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世間每個人都幸福那是最好的了

春三月,廊前的風熏軟得讓人不自□□心萌動。雲煦站在階下,越發的不自在起來。他來早了,那三人還沒有來,也不知今日會不會來了。雲煦的心微微不安,咬唇低頭時,園門處衣角擺動,謝洵來了,攜來一抹春的顏色。

呃,是謝洵今天穿了一身淺碧絲袍,瞧着便跟春天染為了一色。

雲煦見禮,“洵哥。”聲音不自禁地有些慌亂,好像怎麽也控制不住平穩,鎮靜,鎮靜,謝洵不是那樣的人,那書絕不是謝洵送的——

謝洵已回禮:“煦弟。”

他的聲音好像也不平靜似的!雲煦不由看向謝洵。

謝洵今年十六歲,容長臉,五官柔和,眉眼可親,清靜的眸光中有一種溫和的明亮,笑起來的樣子尤其高潔良善,皚如白雲,素來有超越年齡的莊靜平穩,不過……今天為什麽目光倏地避開自己,臉頰隐隐地泛紅了?

這樣子的謝洵,真是見也未曾見過,雲煦心嘩的沉下去,好一會兒浮不起來。

那書,竟然真的,是,謝洵送的?

雲煦覺得自己有些透不過氣了,好在他的臉皮貌似比謝洵厚一些,因為熱度這一會兒才燒到臉頰,然後不受控制地暈染到耳朵根。

空氣陡然升了溫,兩個人大約都覺得熱,天氣轉暖,他們穿的有些多了,定是這個原因。

他們入室內坐下,跟謝洵的小厮奉上茶。雲煦見謝洵擡衣袖喝茶的動作簡直是在掩飾不安,大失往常優雅水準。

其實能看到謝洵這個樣子挺不容易的,因為一直以來謝洵都在嚴格的教育下不現喜怒哀樂,比多年清修學道的謝凡還不像一個真人。

那麽一個少年人,将自己的所有情緒都掩藏起來,不累嗎?即便不累也有些可憐。

雲煦知道自己的同情心又在亂泛濫。

謝洵如何會可憐。

謝洵是安國公謝凡的嫡長子,爵位承襲人,自然能忍常人所不能忍。

Advertisement

不過對着這麽一個陡然生動起來的謝洵,雲煦不由自主的有些慌亂。

室內的靜讓人如坐針氈,終于謝洵開言:“煦弟——”

雲煦一驚,——不待聽謝洵下文,門際衣衫拂動,沈微進來了。

謝洵止住話。

沈微今年二十二歲,父母早逝,七年前被謝凡收為男寵。此人容貌絕美,據說府中不管男女老少沒有敢與他對視的——怕被他的美色迷住了;也沒有不見着他就懼的,因為自他接管府中事務、取代了以前的二老爺謝庸以來,府中懈怠偷懶或違規違紀的下人就悄沒聲的不見了,大家暗地裏說沈微一定是有妖術迷惑了安國公,只是誰也不敢宣之于口。此時彬彬有禮的行禮:“兩位小爺早。”。

他這麽一出現,室內的溫度降了下來。雲煦覺得安穩,謝洵也若無其事了。兩人回禮。門際,宋軒走進來。宋軒今年二十四歲,兩年前科考時名落孫山,自殺時被謝凡救了,被收入府中為男寵。宋軒博覽群書,沒有他不知道的典故文章,随意起個頭就能背通篇,是一本行走的辭典。生得也眉眼清秀,笑起來的時候尤顯單純明淨,整個人跟沐浴陽光似的,讓人有幸福感。幸福——謝凡的男寵會幸福嗎?

也許吧。

雲煦願意這麽想。

世間每個人都幸福那是最好的了。

四人落座,宋軒、沈微教謝洵、雲煦琴畫,宋軒善琴,沈微善畫,本是分別授課的,因沈微想學宋軒的琴,宋軒想學沈微的畫,便一起上課了,反正謝凡每天清修打坐,沒人理會他們怎麽學。

謝凡是本朝一個傳奇的人,日常尋道修仙不見人,可當有外敵入侵或暴民叛亂的時候皇帝請他出山領兵平亂,每每籌劃周密,戰無不勝,然後脫了戰袍躲家裏的白雲觀繼續修道,世事不管,尋常人不見。謝凡這麽往觀裏跑是因為觀裏住着另一位神人,當今皇帝的堂侄,廣寧王宗境,也就是雲煦的親爹。宗境娶的第一個妻子因參加皇家宴席時犯錯被皇帝賜死,皇帝給宗境又指婚盧氏,雲煦便是盧氏生的,可宗境心灰意冷,日常尋仙訪道,很少歸家。雲煦成長的日子裏對這個爹幾乎沒有記憶,去年中秋,宗境仍沒回家過節,盧氏便以學琴畫為名将兒子送到金陵謝府。宗境琴畫之藝皆當世無雙的,結果雲煦仍是沒見到自己的爹,謝凡派了沈微宋軒兩人教雲煦琴畫,謝家的嫡長子謝洵陪學。盧氏傳話給雲煦:“你爹不見你,就一直在謝府別走,直到他肯見自己的親兒子。”雲煦便這麽在謝府住下來,已經大半年了。

雲煦喜歡謝府,江南庭院,景美是其一,喜的是謝家少年人多,熱鬧,日常與謝洵處得也好。哪想昨日忽收到那樣一本書,而謝洵今天是這樣的表現!

雲煦幾乎想哭,他可不想步自己爹的後塵,與謝家下一代再來個斷袖戀,母親還不得氣瘋了。

他這麽左想右想的時候,那邊謝洵已回完琴課,宋軒請雲煦回課。

雲煦彈得一塌糊塗,錯好幾個音,漏了一大段譜,幾乎彈不下去了,他昨天根本沒練。

雲煦心虛臉紅,宋軒颔首微笑,只說:“今天就不學新的曲子了,兩位小爺回去再溫習一天。”沈微微笑:“春水圖兩位小爺可畫了?”

謝洵雲煦都說不上話來,還是雲煦道:“我今天回去多畫兩幅。”沈微宋軒對望,都覺得有些不同尋常,不過這兩人,依舊面帶微笑,都跟很尋常似的,同時說,今天的課就到這裏了,禮貌告辭。

雲煦回自己的住處——方進院門,見謝洵的堂弟謝涓在廊邊似笑非笑的看他,笑容裏透着幸災樂禍。

雲煦心一驚,自己又什麽東西落他眼裏了?書房裏寫的字忘了避諱?桌上的插花搭配得不文雅?還是前日精心做的美人風筝被他偷着放了?

“涓哥。”雲煦笑喚。

謝涓雙手背負身後,唇邊的笑意加深,“煦弟,這一次你可逃不過了——”

謝涓踱着步子走,忽的得意洋洋從背後拿出一本書來。

雲煦頭轟的一下,三兩步沖到廊上,去奪謝涓手中的書,謝涓早大步跑開。

“涓哥你還給我!”雲煦急了,臉漲通紅的追。他們這麽一跑一追,一衆的丫鬟仆婦駐足看,從後院直追到前廳,頂頭撞見二老爺謝庸和幾名從事進來,謝庸喝一聲:“孽子!跑什麽!”

謝涓慌忙垂手立了:“爹,本沒跑的,煦弟惱羞成怒要打我,不得不逃。”

“多大的人了,還跟頑童似的,王子為什麽打你,還不是你不尊重,不成材!”

雲煦心裏叫苦,今天謝涓手裏有那本書,怕是要糟糕。

果然謝涓道:“爹今天可是錯怪孩兒了,不尊重不成材的是尊貴的王子,您瞧,我在他房裏發現一本什麽書?”說着将那本書展開給謝庸看。

謝庸唬了一愣,這圖畫,嗯嗯啊,擡眼看向雲煦。

雲煦走到謝庸面前,行禮,咬唇道:“這書,是——我借來的,您讓令郎還我吧。”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