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殊途劍
“況且,你天賦沒那麽高。”
程伏:“……”
雖然知道燕離說的是實話,但她依然有些心梗。
程伏深吸一口氣,垂眸細細打量燕離給她的這把劍。
劍身纖長,柄上有暗紅內嵌的“殊途”二字,配着暗沉底色,字樣不甚明顯。
她右手掌心平托劍身,左手按在劍柄上,徐徐抽劍出鞘。
整把劍比裹着鞘的模樣相較更加細長,劍背仍然古樸無光,很不起眼。
磨得最鋒銳的劍刃隐在忽明忽暗的燭光下,偶然的時刻,才鋒芒一現。
程伏眼神都融在劍上,眸裏閃着奇異的光。
說不出為什麽,乍然看到這劍,她便好似被這把古樸沉着的劍攝去了心魂。
在軀殼最隐秘的深處,似乎真的有那麽偏遠的一隅,在與這把素未謀面的劍以相同頻率共振着。
她的心從未這樣澎湃過。
明明只是一柄死物,內裏卻像是蘊含千言萬語般,只待一個與之相通的修者,慢慢揣摩其中真意。
程伏沉醉又虔誠地将臉頰貼上冰冷的劍身,默然又執着地感受着。
直至現在,程伏才真切地感覺到,她真的來到了一個與曾經生活的地方完全不同的異世界。
此刻,她擁有了一柄劍,成為了一名執劍修士。
程伏溢于言表的撼動逃不過燕離的眼睛。
燕離長睫低垂,看不見眸色,不知在思索什麽。
随着燭光一明一暗的頻率,燕離的指節在桌案上有一下沒一下叩着。
篤篤之聲中,燕離沉靜地開口:“這把劍,名為殊途,是能跟法修高度契合的靈劍,鑄劍師亦是為了它能被法修驅使,費去不少心思打造的。”
程伏緩過神來,眼瞳在燕離身上重新聚焦。
她聞言,有些怔愣,脫口而出道:“竟還有專門為法修鑄劍的鑄劍師嗎?”
燕離沒答,殿內又一次陷入沉寂。
直到程伏尴尬得想要直接找由頭告退時,燕離才出聲道:
“沒有。這麽多年來,以法修之身習劍道的唯有一人。而那鑄劍師,也只為那一位法修鑄劍。”
程伏收劍入鞘,沒再說話,只朝燕離深深彎腰,堅定道:“弟子拜謝師尊,定不負師尊所望。”
燕離顯然不愛聽這樣的話。
她皺皺眉道:“不必與我作任何承諾。我既收你為徒,便意味着不管功名何等、榮辱如何,終身都是我的徒弟,你不必因為達不成所謂‘劍尊弟子’應有的成就而感到羞愧。”
“世俗的名利意義我從不會在乎,你只要記得,你是我的弟子。我的弟子是何等人,自有我來兜底。”她字字清晰,擲地有聲道。
燭火搖曳的大殿,有一瞬的寂靜。
程伏的臉隐在燭晖映照不到的陰影處,身形卻拉出一條長長的影子,投在金縷雕花的壁上。
“是。弟子,謹遵師尊教誨。”
-------------------------------------
是夜,風清露白,明月高懸。
下了晚課的止妄學子三三兩兩走出學舍,風裏依稀飄來幾個女學生脆生生的笑語。
不多時,山腰間的學舍便齊刷刷地熄了燈火,取而代之的是山腳時不時亮起的點點燈光,學子們都回到宿處,正洗漱準備歇息。
而臨近山頂的燕離寝殿旁,有處四四方方的水池子。
細看之下,能發現池中清水皆冒着霜寒的冷氣,冰冽冽的,不必靠近就已令人遍體生寒。
池邊卻有個影子,掩在漆黑如墨的夜色中,和着寒池裏的冰氣簌簌舞劍。
正是程伏。
燕離回房之前給她指了個方向,就是此處的洗劍池。
這池子曾經用于鍛劍,歸了燕離後,便被劃為練劍之地。
池中寒意精粹,溫度趨近冰原最凜冽的時節,其中池水仍然不凝結成冰,還冒着寒氣流動,最适宜劍意與水有牽連的修士習劍。
程伏身着單衣,對着池邊的冰寒之意毫無所覺。
劍意帶起的冷風頓止,她随手挽了個劍花,便唰一聲歸劍入鞘。
這具身體果然如068所言,天賦很高,而且施術的熟練度也不差。
她只花了兩個時辰,就将原身會的法術使了個七七八八,總體來說比較順利,還算得心應手。
不過對于這把所謂的“與法修契合度極高”的殊途劍,程伏只能夠勉力往裏注入一部分靈力,卻無法以靈力驅使它。
她微微蹙起眉頭,眼神凝在劍上,決定明日一早去詢問燕離。
燕離讓她在此處練劍,自然也準備留她一宿。
程伏思索着燕離給她指的書房方向,她今夜的宿處,正是書房。
-------------------------------------
被燕離敲醒的時候,程伏覺得她才剛剛閉上眼睛。
“午時了,你打算睡到什麽時候?”
燕離冷冷的聲音把程伏震得周身一激靈。
她迷迷糊糊揉開眼睛,這才發覺天色大亮,已經日上三竿了。
程伏一個鯉魚打挺跳起來,動作迅速地整理衣冠。她昨晚太累,是和衣睡下的。
她一邊理一邊道:“師尊,我馬上好,沒耽誤事吧?”
燕離面無表情:“耽誤大事了,我清早向掌院引薦了你入學,想等你醒了帶你去學舍。哪想你睡到現在?入學第一天,你便錯過了所有早課。”
程伏的手頓住,不可置信地瞪大眼:
“剛引薦我就算正式入學?還有早課?師尊你不要急着趕鴨子上架啊!”
燕離瞥她一眼,聲調淡淡道:“因為是我的引薦。還有,你作為我的徒弟只有早間的理論課需要上,演武實操這方面,由我手把手全權負責。”
程伏耳朵聽着,手上已經飛速套好鞋履,正準備奪門而出時,突然覺得有什麽不對勁。
她停下邁出門檻的腳,眨了眨眼問道:“師尊,你知道我的名字嗎?”
燕離頓了頓,昳麗的臉上,罕見地出現有些僵硬的神色:“不知道。”
“那師尊你是怎麽引薦我的?”程伏眼裏的疑惑快要溢出來了。
發色雪白,容色絕豔的劍修微咳一聲,道:“我說我收了個徒弟,讓他錄入一下學籍。”
程伏無語地擦了擦額汗。
她甚至都能想到她的師尊是怎樣高貴冷豔地走到掌院面前,扔下一句“錄入學籍”,掌院還沒來得及問她徒弟叫什麽名字,就只看見她雪發如瀑的背影了。
許是為了緩解尴尬,燕離又咳了一聲,說道:“你今日……暫且休息吧,無需上課。”
程伏看着自己身上剛剛撫平整的褶子,陷入了呆滞:“那師尊你走吧,我再睡會……”
燕離點頭,剛擡腳準備離開,又想起什麽似的回頭問道:“你叫什麽名字?”
程伏有氣無力地蓋上小被子。
無容劍尊收徒的消息,僅僅半天,就席卷并震驚了整個止妄學府。
繼紫雷之後,尖子生們終于炸鍋了。
無容劍尊是何等人物?
抛開縱橫五大靈域的實力不說,單說這個容色絕豔的女劍修,就已經俘獲了無數劍修的心。
哪怕不習劍的修士,在提起無容的時候,都會恍然一拍腦袋,說:“哦——就是那個生得極美、一頭雪發的冰山女劍修。”
燕離的實力與容貌,在五靈域中,更像一個可望不可即的傳說。
人人皆知她性格清冷,不問世事,偏偏實力強勁無匹,不容衆人忽視。
她的劍,是五大靈域中最強的劍。
傳說燕離領悟的劍意曾牽動星月,背水一戰能夠窮盡星辰。
她所使的劍招堅韌圓融,與任何劍派或劍法分毫不沾,瞧不出什麽路數和劍法影子。
重劍無鋒,她只是極樸實無華的劈砍點刺,便能縱橫五域,讓人無從應對。
青山掌門在觀燕離出劍後曾嘆道:“天地廣袤,難容一劍。”
最強一劍自是被冠以劍尊的名號,而因青山掌門這句評語,世人皆稱她為“無容劍尊”。
止妄學府裏,七成是劍修,故而太多向往無容劍尊的學生,做夢都想要拜入劍尊門下。
只可惜,無容劍尊從來都是那副清清冷冷的模樣,似乎也沒什麽收徒意願。她坐鎮止妄百年,門下未有一人。
如今劍修居然收徒弟了,收的還是個法修!
止妄衆人眼紅得不行,又聽說這個法修明日會來上課,一個個伸長了脖子都想看這個被劍尊收徒的法修有什麽異于常人之處。
衆生都沒想到的是,這個破例被劍尊收下的弟子,開學第一天就沒有來上課。
止妄衆人在震驚于劍尊弟子任性的同時,也更加确信了這弟子必定是個天賦異禀、萬年難遇的天才法修。
劍尊授課時的吹毛求疵程度,他們至今心有餘悸。
這般怠懶的弟子能夠被劍尊所容忍,恐怕那人身為法修,習劍上的天賦更甚他們這些自小修劍道的。
止妄學子們在憧憬了一陣劍尊弟子的驚才絕豔後,開始對程伏的到來無比向往。
程伏并不知道,自己已經在止妄學府的流言中被扣了一頂巨大的高帽子。
她一覺睡到傍晚,天已微暗。
燕離不在殿中,程伏心中牽挂着驅使殊途劍的事,便又去洗劍池練了一會兒,肚子就咕咕叫了。
此時天色徹頭徹尾黑下來。
程伏估摸這個時間點已到亥時,齋堂不知是否還開着。
一番思索下,肚腹的饑餓戰勝了一切,程伏便仍然按記憶裏齋堂的所在行去。
她邊走邊想:“好菜是沒有了,撈些剩飯冷菜填填肚子也好。”
路上隐隐能看見山腰處的教舍竟有好幾間還亮着燈。
程伏啧啧感嘆了下,心道頂級學府的學生就是非同尋常,用功至此。
離齋堂漸漸近了,程伏意外地發現,齋堂處燈火仍明。
就在她要邁入齋堂的一瞬,068的聲音突兀地響了起來。
“宿主請注意,您本次魂體交易的任務對象正在附近!請盡可能抓住機會,在目标面前塑造良好的第一印象!”
程伏呆住,她的攻略對象辛雲澤這麽晚還在齋堂?
此刻她已踏入齋堂,打眼望去空無一人,只有取飯的窗口零零散散的駐足着幾個阿姨。
想來是這個點已經沒有多少學生來此,正在談笑休息。
剛這麽想着,程伏臉上就被一陣迅疾的、有人快速經過帶起的涼風掀起了兩側的發絲。
眼前視線瞬間被頭發糊住,耳裏傳來一個響徹齋堂的少年聲線。
“阿姨,老三樣,再加五碗靈米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