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想不出別的來慰問你———”征陸智己從大衣口袋裏摸出一支煙,隔空丢給靠在病房床頭的狡齧慎也,“沒有煙抽,才會讓色相繼續惡化吧。”

狡齧慎也擡手接住煙,放在鼻子下面嗅了嗅,“好煙,只可惜不抽這個牌子的———”

嘴上這麽說着,卻還是接過征陸智己的火機,滾輪摩擦蹿起抖動的火苗。

征陸智己背對着他坐在病床邊上,“色相再這樣下去可就瞞不住了啊。”

“是啊,瞞不住。”狡齧慎也吸吐着煙霧,眼眸注視着屋頂明亮的吊燈,一片坦然。

“其實現在大叔你最擔心的,是宜野那家夥吧。”

落地窗的外面,夜色籠罩下的東京燈火輝煌、安寧繁榮,就像傅立葉設想的完美烏托邦一般。

征陸智己擡起頭看向外面的霓彩,伸手比劃在胸口的高度,“記得伸元才這麽高的時候,他問我街上的多隆是什麽東西。”

“那時我遇到了一點麻煩,正帶着他去廢棄區臨時避難的家。當時的色相已經惡化了,想要避開多隆卻又不想給那孩子心裏留下陰影,就和他說要給他看一個大秘密,他就轉眼忘記了多隆的事情。”

“我把自己藏起來以防萬一的手'槍拿給他看,那小子直直地盯着看了好久,問我為什麽和那種會說話的槍不一樣。我告訴他其實是沒有區別的,雖然舊式的手'槍不會說話,但是握着它的警察心裏有一個聲音,那種聲音天生就存在,它會告訴警察如何使用它去保護自己要保護的東西。”

征陸智己伸手覆上左手手腕的執行官手環,停下來不再說話。

“那個家夥……沒忘記啊。”狡齧慎也撚滅煙頭,單手撐着身子往上坐直一些,“嘴上說着

總有一天西比拉會把我處理了,那天在立花舊區還是讓志恩删除了我的色相記錄。”

“我們不是一類人,但骨子深處,他還是流着刑警天生的血液。就像他信奉西比拉一樣,西比拉也把他視作優秀的官房長官候選者。”

“也許是你說的那樣……但是作為父親,我倒是更希望他一直做個刑警。”過了一會,征陸智己又慢慢說道,“雖說他的性子更适合遠離現場升職去做官員,現在每天被夾在上層和執行官中間,他也做的并不輕松。盡管說表面上不近人情,但從小看着他長大,我這個不稱職的老爸多少還知道他本質上是個什麽人。”

“不管是西比拉指導的時代還是官僚管理的時代,越往上走就有越多的迫不得已。有些人能狠心割舍掉自己的感知,站上決策者的位置,但伸元那個家夥,他其實很單純,除了信仰現在再沒有什麽能夠支撐他———他做不了殺人的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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征陸智己從床邊站起來,嘆了一口氣對狡齧慎也說:“真是抱歉了,原本是來看望你的狀況,結果讓你聽早該丢到廢品堆裏的大叔說了這麽久的閑話。”

“讓大叔你帶傷來看我,我也多少愧疚一些。”狡齧慎也指了指征陸智己不自然的肩膀,“最近不能上班,只好辛苦你們了。”

征陸智己搖搖手,向門外走去,“哈哈,記得把煙灰收拾幹淨,不然護士小姐不會再允許我來看你了。”

走出護理病房,沿着走廊轉到大廳,征陸智己意外地看到了宜野座,他正坐在自動販賣機旁邊的軟座上。

“啊,監視官也是來看狡的?”

“你看過了。”宜野座頓了一下才開口,手裏擺弄着罐裝咖啡,

“嗯,他狀況還不錯。”

目光透過鏡片對上走道對面的年長執行官,無所遮掩地審視對方的內心。沒有對話來掩蓋沉默的尴尬,時間持續了幾秒,監視官利落地站起身,收回眼中的探查,重新回歸冷漠。

“現場還有疑點,八點準時集合出發。”

———“八點集合出發?”新井沙希站在門口揉着剛吹幹的頭發,

“宜野座說現場還有疑點需要排查,所以……嗯,就是這樣。”六合冢從隔壁敲門過來,臉上殘存着未醒的睡意。

新井沙希轉身走回客廳把門口讓開,六合冢跟着進來坐到沙發上。

“是什麽疑點?”新井沙希從行李箱裏取出還沒收拾完的衣服挂進衣櫥,順手又從衣架拆下來一件鉛筆裙,解開浴巾單腳着地一邊穿一邊問,

“絢井百貨後街的監視錄像裏出現一個可疑男子,當時因為角度和光線原因被漏掉了,那裏行人很少,所以得回去找找看有沒有線索留下。”

“真是———”新井沙希咂咂嘴,挑了一件敞口襯衫穿在身上,雙手探過脖子後面撩散頭發,對着鏡子匆匆掃過一眼,“走吧,但願今天別把這套衣服毀了。”

——————

“監控錄像顯示可疑車輛和男子出現的時間在今天淩晨四點,因為商場後面的幕牆正在維護,所以這幾天後街都禁止車輛通行。”六合冢看着電腦屏幕向衆人解釋,

人群如梭的鬧市背面,商場後街顯得格外冷清寂靜。打開照明燈,宜野座蹲下身子查看地面的車輪印跡,“多隆的分析出來沒有?”

“我來看看,”電腦前的六合冢打開一個新窗口,快速地掃視一眼,“百分之九十九的吻合度———那段車印就是監控裏的汽車留下的。腳印識別的結果剛剛出來,設備留在外面護送車上,新井剛才去取正在回來的路上。”

宜野座站起身子,夜空被過分明亮的燈光映地黯淡,中央空調的機箱嗡嗡運轉着,角落裏不知來源的水珠落在金屬管道上,滴滴答答作響。

總覺得,哪裏不太對勁。

水珠保持着均勻的速度滴落,噠、噠、噠———

與此同時轉角的路口傳來高跟鞋的細響,步履輕快節奏篤定,暗示着主人驕傲自負的性格。

噠、噠———

本應該在下一秒滴落的水珠沒有傳來意想之中的聲音,宜野座留意到這個細微的偏差,內心的強迫症開始作祟,于是不自覺地擡起脖頸去松領結,視野中商場後牆搭建的腳手架上一道微弱的光在黑暗中閃過———

“小心———”監視官敏銳地察覺到危險的氣息,拉起旁邊的人躲向一邊,話音剛落只聽重物自高空墜地發出轟然的巨響,沖擊力在地面激蕩起滾滾塵埃,繼而是簌簌剝落掉在地上的土石碎響。

一陣短暫的寂靜。

“阿咧?”

滕秀星放下遮擋着頭部的胳膊,發現大家剛才所站的地方還完好無損,腳手架沒有倒向這邊,而是砸在了轉角的路口。

“新井!”最先反應過來的六合冢朝着腳手架砸落的轉角跑去,一片暗紅的印跡在鋼筋亂支下的地面隐隐約約暈散開來。宜野座放在腿側的手不自覺地握緊,看着衆人七手八腳地搬開鐵架,監視官轉身快步走回商場,一邊打開終端呼叫本部。

“志恩,封鎖商場所有入口,調派多隆把後街附近的路段封閉,所有人等待檢查。”

“搞定。不過只有二十分鐘,不然商場方面會找我們的麻煩。”

“又出了什麽事?”

宜野座掏出Dominator從商場後面的員工通道向樓上跑去,“商場幕牆的腳手架突然墜落,我懷疑是人為所致,把施工樓層的信息發給我,快!”

“明白,秀君剛叫了救護車,我去請求二系增援排查現場。”

“那就拜托了。”監視官咬着牙低聲說完就挂斷了通話。

上升回轉的樓梯仿佛死循環一般沒有盡頭,奔跑中欄杆扶手投落的陰影快速閃過眼前,莫名的情緒壓在心口,不由得呼吸急促、血脈偾張。

一具具被扭曲塑化的屍體、腳手架旁黑暗裏一閃而過的微光、鋼管淩亂交橫之下生死未蔔的新井沙希……

夢魇般的場景伴着欄杆閃過的影子輪番在眼前浮現,宜野座只覺得現實已經變成了一張巨大的網,可惡地籠罩在頭頂,拖拽着他墜向百鬼夜行的深淵。

直到撲面的冷風夾帶着濕冷拍打在面頰上,監視官才稍稍清醒了一些,對照着唐之杜發給他的圖紙找到腳手架墜樓的平臺出口前,空曠的水泥平臺上工人維修使用的工具散落遍地,夜風穿行過樓宇,有如怪物一般難聽地嗚咽着。

沒有可疑的人影、沒有逃離的聲音,仿佛什麽都沒有發生過一樣。再往前就是腳手架墜落的平臺邊緣,斷裂地鉸鏈在半空中随風擺晃,讓人不禁聯想起怪談中吊死在樹上的斷氣女人。

宜野座走過去,踩在腳下不平整的地面咯吱作響,欠身抓起那截鉸鏈,幾乎是九成新的樣子,光滑而毫無鏽蝕痕跡,斷口處十分整齊,透着再明顯不過的刻意。

這時,一陣細小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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