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老父親
程伏一驚,還未來得及思索燕離為什麽突然出現在此,就見面前的黃衣人倏然轉身。
他踩着淩亂無章但速度奇快的步法,乍然間從樹後蹦出來,直直沖向程伏。
“呔!逆子,吃你爹爹一棍!”
程伏:“……”
這黃衣人生得一副悍匪樣貌,滿面橫肉,一道又深又粗的刀疤從眉間橫亘到嘴角,看上去十成十的猙獰。
這麽一張臉,想必在止小兒夜啼方面能夠成就十足。
黃衣人揮着手中武器,氣勢洶洶沖上前,将那長條玩意舞得虎虎生風,對着程伏,狠狠一棍擊去。
土黃的殊途劍出鞘聲清越,程伏眉目淩厲,執劍迎上那一擊。
然後她清晰地看見——黃衣人手中拿着的,赫然是柄尾端毛毛躁躁的掃把。
暗沉而鋒銳的殊途劍刃與破破爛爛的掃帚相撞,發出了一聲凄厲的“咣當”響。
程伏面容有些扭曲。這柄劍不愛聽她驅使也就罷了,但,真的也不至于這樣子侮辱她。
她拿這柄劍砍個朽木掃帚,居然沒砍斷。
燕離修長挺拔的身姿,此刻正一點點從虛空中緩緩浮現,最終立在程伏身後。
一如既往的白衣勝雪,眉目清冷。只是身形隐隐有些飄渺,顯得很是虛幻,像是下一秒就要消逝。
掃帚雜亂的硬毛在程伏眼前亂飛。
面前這黃衣人愣是用一柄帶着潮濕腐朽氣息的破掃帚舞出了刀光劍影的感覺,招招淩厲逼人,偏又看不清路數,一眼看去,只像是亂打一氣。
程伏一邊閃躲,一邊用這幾日訓練的成果試探般地朝黃衣人身上砍去。
法修習劍,自是要将法修的獨特優勢融到劍上。
程伏握劍的手心微熱,有靈力在其中飛快地凝聚旋轉,劍柄隐隐可見淺綠的靈力。淺綠逐漸變得濃厚,而後自劍柄緩慢地爬到劍刃上。
不過剎那,整柄劍的表面就蘊滿了透亮如螢火的青色靈力,悠悠地在其上小幅流轉着,如同湖心中微漾的水波,盈盈一片,很是好看。
程伏漫不經心地将劍鋒一抖,平平地在空中揮出一道雪亮劍光。
劍出,又不止是劍出。
比劍招更早出來的,是覆蓋其上的晶瑩靈力。那靈力自發地在空中形成一條軌跡,而後便如同泉流般,沿着靈力軌跡涓涓而去。
程伏眼中鋒銳之意乍現。劍鋒流出的靈力與她手中劍招一前一後,前仆後繼地精準擊向黃衣人頭顱處。
黃衣人見狀,面上生出錯愕,表情變得更加兇惡。
他維持着這個兇惡的姿勢,依舊揮舞着掃帚朝程伏擊來,卻沒有躲程伏那道刻意蓄力的精準打擊。
波光粼粼的靈力裹挾着一腔怒氣,狠狠擊向黃衣人天靈蓋。
擊中的位置與程伏先前的預計分毫未差。
黃衣人的天靈蓋上,凝聚成團的靈力驟然在其上濺開。
光輝散盡後,無事發生。
黃衣人毫發無傷,依舊直挺挺沖向程伏。
似乎那點攻擊于他而言不過是螳臂當車,不值得挪一點眼色去關注。
他揮舞着那柄爛掃帚,朝程伏當頭一棒,嘴裏喊道:“逆子,居然敢打你親爹爹!”
程伏原本還在對方才那一擊心懷詫異,聞言頓時怒上心頭:“你是不是沒有生育能力,見個人就要認孩子?”
殊途劍刃再一次抵上破掃帚的朽木柄,發出“铿”的一聲。
還是削不斷。
什麽破劍!
程伏心中生起了極大的懷疑,她覺得這可能不是別人的心魔境,而是她自己的。
她因為太菜,修煉多年修為依然凝滞金丹,然後做夢使劍連把掃帚都砍不斷。
別人家神兵削鐵如泥,她家神兵砍木如削鐵。
程伏這般想着,咬牙切齒地用殊途劍掀翻了那礙眼的破掃帚。
黃衣人顯然是沒有什麽練家子功夫的,被程伏這一掀,便一骨碌摔在地上,滾了兩滾。
程伏倒拎着殊途劍,三兩步踏到黃衣人面前,開始補刀。
寒光閃閃的劍光唰唰而過,黃衣人被砍得抱頭鼠竄,但依然毫發無傷,衣角都沒有半點損毀。
長相猙獰的黃衣人一邊抱頭,一邊喊道:“真是反了你了逆子!來人,來人給我關住他!關他三天禁閉!”
程伏氣得說不出話,一劍劈在他太陽穴上。
一劈過後,黃衣人居然不再動彈,整個人像是突然被女娲恢複了出廠設置一樣,一動不動,像極了一尊泥人雕塑。
與此同時,程伏周遭原本處于動态的環境靜止下來,逐漸變得有些虛幻朦胧。
一道少年嗓音突然蓋過場景中所有的花鳥蟲鳴,似乎穿過遙遠的時空飄渺而來。他沉靜開口,聲音帶着一絲懷念意味。
“我從小就喜歡玩弄拳腳,經常要府裏頭會武的家丁陪我玩。”
“但是我爹不讓我學武。他說學了武功就會入江湖,江湖紛争太多太亂。我爹指着自己臉上的刀疤告訴我,他年輕時候摻和江湖上的事,差點死在一場争鬥裏。”
“他到了而立之年開始經商。因為是商人,沒人瞧得起他。但家裏日子一天比一天好,爹也不在乎那些聲音。”
“後來我聽說世上有能夠修仙的修士,聽說了無容劍尊,我就發了狂一樣喜歡上練劍。但我爹不願意我學武,就更不願意讓我習劍。我每次偷偷到花園裏練劍,都會被我爹抓住。他經常蹲在那抓我,每次抓到,就關我禁閉,讓我好好反思。”
少年沉靜的聲音戛然而止,周遭朦胧的景象也一點點恢複原樣。
程伏怔了一怔,随即想起來是心魔境中的【心語補充】。
這裏既然是學子的心魔,就必然伴随着他當初或者很久之後對這段過往的想法與敘述。
方才她聽到的那段內容,就屬于“敘述”。
她回頭,看見自家師父正垂着眼睫看那地上的黃衣人。
按照剛剛的心語補充,這個黃衣人顯然就是學子的親爹,而她此刻在心魔境中的角色,就是那黃衣人的親兒子。
程伏想到剛才打鬥時黃衣人說的話,有些憋悶。
這黃衣老父親說的話居然不是她之前所以為的挑釁。
好氣。
燕離看了兩眼地上的老父親,就将視線移回了程伏身上。
程伏也看着燕離,見師父終于正眼看向自己,她才眼巴巴開口問道:“師父,你怎麽在這裏?你雖然是監考,但也不能幫我作弊啊。”
燕離黑黢黢的眼瞳很專注地看着程伏,聞言眸光微動:“我自然不會幫你作弊。我在心魔境內所說的內容,都是不能超過你的已知信息範疇的。”
程伏更奇怪了:“那師父你過來做什麽?我違規了嗎?”
燕離:“……”
她聲音微啞道:“測試境結束時間還長,我想着在這境內可以給你些劍術上的指導,以免占着你一個師尊的名頭,又無所作為。”
不等程伏回答,燕離像是急于驗證一般又道:“你方才的劍,出得太急躁,力度使得歪斜了。未出劍前,心中要對這一招的劍勢先有個估量,出劍才穩。”
程伏認真聽了,略微反思了一下。
師尊說得對,她是出劍急躁了,聽見那黃衣人一口一個“逆子”“爹爹”的,心下惱怒,又不願在師尊面前的戰鬥落下乘,滿腦子只想解決他。
于是就落了個急于求成的下場,劍勢自然不穩。
她認認真真朝燕離一拱手,肅穆道:“師父教訓的是。修劍先修心,心境不穩,出劍便不能自如。”
程伏語落,想起那個倒在地上的黃衣老父親,又低下眸去,循着那抹黃澄澄的綢緞衣擺看向他面容。
老父親依然直挺挺地躺在被程伏擊倒的原地,身上一道傷也沒有,眼睛卻睜得滴溜圓,活活是個死不瞑目的挺屍模樣。
程伏眉峰微蹙,心下思量。
她如今身份是這老父親的兒子。照那心語補充的內容來看,這兒子應當是對自己的父親沒有什麽怨恨之意的,不然在陳述這情境的時候就不會這樣淡然平靜。
心魔中,一切行為的邏輯是符合當下情境的。
這學子既然是被自己親爹攆着跑,就只能說明學子本人當時并沒有反抗行為或反抗意願,那麽該情景中,程伏套在“學子”殼中的行為,自然也無法對老父親造成傷害。
所以在該情景中,她對老父親的攻擊通通無效。
想到這,程伏郁悶地嘆口氣道:“我知道了,這黃衣服的大漢現在還真能當我爹,因為這個心魔主人不會打他。”
燕離贊許地點頭:“正是。但也莫要太沮喪,這人無法被攻擊,倒恰恰能夠成為你的活體劍術練習靶子。擊打天靈蓋使其僵住的效果時間有限,他很快就可以活動了。”
程伏沉默。師父的意思,是要自己對着老父親練劍?
交談間,地上挺屍的老父親原本凝住的眼珠開始緩緩轉動,臉上一條條分明的橫肉牽連着刀疤微微抽動起來。
下一刻,老父親整個壯碩的身體猛然暴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抄起旁邊的長條掃帚,大喊一聲撲向程伏:“逆子!還敢躲!”
程伏嘴角微抽,又一次拎起劍對上老父親的破掃帚。
她定下心神,開始認認真真地一一回想這幾日在止妄中學到的一招一式。
這具身體從前是法修,沒有太多劍理知識和持劍經驗,因此一切都是從零開始。
程伏此刻使的,正是止妄學府中最為基礎的入門劍法——止妄劍。
第一式,定風波。
先平心,再靜氣,而後舉目觀八方。
作者有話要說:
程伏:師父真的好好,在測試境都不忘指點我劍術!
燕離:咳。
掌院:她就是想找借口跟你待在一起!心機深沉的壞女人!呃啊——(被燕離扼住喉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