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杜明瀾
程伏:“……”
她承認,就在一瞬間,她被這一口氣要五碗靈米飯的豪氣幹雲深深折服了。
程伏昨天第一次來止妄齋堂吃飯,也向打飯阿姨要了一碗靈米飯,想嘗嘗這飯和普通的白米飯有什麽區別。
打飯阿姨一邊盛了兩大勺靈米,一邊笑盈盈地對程伏說道:
“小姑娘是第一次來止妄?那可真得好好嘗嘗這靈米!在外邊不容易吃着這樣好的米。靈米什麽功效?姑娘你要是個修士,吃了就夯實經脈、凝練功力!若不修仙吶,吃了也是強身健體,總之好處不少。”
程伏聞言,滿懷期待地跟阿姨攀談起來:“這樣神奇嗎?若我經脈阻塞不通,吃這靈米會不會有所幫助?”
阿姨将盛滿米飯的白瓷碗往程伏面前的深黑托盤一端,又轉頭手腳麻利地給程伏打菜,嘴裏不停歇地道:“自然有幫助啊。這靈米推行以來,學府裏那麽多尖子生,吃了沒有一個不說好——”
于是程伏歡歡喜喜地接過食盤,心情雀躍地多要了一碗靈米,準備今日在學府齋堂大快朵頤,好好犒勞一下自己受傷的心靈。
哪知只吃了半碗,程伏就徹徹底底吃撐了。
這飯功效非不非凡她沒吃出來,但特別頂肚子是真的。
程伏回想昨晚她痛苦地要了兩個飯盒打包靈米的模樣,忍不住用看生産隊的豬的眼神深深看了辛雲澤一眼。
這位據說是天才的劍修以狼吞虎咽之姿扒着碗裏的飯,嘴角還沾着不少米渣子,依稀可見五官端正秀氣。
原本是個挺俊的小夥,生生被吃相折騰得風度俱失。
這副尊容,看上去不像是什麽正經劍修。
程伏默然地看了一會,神情麻木地到打飯窗口前要了一碟清炒靈植和一盤紅燒嫩獸脊,沒敢要靈米飯。
昨天剩的飯還在宿處的鮮儲櫃裏,整整一大碟,夠她餓的時候當夜宵了。
她尋了個距離辛雲澤不遠的位置坐下,一邊吃,一邊思索。
怎樣才能搭讪到這位天才飯桶,并且留下一個好的第一印象?
這問題還沒思索多久,就随着面前情景失去了思索的必要。
程伏面前兩碟菜才堪堪下去小半碟,辛雲澤已經風卷殘雲地掃淨五碗靈米加上四碟靈蔬炖獸肉,迅捷無比地完成了光盤行動,并且很潇灑地“嗝”一聲,一如來時般疾速離去。
程伏:“……”
說實在的,不是太想攻略一只吃飯很快的豬。
用完飯,程伏依舊回到了燕離寝殿旁的洗劍池。
身為一個與水牽連甚大的水系法修,如今既要習劍,燕離殿內這個劍意與水相關的洗劍池是最适宜她的選擇。
沉下心神緩慢感受體內靈力後,程伏只覺神清氣爽,經脈中都湧動着修行的熱血,身上每個毛孔都在叫嚣着要汲取新的靈力。
異常順應外界靈力流動規律的經脈本該通暢無比地将外力在她體內形成循環,漸漸內化成自身丹田中存儲的力量。
此時卻像是有道看不見摸不着的屏障将她的身體與外界的精粹氣體全阻隔斷了一般,周身使的氣力如同泥牛入海,輕飄飄的,沒個着落。
禁制。
白痕身為鲛仙曾坦言無計可施的禁制,燕離在紫雷後一眼看穿她身有禁制……
程伏煩躁地揚手,一道攜帶法力的風去勢洶洶地在寒潭上濺起漣漪,破水而出的水珠還牽連着蒸騰白氣。
幾個眨眼過去,又緩緩蕩漾着複原。
她在鲛族中人際關系簡單,況且身邊的同門師兄姐弟關系俱都和睦,沒有什麽大龃龉,沒人與她深仇大恨到要斷她道途。
何況,這些同門實力有限,又怎能下出一個令鲛仙白痕都束手無策的禁制?
十八年來,除了襁褓時在東海上沉浮飄蕩的時日,程伏從來都只在海下的鲛族聚居之處。
所去過最遠的地方,不過臨近鲛族海域的洛神島。
想到這裏,程伏眼神微凝,默然盯着恢複平靜的洗劍池水。
這禁制……該不會是在她尚未被師姐撿到時,便在身上攜帶的吧?!
程伏急匆匆回到殿內,唯恐錯過燕離歸來的動靜。
燕離既能一眼瞧出她的禁制,興許對這禁制的來路知曉一二。
她眼巴巴地拉了把椅子就在殿門處坐下,對自己修為的凝滞一刻也不想忍耐,渴望找出解法的心情十分迫切。
剛一坐下,倏然間,面前浮起一陣淡藍光暈。
燕離清冷動聽的嗓音在此間響起:“這幾日我不在學府,你暫且只上理論課程和晚修。你的宿處安排好了,之前臨時住處的東西我遣人送到了你寝室,直接前去便是。”
“清心居五苑,路道上有指示牌,自己找路不難。”
程伏乍然一驚,反應過來——是燕離置下的留音術法。
她頗有些郁悶地站起身朝外走。
也不知道燕離匆匆忙忙幹什麽去了,留個音就不知所蹤。
仔細佩好劍,程伏便一路依着幹道上的指示牌找宿舍。
這個時辰,學府內人影寥寥,寂靜得仿若只是一座普通的雪原深山。
唯有半山腰學生宿舍亮着的點點燈火,昭示着止妄并非荒山,有人居于此。
程伏循燈火去,不多時便見到了一座座白牆黑瓦并列得緊密的宿舍。
與她原本世界宿舍的不同之處在于,每個學舍雖然列得緊密,但均是獨立的院落,環境亦很優越,花鳥草木俱全,看着倒像現代的休閑度假民居。
她擡手叩響五舍的銅質門環,便聽見內裏匆匆的腳步聲由遠及近。
院門啓開,一個杏眼姑娘笑眸彎彎,露出一張溫婉秀麗的臉。
她一見程伏,便溫溫柔柔地揚起笑,面上難掩驚喜之色:“呀——你就是劍尊弟子程伏吧?你好你好,我是陳謙茹,我們三個等你好久啦。”
程伏被這姑娘真切柔和的笑意感染,也彎眸笑起來:“你好,我是程伏。”
陳謙茹言笑晏晏地将程伏引進室內,言辭間多有提到“劍尊弟子”之類字眼,語氣既驚喜又崇拜。
并肩走時,陳謙茹沒忍住,悄悄擡眼看程伏。
好漂亮的小娘子,看上去柔柔弱弱的。
若不是早早得知,真難以将她與五靈域第一劍的弟子聯想起來。
程伏亦與陳謙茹說笑着,心底卻略有不适。
她這“劍尊弟子”的頭銜太灼目驚人,舍友給予的關注在這光環的映照下,便也似乎只是在關注“劍尊弟子”如何如何。
清心居中的一個院裏共住四人,走入室內,另兩個室友也迎了上來,對程伏态度很是熱切友善。
簡單的介紹後,程伏得知,除了剛才給她開門的杏眼姑娘陳謙茹是位醫修外,其餘兩位姑娘皆是劍修。
丹鳳眼細長眉的叫楊焉然,臉頰圓圓稍有些嬰兒肥的矮個子叫沈問尋。
互相問候之後,便當作相識了。
夜已深,第二日仍有課,幾個姑娘沒再多言,輪番洗漱過後就安然睡下。
舍友均勻的呼吸聲漸次響起,只有程伏還在面朝天花板幹瞪眼,心裏感受頗為微妙。
單單與舍友的這幾句簡單交談,她就已經可以感受到學子們對劍尊的狂熱尊崇。
如今府裏所有學生都對她抱有極高的期望,因為程伏是驚才絕豔的“劍尊首徒”。
程伏深知自己是沒什麽真本事的。
這一陣子備受矚目,明日一上課,她貧乏的理論知識就會令她原形畢露,很容易便引來弟子們的不滿——
他們都是經歷了嚴苛考核入學的。
如今劍尊随便收個沒甚真功夫的弟子,就可以輕輕松松和他們坐進一個教舍,公平何在?
她閉目,在腦子裏仔仔細細又把原身所掌握的法術施展經由的經脈路徑過了一遍。困意很快便侵襲上來。
迷迷糊糊中,程伏腦內響起燕離前一日在搖曳燭火中沉眉說的話。
“我的弟子是何等人,自有我來兜底。”
很突兀的,程伏感到一陣沒來由的安心。
沉重的心陡然妥帖安放下來,她松開眉頭,很快便沉入黑甜睡夢中。
翌日一早,程伏起身,發現自己是最早的一個。
即便如此,她也沒磨蹭。
反正自己正本來就是知識儲備最匮乏的那個,早些到教舍看看理論書卷未嘗不可。
她所分配到的班級教舍早早就有了人,在昨天衆人沸反盈天的議論中,這個班級的坐标傳遍了整個學府。
此時,這裏已零零散散坐下十數人,将前排座位占得七七八八。
程伏這個生面孔的到來,讓這十幾人俱都忍不住看了兩眼。
這劍尊首徒,居然生得如嬌花一般,臉蛋漂亮,卻沒有習劍之人身上應見的那股韌性。
若單以相貌取人,程伏顯然不是世俗意義上的習劍者。
前排弟子搖搖頭,繼續看自己手中捧的策論。
人不可貌相,劍尊弟子又豈如面上這般無害嬌弱?
既是得了劍尊青眼,就必然有過人之處。
程伏沒怎麽在意四周對她好奇與打探的目光,尋到自己座位,徑直坐下,自儲物囊裏掏出自己分發到的課本看起來。
教舍中的人陸陸續續來齊,都注意到了這個生面孔。衆人看着程伏,心下都有些或多或少的想法。
天徹底亮了,各學舍也開始了一天的授課。
教授劍法理論的是個姓杜的年輕男老師。
杜老師生得眉目清秀,又善言辭,授課風趣幽默,乃是學府女修們最喜歡的導師之一。
杜明瀾在講桌旁擱下書卷,笑意盈盈地用目光把臺下的學生掃視了一遍。
他不動聲色地多瞧了兩眼程伏,面上笑意更濃。
新來的劍尊弟子,在學生裏頭,可掀起了不小的風浪。
他慢吞吞地調試了一下臺上用于點名的雪白巨石,單掌覆在頂端,傾注了些許靈力。
不知材質卻白得異常透亮的石頭震顫一下,發出一道極淺淡卻不容忽視的瑩瑩綠光,籠罩在滿堂學子頭上。
光籠罩的區域逐漸縮小,最終緩緩地恰好束住某個學生。
而那個學生,好巧不巧便是新來的程伏。
衆人皆是驚訝,神色各異地把視線凝聚在在程伏身上。
新來的劍尊弟子一下就被點到回答問題,他們心中倒都有些雀躍和期待——更多的,是好奇程伏将怎樣表現。
一堂吸氣聲中,杜明瀾仿佛才剛剛回過神,驚訝地張開嘴道:“咦——這位怎麽是個生面孔?莫非你便是那位大名鼎鼎的、讓劍尊破例收下的法修徒弟?”
程伏面上保持着微笑,心裏親切地慰問了一下這位青年男導師的祖上長輩。
明知故問,顯然沒什麽好心眼,還嫌她頭上的帽子不夠高嗎?
杜明瀾也在微笑,他笑眯眯地道:“啊,真是那位程小娘子嗎?那我可得好好考考你了。我們止妄學府,一貫講究的是因材施教,今時今日面對劍尊首徒,便不問那些劍修的基本理論了。”
他眸光中似乎都折射着笑意:“考點法修驅劍相關的理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