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燕離歸府
程伏确實沒有想到,心性測試境的獎勵,居然是進入藏書閣的名額。
這獎勵對于目前的程伏而言,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她是修士,是一個持劍的法修。沒有任何一個修士不渴求境界突破,不對功力深厚有着狂熱追求。
也因此,她在得知自己進境無法增長時修煉興致驟失,連休憩也沒了心思。
一個正道修士,最想要的,必定是變強變好。她雖然并非身體原宿主,亦有此願。若要揪出個原因來,大概是因為她對這個世界,有種莫名的歸屬感。
程伏腦中無端浮起了燕離神色清冷,揮劍引風雪的淡然模樣。在她生死一線時,在她盡力掙紮時,忽如天賜一般,皚皚冰雪中,走來一個雪發黑眸的女劍尊。
那一刻,程伏神色渙散、難以聚焦的黯淡眼眸裏,突然便有了一道雪亮的劍光,清淩淩、冷洌洌,恍如這四周的冰雪一樣,将她的肺腑洗滌出一縷快然的清甜舒暢來。
未穿越前,她拼了命地寒窗苦讀,得到那一紙錄取通知書。初時她欣喜若狂,冷靜下來後,才發覺自己的人生不過剛剛起步。
日子原來,還有那麽長。長路無人相伴,一如苦夜漫漫難明曉。
她既嬉笑也哭鬧,也似乎合群又知意,心底卻空無一物。真正的知己好友寥落無幾,臨到頭來,竟是踽踽一人,未有所向。
但現在不同。此時此刻,她手中有劍,心懷一道劍光。
程伏出神地看着腰間佩劍的暗沉紋路,長長籲出一口氣,只覺周身松快。她眼神清澈,定定看着陳謙茹:“我們組隊,我想拿到前五名。”
盡管她并不明白陳謙茹為何主動邀她組隊進行心性測試。
陳謙茹是化神期醫修,不論置于何處,都必然屬于被哄搶的治療位,完全沒道理跟着她一個剛入學一天、對心性測試境一無所知的學生組隊。
但程伏顧不得這麽多。
心性測試境對參賽隊伍的人數限制卡得很死,強制要求人數為五,既不能多也不能少。而她僅僅入學一日,來不及結識太多學子,處出什麽同窗情誼。
而心性測試将于本月開啓,又一年一度。程伏分分秒秒都不願耽誤,因此自然是有一個算一個,照單全收。
何況入夥對象還是個十分優秀的醫修資源,她想不出任何理由拒絕陳謙茹。
陳謙茹聞言溫溫柔柔笑開,手頭不急不緩地拎起她方才收拾好的書簡布袋子,眉眼彎彎:“那便一起奮力行進吧。前五名雖不好拿,但若有劍尊弟子領隊,想來也并非無望。”
一刻鐘就這樣在幾個姑娘的談笑中流逝過去。
午休徹底結束,沈楊陳三人皆動身前去上演武實操課,而程伏因為燕離的授意,擁有特權,學院其他導師均不負責程伏的演武實操訓練,因此也約相當于程伏下午沒課。
燕離尚未歸府,所以她又有了一個空閑的下午。
程伏看着空蕩蕩的五院,最終還是前往燕離寝殿後方的洗劍池。盡管修為依然凝滞,程伏卻仍來打坐,原因便在于此處水靈氣純度極高,蘊着不少精粹。
程伏身為水系法修,在此打坐,能很大程度加深她對劍意的衍生與領悟。
燕離的殿宇設在近山頂的位置,比掌院府所處山勢還高,洗劍池又在燕離寝殿後方。
因此盡管正值朗朗白日,仍是飓風陣陣,風雪肆虐,氣候極是嚴寒冰冷。
鹽粒一樣的雪點随風紛揚,不怎麽客氣地刮在水流緩緩的洗劍池水面上,也不知這洗劍池水有何靈通,竟是“呲”一聲騰起白霧。
程伏盤腿坐在池邊,雙目閉合,俨然一副不知外界事的模樣。
不過模樣如此,事實也确實如此,修士入定後的确會對外界感知遲鈍。
說到這,便不得不提止妄的掌院。
這掌院是個境界神秘又神神叨叨的老頭,最常念叨的口頭禪便是“只有一個人沉浸在識海中,才算真正修行”。
學子們聽慣了他念叨,便也有樣學樣,在課餘時間裏怪聲怪氣地捏着把嗓子學掌院講話。
程伏正在入定,突覺心神松動,識海中頓時響起今日早課後,一群男學生打着趣學掌院說話的音容。
“只有——一個人沉浸在識海中,啧!那才是,真正的修行吶——”
程伏:“……”
她默然睜眼,方才的入定狀态随之解除。
如今的她,身體是天賦異禀的身體,心卻仍是穿越前的那顆心,浮躁未消,入定時也更容易被潛意識中的聲音畫面所影響,導致效果欠佳,入定時間短暫。
程伏垂眸,循着身體的肌肉記憶,小心翼翼地掐了個法咒。
素白纖細的指尖上,“蹭”一聲蹿出斑駁的火星來,随着手中靈力源源不絕的傳輸,火苗舔着靈氣輸出的位置,唰唰地拔了一大節。
熾熱的暖意自指尖上方洇開,程伏無知覺地彎起唇角,對自己掐出來的這個小小靈火咒頗有種自得的意味。
程伏喜滋滋地擺弄着指尖,那點焰火就跟着她手掌在呼嘯的寒風中飄搖,一閃一閃,卻毫無熄滅的意味。畢竟是燃燒靈力的靈火,燃燒條件與凡火自是不同。
銀裝素裹的雪地中,這道明豔的火光很是矚目,遠遠一打眼就能望見。
“你一個水系法修,玩火玩得這麽起勁。”燕離語聲淡淡,突然出現在程伏身後。
程伏乍然一驚,吓得趕忙用手去掩那道靈火,靈火卻并沒有如願熄滅,而是忽閃一下,燒得更歡暢了。
“嘶”一聲,程伏被自己的蹩腳操作結結實實燙了一下,靈火的灼燒頓時讓素白細嫩的指節通紅一片。
燕離凝眉看着,神色間流露出一絲不顯山露水的嫌棄,随手揮出一道冷冽劍風撲滅火苗,蹙眉道:“真的會有法修玩自己施出來的靈火燒到手。”
語氣一如往常平靜,神色亦是清冷,若是說得再隐晦些,興許程伏真的會覺得自家師尊在正正經經教導自己。
“這叫什麽,玩火自焚?”雪發劍修似笑非笑瞧她一眼,走近程伏,将她燒得通紅的那只手執起,覆掌上去按壓一下。
燕離的手觸感溫潤,處在這冰天雪地中,修長白皙的手居然沒有半點冰寒氣,美玉一般細膩溫潤,就連劍修平常練劍應有的繭子,在燕離手上,也沒有半分顯現。
也不知這一按帶了什麽靈力咒法,程伏因灼燒而劇痛的手指倏然便消了苦楚,紅痕仍在,疼痛卻去而不返。
程伏驚異地擡眼看燕離:“師尊,你這是施了什麽法咒?我當了十八年法修,怎麽從未聽聞過這等神奇便捷的法術?”
燕離眼眸定定看她,似乎不明白程伏為什麽會問出這樣的問題:“因為這是醫修的止痛咒。”
程伏神色更驚異:“師父您不是劍修嗎,居然還通曉醫修咒術?”
燕離沒有直接回答程伏,仍舊定定看程伏。她與程伏皆是身形修長,在高度相當的情況下隔空對視,居然莫名生出了些隐秘的硝煙氣息。
雪發劍尊眸色深深,面容清冷,看不出什麽表情,語氣卻顯然低落下去:“為師剛剛回府,你應關心的,不該是師父在外面的境遇如何、可曾有傷?”
程伏:“……師尊您縱橫五域,從無敵手,出門在外自是無恙。我身為弟子,應當對師尊的業務能力充滿絕對的信心。”
燕離沒說話,紛紛揚揚的雪此刻下得更大。
清清冷冷的白發劍尊與長相明豔的劍尊弟子面面相觑,直到各自的眉睫都沾了雪沫。
程伏後知後覺地感到自家師尊此時并不是太開心,便向前一步,誠懇道:“師尊,弟子知錯,下次師尊雲游歸來,徒兒必當第一個出來迎接師父,對師父噓寒問暖,給予師父最無微不至的體貼!”
燕離這才堪堪開口,眉眼緩和:“知道便好。走吧,進殿裏去說話。”
一入燕離宮中,程伏就顯然被光線的暗沉澀到了眼睛,眨巴眨巴眸子。
外邊是朗朗白日,白色的天光與潔白的風雪形成了白色光芒極強的一片天地,因此乍然一進殿宇,便能顯著地察覺到裏外光線的明暗懸殊。
不僅如此,燕離的宮中似乎慣愛擺放不夠亮堂的燭臺,又罩着黃色的燈罩,使得光線昏黃。
修真界在用度方面十分慷慨,一個劍尊用着這樣不太亮堂的廉價燈燭,實在有些奇怪。
懸挂式靈燈價格雖然稍貴一些,但對于五靈域第一劍這種名聲實力并存的人物,從不會缺少錢物異寶。
但凡燕離願開尊口,大把大巴的人就上趕着要給燕離送錢。
程伏收回視線,不再細看燕離的宮殿擺設。
燈光太昏暗,使得擺放的物事也都晦暗模糊,看不分明。她不明白燕離為何作此擺設。
興許是劍尊的口味比較複古,就是鐘愛這般昏黃的光線?
燕離照舊尋了位置坐下,回頭朝程伏道:“你也坐。”
程伏立時明曉。師父這是擺明了态度,不願在她面前拿架子。
要知道,師父在修真界的地位不亞于自己的生身父母,甚至過之不及,任何有師尊的修者,那都是對師尊畢恭畢敬,恨不得當尊佛供起來。
究其根本,還是因為修士自踏上仙途後,便與凡人生活軌跡全然不同。修行,亦是在動手斬斷自己的凡塵前緣。
生身父母固然還有感情,固然還會挂念,但百年後,修者不過道途堪堪起步,高堂二人卻早已黃土埋身,塵緣不再。
一百年,足夠改變太多太多。
前緣眨眼俱散,修者命途漫長,故而修士所擁有的人脈在如此漫漫的歲月裏便顯得有太多變遷。
能夠長長相伴,如師如友的,在修者眼裏,只有“師尊”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