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前輩……身體好過來一些嗎?”
宜野座停下腳步,轉身看到常守朱剛剛從電梯間出來。
“啊,沒什麽事情了。”宜野座看看手裏的單據,“去辦一下轉接,過陣子就會搬進來住了。”
“我是想說……有需要我幫忙的……”常守朱小心翼翼地說,停下來觀察宜野座的表情,宜野座站在走廊對面耐心地看着她,似乎和以前嚴厲的前輩不太一樣了,
深深地鞠了一躬,常守朱鼓起勇氣大聲地說:“我做的不好,但是如果前輩有需要,請一定告訴我!”
聽到一聲輕笑,常守朱擡起頭,發現監視官看着她面色緩和了一些,
“十分感謝。”說完點了點頭,轉身離開。
乘坐電梯來到執行官的生活區,走廊裏偶爾閑逛過去幾個輪休的執行官,宜野座提前申請了執行官的宿舍,財管課的鈴木把門禁卡交給他讓他來看看房子。
遠遠地就聽見走廊前面有些嘈雜,聲音随着一個抱着郵遞包裹的後勤員工傳近,那人停下步子提了提挎在肩上的郵包,抱怨道:“真他媽的喪氣!竟然給個死人送了一趟東西……回去拆開看看有什麽,好歹也背着它走了大老遠的!”
送包裹的後勤員工滿臉不高興地挎着郵包走過宜野座,監視官看着走廊前面回味那句話,
“抱歉,請稍等一下———”
“什麽———”後勤員工滿頭大汗地回過頭,不耐煩地問叫住他的男人,
“那件郵包,是哪位執行官的?”宜野座轉身走近,盯着後勤員工指了指他肩上的郵遞包裹,
“是個叫什麽來着———”後勤員工皺着眉頭想不起來,低頭從口袋裏掏出單子查看,
“啊,對———就是這個叫征陸智己的。”
“你問這個有什麽事嗎?”後勤員工看對方是位監視官,收斂了一些不善的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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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确有些事情呢———”監視官突然快步走近,伸手搭上後勤員工的肩膀,将那件沉甸甸的包裹放到地上,“這樣卑劣的語言和想法,為什麽沒把你關到隔離設施裏?”
後勤員工因為腹部受到的重擊睜大了眼睛,身子卻被監視官牢牢箍住動彈不得,
“你想幹什麽!這裏可是安全局———”
男人深綠色的眼眸深不見光,側臉逼近,“還有呢?”
“你、你———”後勤員工又怒又驚,大喘着警告那個對他動粗的監視官,“我會告發你的違規行為,監視官濫用暴力的———”
話還沒說完,肩膀就被監視官生生按下去,監視官屈起膝蓋狠狠地頂上他肚子,
“00475-AEAJ-39875-1,這是我的警號,記住別忘了。”
“人死了不代表就可以被別人随意對待,這是從小沒有父親管教的孩子都明白的道理。”
“如果今天的行為讓你憤怒,那麽抱歉,以後我還會經常麻煩你替我送一些包裹什麽的。”
揪起那人的衣服,宜野座将他推到一邊的牆上,整理自己被弄皺的手套,
“都是一些油畫的工具,你們也拿着沒有什麽用處。”顯然,宜野座聽到了後勤員工所有的話,“送到我房間裏。”
後勤員工心有餘悸地看着那個走向走廊深處的監視官,帶上沉重的包裹跟了上去。
————
“要做執行官,果然就不那麽在乎言行了麽?”六合冢坐在宜野座宿舍的沙發上喝了一口茶,
“可以自己随意裝修?”宜野座在空蕩蕩的屋裏到處走動,
“已經被裝進了籠子,這方面自然會提高自由度當作一些彌補的優待。”六合冢無關己事一般地回答,“剛才下手可是不輕吶,監視官。”
“嘲諷我?”宜野座走進廚房打開櫥櫃,
“您也一直沒少抱怨我們對您說話不留情面。”
“算是報應吧。”
“誰知道呢。”六合冢喝了一口茶,“別提什麽犯罪和正義,殺了那麽多人,大概都不會有什麽好下場吧。”
“喝完水就走吧,一會兒我要出去一趟。”監視官走回客廳,六合冢放下茶杯站起身,
“你已經不錯了,很多人成為潛在犯之前,可是沒有機會來個戶外一日游紀念一下寶貴的自由呢。”執行官依舊嘴上不饒人,宜野座随她一同出門,無奈地笑了笑。
沒有什麽特別想要帶過去的,回到公寓打包需要帶走的東西,宜野座把自己收藏的外國硬幣裝進收納箱裏,十美分趴在落地窗前懶懶地曬着太陽,尾巴一下一下地拂掃地面。
拉開抽屜,宜野座看到那本波德萊爾的《惡之花》停了下來,伸手把它取了出來,翻過幾頁,露出夾在裏面的一枚舊式金屬鑰匙。
他開車去了扇島。
有一種說法,兩個人同行會讓旅途顯得短暫一些。宜野座行駛在逐漸開始颠簸的路上,有些開始懷念那個女人,坐在後座說些驚世駭俗的言論。
後視鏡裏的Nona塔逐漸遠去,璀璨得有些不太真實。
開過那間尖頂的鐵皮屋,宜野座憑着記憶左轉右轉,終于找到那排廢舊的公寓。
消融的雪水踩在腳下一片泥濘,皮鞋底走在樓道的水泥地面上發出孤單的聲響,逐漸适應了黑暗的環境,宜野座順着樓梯走到地下室,數過三扇房門,掏出鑰匙打開走了進去。
空氣裏彌漫着微小的浮塵,宜野座把外套脫下随意丢在沙發靠背上,坐下去時彈簧坐墊軟塌塌地陷了進去。
雙手疊放着撐起下巴,宜野座重新仔細打量起這間屋子。
遺留着兩個不同性格的人的生活痕跡,一個是潔癖嚴謹,另一個懶散放縱。
新井文人?那個新井沙希提到的弟弟?
宜野座的注意力被沙發旁邊矮櫃隔層裏露出半個角的牛皮硬紙吸引過去,抽出來才發現是随手折起來的一個紙袋,撐開袋口裏面是一張黑膠唱片。
簡直是化石一樣的老古董。
宜野座好奇地翻過紙袋正面,上面用黑色水筆簡單地标着幾行小字,是一張翻唱的唱片。
沒有欣賞音樂的習慣,宜野座還是站起身來在屋裏尋找起來。
來這個地方本來就匪夷所思,身為監視官的最後一夜,竟然在扇島潛在犯的家裏度過。
終于在角落發現了一個看上去像是唱片機的東西,宜野座把唱片放上去,試了幾個按鈕,唱片針搭上賽璐珞的密紋表面,機器運轉起來。
沙啞低沉的嗓音回響在窄小的空間裏,監視官躺在實驗室刺眼的燈光下,一夜未眠。
那些過去的、曾經耿耿于懷的,似乎就在眼前,卻已經記不清了。手術室無影燈一樣的燈光,宜野座躺在那裏感覺自己就像在接受一場手術,每一寸皮膚都被剖開,那些埋藏在血管中的陳舊被一點點抽走。慘白的光照的眼前發黑,卻還是不痛不癢地睜着眼睛,一片空洞。
過去的自己,大概已經随着那一天的遠去,死去了。
不知道這種不喜不悲的境況是否可以稱作原諒、可以稱作釋懷,或許自己其實在內心深處也是一個感性的動物———因為對方的離去而放棄了痛恨,并且這一次離去再也不會回來。
不管因為是什麽原因,總之就是不是那麽的在乎了,不是那麽地在乎對方的錯誤。不甘心于就這樣糊裏糊塗地結束,結束圍困了自己二十多年來的心魔。執着地想要給自己一個答案,關于自己的昨天,那些被否定的以及要重新建立的。
或許這些,只有走完人生剩下的路途才會一點點有所覺悟———用剩餘的一生去正視那個叫做征陸智己的男人,尋找自己的方向。
走出憋悶的地下室,宜野座來到外面時天色剛剛泛亮。濕鹹的海風從不遠處的海灣淺淺吹來,一直走到沿海修築的防波堤前宜野座才發覺過來。高大的混凝土堤壩遮擋着前方的景色,一波波的海浪聲隔着傳來,引誘着監視官去看看後面的光景。
沒有花費多少的力氣,當宜野座翻上高高的防波堤時,太陽剛好從海面上升起來。
遠處的廢墟裏有人在淺聲彈唱,歌聲在風中飄渺忽遠忽近。
“Yesterday, all my troubles seemed so far away
昨天,我所有的煩惱似乎是那麽遙遠
Now it looks as though they're here to stay
而如今,它們看起來就在眼前
Oh, I believe in yesterday.
哦,我寧願相信昨天
Suddenly, I'm not half the man I used to be,
就在一瞬間,我已不再是從前的我
……”
随口跟着唱起來,宜野座在心裏,感到了腳踏實地的安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