛盾至少還能調節,連矛盾都沒有了,不過就是溫水煮青蛙。
奉川把收拾了一半的衣服又放回衣櫃,照常洗澡睡覺關燈上床。
又還是很難過,難過得翻來覆去睡不着。
他坐在床上,注視黑暗的房間。
想和蔣環打電話,特別想見他,想親耳聽見他的聲音、和他說話。
他以為自己十六歲後就不會再有那種感受,接到電話,急匆匆請假打車趕過去,看着把自己帶大的爺爺躺在病床上,嘴歪着等人喂食,基本的排洩都要靠護工。
他沒忍住,轉過頭去沒有看下去。
回醫院的路上,他說自己要去買一本輔導書,和父親揮手走了另一條路,一路狂奔着到學校操場跑步。他大口大口的呼氣吸氣,眼淚大顆大顆掉下來。
不是難過,也不是痛苦,就是身體有一個洞,嘩啦嘩啦的倒出連自己都無法理解的情緒。找不到人去怪罪,沒有一點點辦法。
可即使這樣,他還是回複的一個“好”,簡單到不需要網絡緩沖。
奉川起床穿好衣服,拿着鑰匙和現金,怕吵醒父母,輕手輕腳出門去點燒烤和啤酒,因為只點酒會很奇怪。鄰桌的一群人正在兄弟聚會,實在看不下去,拉他過去一起喝,一場的昏天黑地,送他回家的時候,父母被吓了一大跳,還認真嚴肅詢問他有沒有和社會上不三不四的人勾結。
他當時喝得爛醉也一滴眼淚沒有流。
他明白他已經不是十六歲。
不是所有合适的人就非要在一起的。
也沒有誰離開誰就會立即死掉。
不是的。
今年國慶他還是回家,陪妹妹來婚禮。他被困在衛生間狹窄的單間,他靠在那個混蛋的肩膀上,他的眼淚洇濕了一片布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