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新井沙希達到了目的,看着強忍反胃的宜野座吃吃地笑了起來。

一陣反光從宜野座身後閃過,新井沙希敏銳地捕捉到這個小小的細節,雙眼深究地看向遠處的樹叢,臉上幸災樂禍的表情一寸寸凍結起來。

“美女姐姐果然像傳聞中一樣,是個專家吶。”去調查周邊情況的滕秀星回到現場,搭着新井沙希的肩膀蹲在屍體旁,新井沙希收回目光繼續工作。

“皮毛而已,其實我只擅長做藥。”新井沙希一本正經地從屍體各處采集樣本交給多隆封存,

“這些樣本在一段時間後會發生變化,所以帶回去正式分析前要現場完成必要的檢驗。”

滕秀星捏起鼻子,打心底承認只有新井沙希能在這種氣味中保持泰然自若,站起身揚了揚手中的文件夾:“宜野,要不要聽報告?”

宜野座求之不得,站起身脫下手套招呼滕秀星去別處再談。

新井沙希停下手中的解剖刀,再度看向方才凝視的方向。樹叢中隐約的反光,仿佛一雙令人生厭的眼睛。

“老爹出任務受傷了,宜野。”滕秀星一邊朝護送車走一邊回頭道,

“說正事。”監視官警告地看了一眼少年,打開終端開始查看現場的街頭監視錄像,滕秀星縮起脖子,一只手插着褲兜,另一只手假裝往自己嘴巴上粘了一條膠帶。

“因為是下班高峰,商場人流量大,做到掩人耳目幾乎不可能。所以推斷屍體是在昨晚或是今天淩晨被人放置的。”少年靠在黑色的護送車側面,警燈在夜色裏閃動,映在臉上一明一滅。

“和前幾起如出一轍。”宜野座關閉錄像,面色嚴峻地看着前方,新井沙希還蹲在在不遠處專心地采樣。

“狡齧那家夥之前分析過,這個兇手每次作案都不是臨時興起,選擇的地點、屍體擺放的姿勢都有具體的意義。”滕秀星沉着嗓子慢慢講道,目光在昏暗的光線裏尤為銳利,“監視官知道絢井百貨的背景麽———”

宜野座側眼看他,滕秀星意有所指地朝站起身收拾器材的新井沙希多看幾眼,“它的背後可是新井財團吶,全日本擁有百年歷史的幾大財閥之一。”

“新井財團、新井……”宜野座默默念出聲來,擡眼所見的前方,絢井百貨幕牆上巨大的LED廣告屏正在滾動播放新井生命的廣告。

———“為您營造潔淨的心理體驗,呵護來自新井生命。”純淨的水滴落入湖泊,泛起的漣漪中漸漸浮起新井財團的雙菱标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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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把完整報告交給我。”說完,宜野座就朝收工的新井沙希走去。

“結束了?”監視官面無表情,新井沙希嗯了一聲,把手套脫下來丢進了專用的收集袋。

解下發套,新井沙希用手指撥弄披散過肩的長發,“沒有要緊事,如果是這樣的話,晚上就讓我先洗個澡再回去賣命,受不了身上這股臭烘烘的血腥味。”

監視官不置可否,看着她和滕秀星坐進護送車才回到車上發動離開。

成為執行官忙碌了一天,新井沙希還是第一次見到自己的宿舍。

“我住在隔壁,執行官宿舍除了沒窗戶哪裏都還過得去。”六合冢伸手拂過屋裏的窗子,産生全息投影特有的波動,新井沙希對裏面的裝修沒什麽興趣,把手包丢在沙發上就去廚房燒水,

“來杯咖啡?”新井沙希打開櫥櫃,端着不甚滿意的咖啡杯看了看,

六合冢擺擺手就往門口走,“不了,晚上還得加班,我回去補覺。”

“對了,浴室24小時供應熱水———方便獵犬們随時把自己收拾幹淨,維護西比拉的美麗。祝你洗的愉快。”

門禁關閉,新井沙希一個人站在屋裏,看着手裏做工粗糙的咖啡杯,想想還是放回了櫥櫃。解開以後不會再穿的風衣,新井沙希毫不猶豫地丢進垃圾桶,一分一秒也不願耽擱地走進了浴室。

綜合分析室裏,唐之杜顧不上理會坐在身後沙發上的監視官,正在忙碌地敲打着鍵盤。

“确定沒有別人知道這件事?”宜野座翻看着一份長達數十頁的分析報告,裏面出現着各種陌生的生化術語。

“這種事情一旦被上面察覺,潛在犯就得滾回隔離設施一輩子再也別想出來———為了這一點,大姐姐我也不能讓第三個人知道你看過這份報告書。”

“這就是高橋哲也的屍檢最終結果,從他的肝髒裏提取出一種不明藥物成分,具有什麽藥理作用也無法确定,因此不能推定它和高橋哲也的死有必然聯系。”

“那枚戒指有什麽問題嗎?”

唐之杜完成一份影像分析,長長舒了一口氣,掏出來煙盒點了一枝,“沒有,做過掃描、也複制過戒體的紋飾分析,找不到任何問題。”

“對了———”唐之杜眼光突然亮了起來,似曾相識的感覺終于在一個人身上找到了源頭,

“那枚戒指不是……”

“———試試看,把高橋體內的藥物成分和新井生命的新藥做一下比照。”

“當真和她有關系?”唐之杜的表情嚴肅起來,迅速把煙撚滅。

“這只是我的懷疑,藥物成分對比的事情不要讓其他人知道,拜托了。”

宜野座将那份屍檢報告裝回檔案袋,走出綜合分析室時不期然看到了一個并不想見到的背影。那個男人健壯的身影從童年時就一直存留在記憶中,即便刻意地改變了姓氏也無法抹去與他的關聯。

監視官不耐煩地別過頭準備趁那人還沒發覺繞道離開,卻走了沒幾步,又就轉身悄聲跟了過去,“該死———”

————

霧氣蒸騰的浴室,新井沙希靠坐在浴缸裏,受傷的右手臂撣着浴缸邊緣,閉着眼靜靜聽Debussy的Nocturnes。

短暫的黎明中,雲彩随着天光的變化而逐漸明亮,一片安詳中詭谲地啓示着即将降臨的災難。

新井沙希後背沿着浴缸的側壁緩緩下滑,頭頂漸漸沒入水中,發絲在水面海藻一般浮動。睜開雙眼,水中的景象若即若離,好像腦海中留存的陳年記憶。

蒼茫的海上,長着美麗面孔的塞壬與她的姐妹帶着陰謀的笑容,坐在礁石上向途徑來往的船只招徕。海妖們唱着攝人心魄的歌,将船員的心智迷亂。落入圈套的人類痛苦地捂着耳朵,海面被妖女的歌聲攪起洶湧的波濤,妖女們看到人類的掙紮愈發地興奮,歌聲像海蛇一般游竄……

扇島陰冷的下水道裏,碩大兇狠的老鼠啃舐着男孩的鞋子,男孩驚恐地瞪着眼睛靠近自己,緊緊捂住嘴巴不敢出聲。臭水滴落在管道上的聲響、外面雜亂的腳步聲交疊在一起,仿佛水面漂陳的浮屍。

濃黑的烏雲之下海面卷起巨浪,頃刻間船只被拍上礁石,粉碎成一片片木板,船員掙紮的求救聲被海妖放肆的歌聲掩蓋。不遠處的海灣,月光下的淺灘森森然映着人類屍骸的骨白……

沒入水中,這就是窒息的感覺,與死神貼面相吻的感覺……

被沖破的水面濺起四射的水花,憋悶濕熱的空氣湧進肺部,麻木的知覺電流一般流過周身,陣陣的痛感攀附上神經刺痛大腦的感知部位。新井沙希怔怔地低下頭,看着右手臂被打濕的紗布,站起身子裹上浴巾跨了出去。

客廳的吊頂燈發着橙色的暖光,新井沙希靠着沙發坐在地上,一圈一圈地拆下濕透的紗布,裏圈的已經染上淡紅的血跡,仿佛十多年前在扇島的那個冰冷潮濕的夜晚,睡夢中自己被雙腿間的濕熱驚醒,沒有女性長輩的安撫、沒有預先的心理準備,慌張地用手去擦洇在床單上初潮的血跡。

睡在旁邊的弟弟蜷在毯子裏,埋着臉渾然不覺。病殃殃的月光從透風的隔板偷偷漏進來,像極了父親實驗室裏試管反射的涼光,一點溫度也沒有———

一圈一圈機械地包上幹燥的紗布,新井沙希握了握被包紮起來的地方,似乎這樣的層層包裹能夠給予自己安全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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