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二月嫁娶
這一天回家的路上,池落始終心不在焉的。
鎮上喜事多了,可鎮上的氣氛卻愈發凝重起來,如暴雨欲來前的黑雲壓境,壓抑沉悶。
少年不許外人進自家院子,也不許她單獨去別人家,所以池落空閑時只能和阮鳳約在家門口聊天。
臨到二月底,阮鳳每次過來時都會給小姑娘帶些東西。有漂亮首飾,有她親手縫制的荷包,到了後來,大大的包裹中竟然還有個紅蓋頭。
“你送我這個做什麽?”池落不解:“我還沒到嫁人的時候呢~”
“落落你不會刺繡,這個是我親手繡的,你若不嫌棄,就留着,以後用,當我送你的新婚賀禮。”
如此精細的做工,恐怕至少要繡上兩個月才可以。池落聽到她的解釋,反而更加疑惑:“你給了我,那你成親時用什麽呢?”
“我不着急成親,還有時間自己繡一個。”阮鳳溫和地拉過池落的手,把串好了金絲線的針放到她手裏,指着紅蓋頭上的彩鳳說:“紅蓋頭要親手繡的才吉利。落落你看這,我現在教你,你要自己把鳳凰的眼睛和翎羽繡好,再在這邊繡上你和你夫君的名字。”
“不要!”池落眉頭一皺,半是撒嬌半是質問。“你是不是有事情瞞我?”
“我天天過來找你,能有什麽事瞞你?”阮鳳輕輕敲了下小姑娘的腦袋,故作嚴厲:“落落你別想偷懶,今天不繡完,我可饒不了你。”
“哦。”池落答應着,心底卻隐隐有些不安。
她制作木偶時學過一些簡單的針線活,但阮鳳這繡工,是她遠遠比不上的。阮鳳會的是雙面繡,正反兩面圖案一樣精美,巧奪天工。她不忍拂了阮鳳的好意,學的認真,慢慢也體會到了刺繡的樂趣。
等廢了好半天繡好彩鳳,要到繡名字時,池落犯了難。
衆人見她和少年形影不離,都當他們二人青梅竹馬,天生一對。可她肯定不能繡少年的名字,要繡也要繡顏燭墨的名字。
“我想繡個‘落’字,再繡個‘墨’字,筆墨的墨。”
阮鳳只當“墨”和“玄”一個意思,是小姑娘對少年的愛稱,沒多想,教着她一點點繡起來。
Advertisement
送別阮鳳後,池落剛進院門便瞧見了推門而出的少年。
視線往他頭上的木簪瞥了一眼,小姑娘慌忙将繡好的紅蓋頭藏到身後,不想讓他知道。
“我回房間休息了。”像往常一樣打過招呼後,她快步往自己的房間走。但剛要進房門,卻發覺自己的手一空,紅蓋頭不見了。
她轉身看向少年,果然見被他拿了去。
那繡了名字的一角剛好被少年攥在手裏,池落怕他多問,忙跑到他跟前,一把奪了回來:“這是我的,同你沒關系。”
“你想嫁人?”燭君燃在人世間活了十年,嫁人娶妻這樣的事,多少看到聽到過一些。
小姑娘在外面和人說的話,他自然也聽到了,包括她要繡那個“墨”字。
“我才十五,嫁人還早呢。”池落收好紅蓋頭,怨憤地瞪了少年一眼,小聲嘟囔:“再說了,我身上有你的毒咒,總不能帶着你一塊嫁人吧?”
少年沉默不語,池落也不指望他會因此解了自己的毒咒,于是跟着沉默。
“‘墨’是誰的名字?”過了一會兒,少年又問。
“沒誰,我随口編的。”池落盯着他冷情的一張臉,故意打趣說:“怎麽,你該不會希望我繡上你的名字吧?”
少年眸光微微一變。
池落怕他惱羞成怒,立即說道:“我開個玩笑而已,你別當真。你的名字都是假的,自然不會在乎我繡什麽。”
少年臉色更差了。
池落猜不透他到底是因為自己沒繡他而生氣,還是因為那句玩笑話而生氣。想了想,覺得肯定是後一個原因。
她正糾結要不要為自己“不合時宜”的玩笑話道歉,就見外面來了兩個她不認識的中年男人。
其中一人生的人高馬大,一臉絡腮胡,瞧着兇悍無比。另一個儒雅清瘦,面帶微笑。
池落察覺到少年面露不悅,立刻不動聲色地按住他的手,然後問不速之客:“你們是誰?”
“小姑娘莫怕,我是負責監管咱們這一片的孫保長。”儒雅男子笑道:“我聽說兩位搬來不久,還未婚配,想問問小姑娘可願參加鎮上下個月舉辦的祭雲會?”
“祭雲會是什麽?”
“是咱們這的慶典,參與的适齡未婚男女可得千金……”
祭雲會,未婚男女……
池落握着少年的手一緊,恍然大悟:難怪阮鳳和金老板再三叮囑她要和少年“成親”。
三月份,是南雲國向雲翎宮進獻年輕男女的日子。
“孫保長,您可是打算把我送進雲翎宮?”池落打斷孫保長的游說,氣憤之餘,又覺得有些悲哀。
這兩個人,明知這祭雲會是什麽,明知去了雲翎宮生不如死,還來忽悠她和少年這倆外地人。也許正是因為他們什麽都知道,所以才把主意打到了“外鄉人”身上。
她見孫保長和虬髯壯漢俱都變了臉色,自嘲地笑了笑,接着說:“我沒那麽好糊弄,也沒那麽好心。我勸你們還是走吧,別想動用武力,你們打不過他。”
“他”自然指的是少年。
不用池落提醒,保長他們也看出了少年不好對付。但總得試一試,親疏有別,若不然該送去的,就得是自己看着長大的孩子們了。
保長拍了拍手,外面“呼啦啦”又進來了七、八個人。大多年輕力壯,拿着大刀、斧頭和繩索。
池落認出了其中幾個人,都是住在這附近的。看來他們早就商量好了,此次若不能把人騙去,就把人綁了去。打鬥在所難免,她拉了拉少年的手,低聲叮囑:“你別把他們打死了,我不想家裏都是血。”
衆人被少年身上的凜冽氣息駭住,猶豫了一下才敢往前沖。少年身手敏捷,他們還未看清動作,就東倒西歪地摔在了地上,有的斷了胳膊,有的斷了腿,手裏拿的武器也都碎了。但地上,确實一滴血都沒有。
少年從容不迫地處理好不速之客,不疾不徐地回到了小姑娘身邊。
池落緊張地打量着少年,見他沒有受傷,也沒有像以前一樣失去力氣,稍稍松了口氣,但又不禁疑惑:
之前少年兩次殺人後,俱都虛弱到站立不住,仿佛受了重傷。這次沒有人死,少年便什麽事都沒有。難道他一旦殺人就會遭到“詛咒”和“反噬”之類的?
“小姑娘,小兄弟,你們莫要怪我心狠,我實在是沒別的辦法了。”孫保長一條胳膊變了形,白着臉向二人解釋。
“沒別的辦法?”池落緊緊攥着少年的手,咬牙反問:“雲翎宮害人,你們不去找他們,反過來害我?現在發現打不過玄竹了,就來假惺惺地解釋。呵,我的命也是命,我不會理解你們,也不會原諒你們。”
比起雲翎宮明明白白的壞,這些人的“惡”更叫她寒心,也更叫她無奈。她是想理解他們,可她還沒善良到就這樣犧牲自己,誰的命不是命啊。這次若不是有少年在身邊,她一個人早被他們擄走了。
燭君燃冷冷地彎了下唇角,偏頭問身側的小姑娘:“殺嗎?”
殺嗎?池落原本是氣憤到想狠下心的,只是覺得沒必要。這些人奈何不了他們,她和少年離開這個是非之地就好了。
“玄竹,你殺人後身體會難受對不對?雲翎宮的事和我們無關,我不想讓你因為這樣不值得的事情殺人。”
燭君燃的手還被小姑娘握着,這樣的話叫他覺得意外。小姑娘不是在為那些人開脫,更像是不願他殺戮後遭受折磨。
他體內的反噬,其實和殺人無關。他知道小姑娘有所誤解,卻沒覺得生氣,也不打算和她解釋清楚。至于院中這些人,還是殺了吧,他覺得礙事……
就在這時,門外一襲藕色衣裙一閃而過。
阮鳳跑到池落面前,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最後轉身朝向保長和鄉親們,雙膝一屈直直跪了下去。阮鳳的母親追在她身後,進來看到院中受傷的衆人,又看到跪地的女兒,嚎啕大哭起來。
看到痛哭的母親,阮鳳跟着落下一滴淚,但仍是目光堅定地朝着衆人拜了一拜,懇求說:“父親,母親,孫伯伯,請不要為難落落。我願意去祭雲會。”
“鳳兒,我兒子已經去了,若我還留不住你,我怎麽對得起他啊。”保長見阮鳳如此,再沒有先前要綁池落時的堅決,人仿佛一下子老了十歲,也跟着跪了下去。
“我知道您是為我好。我心意已決,若您執意要落落去,那我絕不茍活。”
聽她如此說,孫保長站起身,領着受傷的衆人,勸說着哭泣的阮鳳母親,離開了院子。
池落扶起地上的阮鳳,問:“這就是你送我紅蓋頭的原因?你早就想好了要替我去?”
“落落,這事與你無關。我不去的話,就算不是你,今年也會有別人。”阮鳳的臉上是池落從未見過的神情,那是一種對自己“宿命”欣然接受後的坦然與無畏。
“你不要記恨孫保長,他只是疼惜我。他們本心都不壞,只是這世道叫人迫不得已。原本我是要嫁給他兒子做媳婦的。嫁了人,我就不必去雲翎宮。可孫哥哥半年前被雲翎宮抓走了,音訊全無。落落,我不願嫁給別人。”
“你去了,那你爹娘怎麽辦?”
“大虎會照顧他們。我們這,沒有一戶人家沒失過親人,我爹娘會走出來的。”
阮鳳生了一副好模樣,若想嫁人,沒人不願意娶。但她早在池落搬來之前,就給自己選了這樣一條不歸路。
池落都聽明白了。這樣的世道,總歸是要有人去的,不是她,不是阮鳳,也會是別人家的姑娘小子。
除非,沒了雲翎宮。
池落說不出安慰的話,也說不出保證的話,最後只是看着阮鳳的眼睛,鄭重道:“你是我在這認識的第一個朋友。”
阮鳳揚起一抹笑,摸了摸小姑娘的頭:“這段時間認識你,我也很開心。”
阮鳳離開時,昏黃的日光将小院鍍了一層暖暖的金色。池落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門口,禁不住有些難過。
燭君燃嘆了口氣,走到小姑娘身前,擋住了她望向門口的視線:“走吧,我帶你離開這裏。”
這地方原本是小姑娘選的,她喜歡,他随意。但現在,已經沒有留在這的必要了。若是繼續留在這,他也保不準自己不殺人。
作者有話說:
開春了,該讓雲翎宮遭點報應了。
這篇文的基調大概就是酸甜口的救贖向戀愛,玻璃糖有,刀子糖有,齁甜的糖有,可能還會來點點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