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傷口裏有玻璃碎渣,請忍耐一下。”醫務科的小護士将新井沙希的袖口剪開,用鑷子夾着蘸了酒精的棉球塗洗傷口表面。

新井沙希坐在病床上,盯着自己手臂上猙獰的那條傷口細眉微微挑起。

“那個……”護士停下手裏的動作,看了一眼陪她處理傷口的六合冢又看看新井沙希,“那個,執行官?”

“什麽?”

“要開始處理傷口了。”

“哦,辛苦你了。”新井沙希依舊盯着手臂上那條突兀醜陋的傷口,眼也沒擡就回答道,

小護士有些尴尬地彎下身子問她:“那個,很疼的,不扭過頭就那樣看着真的沒有問題嗎?”

新井沙希恍然大悟,從托盤裏拿來一塊消過毒的毛巾卷起來,“開始吧,不熟練的我可以教你。”

“學醫的人都是這樣嗎?”六合冢坐在一邊給自己受傷的手掌裹紗布,“就連看着自己的身體也只是不同器官的有序組合?”

新井沙希叼着毛巾嗚了一聲,護士開始用鑷子從傷口深處取玻璃碎渣。

執行官的終端同時響了起來,六合冢扯着才裹到一半的紗布朝新井沙希看,新井沙希叼着毛巾搖頭,小護士夾到一塊尖角的碎渣,輕輕一拔,新井沙希尖叫一聲差點從床上跳起來。

六合冢無可奈何地草草包紮,接通了終端,“喂———宜野。”

“六點半開會,案情彙總。”

“我們在處理傷口———”六合冢沒好氣地舉着自己的右手左右查看,心裏僥幸沒有傷到筋骨,不然再也無法彈琴了。

“所以時間是六點半。”宜野座冷冰冰地強調了一遍,“現在是六點,安排好時間。”

通話以監視官的立即挂斷告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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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六合冢沒好氣地看着通話結束的顯示界面,簡直是怪物一樣不讨人喜歡的刻板上司。

新井沙希顯然也聽到了宜野座的話,轉頭看了看牆上的挂鐘,再看看小心翼翼的小護士,大致估算過時間,确定這樣下去一定會耽誤開會。

“你可以休息了,幫我把酒精遞過來。”新井沙希摘掉毛巾,幹脆地把小護士手裏的鑷子搶過去,六合冢的不悅頓時消失地一幹二淨,抱着手臂開始饒有興致地觀看現場教學。

“角度要合适,不然會刮傷旁邊的皮肉。”

“細小的碎屑不容易看清,這時候要仔細,像這樣———”

新井沙希已經把自己當成了實驗臺上用來解剖的青蛙,額頭因為疼痛沁着一層薄汗,手裏的鑷子鈎鈎捅捅,毫不在意地把自己的傷口搞得血肉外翻。難怪這個新來的執行官會對宜野座感興趣,因為她才是真正的怪物……

“看清楚了麽?”新井沙希麻利地給自己上藥包紮,旁邊的小護士連手都插不上,“執行官太……太厲害了……”

新井沙希對這份贊譽毫不感冒,冷哼了一聲從床上站起來拿上風衣,“還是因為有退路,所以不會盡全力記住所學的技能。”

六合冢看了她一眼,臉上尚且沾着血跡的執行官眼中流露出深深的鄙夷與不屑。

“……這次抓捕人數較多,所以請各位在會後将自己負責的區域情況整理,明早上交案件報告。另外,人體标本案的結案時間已經逼近,沒有意見的話本周輪休取消,全員到崗。”

新井沙希傷了右手,左手捉筆在本子上歪歪扭扭地寫了幾行終于作罷,郁悶地看着宜野座在前面布置任務———精致的側臉弧線、微抿的薄唇,還有系得一絲不茍的襯衫扣子和領帶,不知道松松散開一些,那下面的鎖骨會是一番什麽樣的光景……

細眉随着腦海裏的想像不時挑起、壓低,偶爾想到捉弄宜野座的辦法禁不住癟癟嘴。屋裏還陰魂不散着暴力監視官殘存的煙味,新井沙希皺起鼻頭。挑起一绺頭發,可惡———全是臭烘烘的腥味。

“新井執行官———”低沉的男聲越過會議室的長桌傳到桌尾,懶散的女子摸着眼皮從椅子中坐起身來,“什麽事,監視官?”

“開會時請注意你的舉止。”宜野座看了她一眼不再理會,繼續會議的內容,新井沙希舉手示意投降,左手拿起圓珠筆開始百無聊賴地練起字來。

“監視官狡齧慎也執行任務中負傷,休假一周。”宜野座合上筆記本,在最後說道,一系衆人默契地彼此對視一眼,按照重新分配的任務開始忙碌起來。

———“區域壓力指數異常警報,請當值警員迅速前往現場。”

———“區域壓力指數異常警報,請當值警員迅速前往現場。”

警報在毫無征兆的情況下響起,宜野座不甘心地放下手中的人體标本案件卷宗,披上監視官外套一邊走一邊分配:“新井、滕君跟我出現場,其他人留下繼續手頭的工作。”

新井沙希和滕秀星趕緊跟上,下樓剛坐進護送車,宜野座就通過終端介紹案情。

“保安在絢井百貨門前的噴泉廣場發現了人體标本,兇手通過全息影像将受害者隐藏,屍體經肢解呈錯位擺放。目前目擊者已經被轉送心理輔導設施,先派遣的多隆已将現場封閉。”

新井沙希點開傳送過來的現場照片,還真是———扭曲的藝術品。

到達現場後,屍體已經被搬運到地面,新井沙希随手紮起頭發,戴上手套走過去蹲下觀察。

“把大燈架起來,光線太暗。”

屍體雖然被肢解,但沒有缺失的部分,灌注進組織的化學物質使屍體保持着預先設計的姿勢,肌肉纖維的紋理清晰生動,仿佛生命被灌注凝滞在了這具軀殼之內。

“這些用多隆就可以了。”宜野座走過來,新井沙希正戴着手套在屍體的腹腔裏摸來摸去,

“什麽都依靠機器運作,那當真就是要把冷冰冰的刑事工作打入冰窟了。用手摸過各種屍體,才能切身體會屍僵和強行灌注樹脂的區別。”

“———人是活着被折磨死的。”

新井沙希把手取出來,得出第一條結論,然後握着解剖刀取下一塊樣本交給蜘蛛一樣小巧的多隆,“———這時候才該讓它們上場發揮本領。”

“紳士就這樣站在一旁看着麽?過來搭把手。”新井沙希不滿地擡起頭,宜野座只好戴上手套陪她研究屍體。

“遠離犯罪現場、遠離潛在犯,是想保持色相的純潔?”新井沙希埋頭繼續做自己的,宜野座一眼就發現,她在平時是右利手,但做起老本行時左手似乎更加熟練。

“沒有用的———”新井沙希擡腕拭去流到額角的汗滴,“14世紀的時候,一場黑死病靠着一傳十、十傳百讓整個歐洲三分之一的人丢了性命,可說到色相就完全是另一回事了。一個家庭和睦、同事善良的生活氛圍裏照舊會出現犯罪系數超标的案例,色相濁化這種現象與其說是因為他人的影響,還不如說是自身的問題———自己對自己懷疑。”

“懷疑自己的人生簡直是一場敗局,于是就去破壞他人的幸福;懷疑自己的知識就是用來鋤地的農具,于是利用它謀取不正當的利益;懷疑自己的正義只是他人達成目的的手段,于是背棄原則走上另一條道路———”

“到此為止了,新井執行官。”打斷女子的話語,宜野座隐隐顯露出不悅的神情。

“啊———聽說紳士喜歡收藏各國的硬幣?”新井沙希立刻轉移了話題,興致也沒有因此而受到絲毫影響,“這是哪裏的硬幣?”

新井沙希拇指和食指夾着一枚硬幣,正面對着宜野座,背面對着自己。

宜野座看了一眼,莫名其妙地突然出現一枚硬幣,看着總覺得怪異,“沙皇俄國時期流通的盧布,現存下來的很稀少。”

新井沙希投給他一個欽佩的眼神,“Good job———”

伸手越過屍體,新井沙希将那枚硬幣遞到宜野座手上,

“真是個天才———”

“居然可以把硬幣縫到屍體的眼睛上。你說呢,紳士?”目光追向新井沙希的手下,宜野座這才注意到屍體猙獰的空洞眼眶。

女子看向他的那雙灰褐色眼眸含着調笑,宜野座只感到自己的胃部升騰起陣陣翻滾的不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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