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出劍

她沉靜立在原地,眼中可視範圍漸漸收縮到只能容納老父親一人的地步。

周遭景致似乎都籠上了一層迷蒙的霧色,在程伏眼中漸行漸遠。

那一角獵獵随風飛揚的亮黃絲綢衣角充斥了她的眼瞳,老父親的動作愈變愈慢,粗陋疏淺的江湖路數,也在程伏眼中一點點明晰起來。

細看之下,老父親的功夫并非胡打一氣,而是帶着很明顯的江湖路數,屬于不怎麽正規的野路子。

野雖野,但非常适用于街頭混混的鬥毆場景。在紛亂的手腳鐵棒間,偶爾用上那麽幾招,可有奇效。

對于程伏這樣有無容劍尊指導的名門弟子來說,這樣簡陋的招式,甚至不需要過多思考,就能憑體感盲抓到他招數的破綻。

程伏只需憑感覺随意出手一擊,就能輕松致他于死地。

很容易擊敗的對手,似乎沒有給他關注和眼色的必要。

但程伏此刻全神貫注,像是遭遇了什麽平生大敵般,眼神鋒銳如刀,極冷靜地注目老父親的一招一式。

燕離在旁看着,眸中流露出微不可察的笑意。

正是如此。定風波這一式的最大要領,是“心無旁骛”。

定風波名字好聽,實則只是最簡單的劈砍點刺,簡單到就算沒接受過專業訓練的武士,也能輕易地模仿出八-九成模樣,上手簡易得足以讓門外漢嗤之以鼻。

但定風波最大的“意”,是極致的專注。這是所有劍修都需要具備的最為基礎的素質。

有些劍修,即使靈根平平,但只要他一拿起劍,眼神中的凝實犀利便無人能敵。

這樣的人,合該是天生的習劍料子。

“咣”一聲,程伏面無表情,擡手接下一掃帚,而後手中劍如游蛇一般,劃出一條奇怪的走勢。

更怪異的是,老父親的每一掃帚都會在程伏劍至的下一秒精确地擊中程伏提早擱在那裏的劍刃。“咣咣咣咣”之聲連綿不絕,像極了在用手中掃把和程伏默契地合奏三角鐵。

對着程伏的劍連環攻擊了一通的老父親面色鐵青,再一次出聲吼道:“永觀!還不出來給我把這孽子押回去?”

老父親連聲嘶吼了好幾回,偌大的宅邸中才終于有個仆從縱身躍出。他一身黑衣,身形極快地閃到程伏身後,迅疾伸出一指按在程伏肩上。

程伏頓時覺得自己周身的靈力都被抽去,手猛然一松。

殊途劍當啷落地。

程伏被迫從極度專注的狀态中抽離出來,才發覺身側不知何時多出了一個黑衣暗衛,正以手勁死死壓住自己肩膀。

她心中劇震,試圖在指尖聚集靈力,卻發覺體內經脈好似枯竭一般,一絲靈力都抽取不出來。

沒了靈力做奠基的修士,除了知曉一些修煉方法之外,同凡俗并沒有太大差異。

想到此處,程伏卻大大地松了口氣。

她乍然反應過來,此刻應當是處于心魔境中的【心魔環節】,該環節無法以修士的能力進行抵抗。

簡而言之,就是考生目前在心魔境中所行之事與原本的心魔內容産生偏離,為了維持心魔的正常運行,測試境會自動執行一個【心魔環節】。

該環節中,無法強制反抗【心魔角色】的所作所為。

押着程伏的【心魔角色】暗衛永觀朝老父親抱拳一禮,問道:“如何處置少爺?”

老父親伸出青筋縱橫的手,顫顫巍巍指着程伏,聲音嘶啞:“給我把他關到他自己房裏去!關滿三日,不許他再踏出房門一步!”

永觀斂眉,低低應道:“是。”

說罷,永觀就将程伏的雙手反剪,關押階下囚似的帶着她一步步走向來路。

這花園是怎樣過來的,如今就怎樣回去。

程伏順從地卸掉了全身力道,任由永觀将她押回房中。

走廊彎彎繞繞,途中經過幾座偏院。院子中安了幾座假山,有陰影打在永觀和程伏二人面上。

陷在陰影中的永觀突然開口道:“少爺,下次……莫要去後花園練劍了。想學劍招可以找屬下,屬下在劍術方面略通一二。”

程伏一怔,沒想到這名叫永觀的侍衛還挺支持心魔主習劍的。

再次邁入這座金碧輝煌的寝屋,程伏只覺得心情複雜。

這在花園裏還沒探索到什麽,就又被強制遣送回房。

那寶貴的“沒有危險情景”的一天,不就這樣被生生浪費掉了?

程伏越想越郁悶,坐在黃金書案前自斟自飲了一杯冷茶。

燕離的虛幻身形一直在程伏與永觀後影影綽綽地跟着。

雪發劍尊甫一進寝屋,便看見愁眉苦臉飲茶的程伏。她抿抿唇,道:“不必憂心,這寝房在三日內設法出去即可。時間還多,不會被淘汰出境的。”

程伏默然。她師尊顯然是想安慰她,但這安慰一出口,倒更像是在她面前販賣焦慮了。

心性測試境的提示女聲此時姍姍來遲地響起:“請考生在三日內設法從關押心魔主的寝房中逃出,否則視為測試未通過。”

“通關提示:若能在三日內學劍成功,便能夠以所學劍招破門而出~”

跟燕離方才所言內容差不離,程伏只當這提示女聲是耳旁風,沒多在意。

她一口飲盡杯中冷茶,想到自己方才對老父親出劍的模樣,頓時緊張得手汗涔涔,不自覺朝燕離所在的方向看去。

燕離微微側眸,對上她的視線。

不待程伏開口,燕離便像是早就知曉她要說什麽般,淡淡道:“定風波的劍意很簡單,但你悟得透徹,施展得也妙——就是基本功仍然不太紮實。”

程伏點頭:“師父說得是。”随即又将視線投向手中的茶盞,發起愣來。

師父既然肯定了她對劍意的領悟,便足夠了。至于習劍的奠基,那都是朝朝夕夕磨練出來的功夫,無法急于求成,不必過多費心思慮。

當務之急,是要想法子從這寝房中出去。

程伏站起身,走到門扉處一推。房門緊閉,不再像她第一次推時輕易啓開。

她皺一皺眉,又捏了個爆破咒,朝門上一按。

門上漾出淺綠的波光,符咒在上面連個劃痕都沒炸出來,泥牛入海般消失了。

寝房角落中,燕離眸色微暗。

“別炸了,那門是無法以暴力手段啓開的。”

程伏倏然回頭,見燕離不知何時已經一屁股坐在了寝房中央那張床上。

她目瞪口呆:“師父,你就這樣上他的床?”

燕離:“?”

程伏見師尊神色不對,趕忙改口道:“這是男子的寝房啊師尊,雖然現在暫時來說也算是我的,但師父你就這樣上去……”她吞吞吐吐地頓了一下,才續上後面的話:“就——有違禮法,不是太好。”

燕離掀起原本低垂的眸子,唇角彎了一下:“哦?照這樣說,難道我們小伏上這床,就算是合禮法了?”

程伏聽見那句“我們小伏”,頓覺頭腦昏沉,猶如喝醉一般飄飄然,臉上驟然漫起紅暈,結巴道:“那、那不一樣。總之師尊你先從床上下來,這樣真的不太好。”

燕離“嗯”了一聲:“便依你所言。”

她音調散漫,細品之下能察覺出些許愉悅。

程伏胡亂朝臉上一抹。她能感覺到自己面上微有發熱,一時又不知道如何掩飾,便只能聊勝于無地用手擦了擦。

“師父,我先察看一下這房內布置,好尋找出開門的辦法。”程伏語速極快扔下這句話,就埋下頭開始探查四周金燦燦的家具。

她目光很是認真,沒再轉頭看燕離。

燕離終于在程伏背後無聲地揚起一個笑容。清清冷冷的雪發劍修常年覆着霜寒的眉眼冰雪消融,竟生出了些暖色來。

燕離笑完,突然又默然。

面上似乎很久沒有這般松動過了,有點不習慣。

她面上神色複原,起身向程伏所在之處走去。

程伏正在房間中翻箱倒櫃。這屋子中金燦燦的光芒着實過于耀眼,讓她忍不住拾掇一會兒就要閉一閉眸。

她正閉眼歇息眼睛時,就聽背後又響起燕離的聲音:“為師與你一起。”

程伏驚得手中的金鑰匙都啪嗒一聲落到地上。

她僵硬回頭,哭笑不得道:“師父,我知道您在這有點寂寞,您可以看看其他考生的畫面,不用一直在我身邊的。”

她倒也不是不想讓燕離和自己一道行動,只是燕離身為監考,親自幫她下場找線索,就真的跟作弊沒兩樣了。

程伏想到此處,頭皮發麻。怎麽事情的進展越來越奇怪了,自己身為考生,監考主動幫她找線索通關……有一種性感監考的廢材小嬌妻既視感。

她這般惡俗地想着,頓時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身後,燕離的聲音依然響起來:“要趕為師走?”

程伏:“……”

程伏轉頭望向身後身形站得筆直的燕離,陡然覺得——師父怎麽好像有點委屈的樣子。

她晃晃腦袋,将腦內奇怪的想法趕走。師父對她有什麽可委屈的?做人最忌諱自作多情。

于是程伏從善如流蹲下身,撿起剛剛因為驚吓掉在地上的金鑰匙,邊起身邊道:“我沒有那個意思。”

燕離“嗯”了一聲,淡然地順着她話頭接道:“那我們一起。”

程伏默然。

她其實……也不是這個意思。

作者有話要說:

燕離:那我走?

程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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