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和莫北開誠布公之後,邱孝祥痛下決心一定要和金子劃清界限。攤牌的地點定在他為她租住的那間公寓,電梯一層層往上爬的時候,邱孝祥不斷心理暗示,這将是他最後一次出現在這個地方。
邱孝祥始終沒有進屋,站在門外,和金子一五一十地說了事情經過和自己的決定。原本以為金子至少要小鬧一通,或撒嬌或撒潑,甚至索要一筆經濟補償。
誰知道她那種說風是雨急急躁躁的小姐脾氣,到了這種時候卻突然變得無比成熟,安安靜靜地看了他一會兒,說:“這種事情,其實你發個短信給我就好。我早就說過的,我沒有怪你什麽,你也沒要欠我什麽,都是你情我願的男`歡`女`愛,合則繼續,不合就散。莫北一直是我最好的朋友,出了這種事,我最過意不去的就是她。我現在只想讓這件事情過去,我從來也沒想過要拆散你們倆。”
金子如此通情達理,邱孝祥在如釋重負的同時又感到一種難言的內疚。人非草木,相處久了,總是有感情的,他對金子并非沒有一點感覺,可人心就這麽大,他放了莫北就裝不下金子。
邱孝祥說:“房子我當時付的年租,你還可以繼續住下去。公司那邊你也照常上班,我讓財務那邊給你加工資。”
金子卻搖搖頭,“不,不用,我從哪兒來現在就該往哪兒去,你的一片好意我心領了。事情到這種地步,我是真的不想你為難,公司那邊我也不去了,免得惹起嫌疑讓莫北難堪。”
她欲要關門,邱孝祥用手抵了抵,帶着一份焦急喊她的名字,“金子!你聽話!”金子這時候才皺起眉頭,像是做了很大的心理建設,含着哭音道:“孝祥,你走吧,我現在心裏很亂,你走吧。”
門漸漸阖上,邱孝祥卻只能任自己站在門外咬牙,他看到金子一臉的倦意,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望着他眨了眨,就倏忽滾了一串串熱淚下來。他心裏堵得慌,可也明白總會有這一天。
金子是如此體貼又知進退,而莫北卻被證明那一日的隐忍全是意外。她的情緒反轉的很快,在那種刻意的冷漠和突襲的麻木漸漸散去後,她的歇斯底裏和不可理喻如複蘇的火山,大規模地爆發出來。
莫北大哭過大鬧過,瘋狂地監視起邱孝祥每時每刻的行蹤,不知疲憊地查找他電話裏的蛛絲馬跡,也毫無顧及地指着他的車子破口大罵,問他們是不是還在這種狹小的空間行過茍且之事。
事情最終鬧到邱母那邊,莫北重重拍了桌子,更将一杯熱水“嘩”地潑到邱孝祥臉上。當着他母親的面,哭訴着他對不起她的那些事情,一遍遍地問:“你為什麽要這樣對我?”
物極必反,莫北鬧得這麽兇,原本滿心愧疚的邱孝祥很快就生出一絲異樣的情緒。金子的靜和莫北的吵,心中哪怕只是極其細微的一點漣漪,便很快漾起巨大的波瀾。
邱孝祥一臉的水,聚攏至下巴一滴滴打在他幹淨的高級襯衣上,他抹了抹臉,空着的另一只手緊緊抓住了莫北的肩膀。他以一種快将她捏碎的力量要她注視自己,他紅着兩只眼睛,聲音無奈又氣餒,“小北,你看看你現在的樣子,你還是我認識的那個你嗎?”
莫北驀地一怔。
是啊,現在的這個人,還是曾經的那個莫北嗎?她是溫柔的,是體貼的,是聊天到深夜,會害怕打擾到他休息的那一個。他們青春期就在一起,畢業季還未分手,舊時的同學們見到了,都會說他們是天造地設的一對人。
天造地設的,一對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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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如今,這樣的自己多像失去了孩子的祥林嫂。她狠狠揪住一件事不放,一遍又一遍地搬出來折磨對方折磨自己。既不甘心分手,又不甘心咽下這口氣,在這個無解的死循環裏她撞得頭破血流。
那個承諾會永遠愛她的邱孝祥已經越來越遠,那個每每面對怒氣沖沖的她都選擇隐忍的邱孝祥也已然陌生。她有些悲哀的發現,盡管是在這樣一件全由他而起的事情裏,她卻已經占不到上風。
所裏往年都會組織團體旅游,今年亦挑在清明假期帶領大家去鄰省的山裏小住幾天。莫北興致不高,一來是邱孝祥這邊尚且放心不下,二來是旅游性質改成自費之後,她始終為拿出半月工資去那種地方度日不值。
莎莎姐卻勸她慎重,“剛開始說好了公費,大家都沒意見,現在成了自費,你就不肯過去,這要讓領導怎麽想呢?再說了,這段日子我看你情緒不好,出去一趟也算是散散心,說不定視野一開闊,心境就打開了。”
莎莎的話确實不錯,莫北很快就去交了份子錢,收拾好心情準備上路。
清明前一日的晚上,所裏的人去單位旁邊的小酒家吃了頓踐行飯,準備酒足飯飽即刻連夜趕程,到了目的地剛好看漫天星辰。只是原本預估最多不超過五個小時的路程,最終在陌生的地形和複雜的路況後拉鋸到第二日淩晨。
自然和浪漫是顧及不了了,莫北身心俱疲,只想趕緊歇下來松松筋骨。拖着行李箱剛進房間,便一頭倒在床上呼呼大睡。沒蓋被子,這山裏又是早晚寒氣極大,果然早上醒來就覺得整個人都不舒服。
同房間的莎莎正樂滋滋地換了套明藍色的運動服準備出發,看到莫北一臉潮紅病怏怏地歪在床頭,連忙走過去摸了摸她的額頭,“咦,莫北,你這身上可燙得很,別是發燒了吧?”
莫北滿臉痛苦地抓住她的手,軟聲說着,“莎莎姐,你幫我和大家請個假吧,今天無論如何我是出去不了了。你們幾個人玩得開心一點,我就呆在這房間裏躺一躺就行。”
莎莎猶豫着,“你真不和我們一起去啦?”見莫北很堅定地搖了搖頭,她思忖幾秒,說:“那成,你自己好好休息,記得多喝點熱水,被子蓋厚點,熱熱捂出一身汗就好了。所長那邊你就放心吧,現在誰不知道你是時局的心頭肉啊。”
莫北當即變了臉色,手上一用力,掐得莎莎嗷嗷直叫,她惱道:“你再這麽說,我就不理你了!”莎莎連忙告饒,“姑奶奶,你手上這力氣真大!行了行了,不說你了,呀,你不相信啊,我真不說你了——反正也是事實!”
莎莎騙着莫北松了她,兩手一抽立馬就翻臉不認人,笑着和她嚼舌頭,一扭身背上自己的挎包就往外跑了。留下莫北一個氣得又是跺腳又是撓頭,心頭的火瀉不下去,翻出手機将時竟寧電話删了才甘心。
直到一個人躺下來方才讷讷地想,删了他電話又能有什麽作用?橫豎單位裏頭的人都已經以為她是時竟寧的新寵了。多新鮮啊,若是對她沒意思,何必把徐絮調走了,辦公室主任還屁颠颠地過來幫忙收拾桌子。時竟寧這個人多惡劣,一言不發就将原本子虛烏有的事坐實了。她處在下風,百口莫辯,連個翻身的機會都沒有。
她身上滾燙,心裏煩躁,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安穩。鼻子裏頭拉着風箱,呼啦呼啦,煽得火焰跳得更旺,一直竄到她混沌的腦子裏。
小時候,她也愛發燒,那時候爸爸剛走,家裏亂糟糟的沒人理她,她小小一個裹在一條厚實的大被子裏,被沉重的負擔壓得喘不過氣。
痛苦之極,門忽地被人推開,啪嗒啪嗒,一陣淩亂的腳步聲。她感受到有人在她面前停下,光線被阻,想問你是誰,忽然有一塊濕噠噠還在滴水的毛巾蓋在她的額頭上。
那時候,媽媽還在,沒有扔下她和弟弟。她聲音又尖又甜,說話的聲音總是很大,隔着老遠都能聽見她說:“孝祥,你怎麽過來了,你是來看小北的嗎?”
雨聲自窗外傳來,嘩啦啦下得地上冒泡。莫北半睡半醒之間,以為自己還是那個乳臭未幹的孩子,邱孝祥搭在她頭上的毛巾又涼又濕,水滴落着都彙集成小雨,自她耳邊落下來。她心裏哀嘆,天哪,居然有這麽響,呢喃着,“邱孝祥,你把毛巾給我拿開。”
莎莎在下午給她來過一個電話,他們在四十裏外的景區被大雨阻擋,天已經黑了下來,山裏路況很差,他們不能折返了。她說:“小北,你一個人好好照顧自己,千萬記得把門鎖好了。”
莫北不知自己說了什麽,也分不清現實和夢境。她好像走在很長的一條路上,邱孝祥明明是在路的盡頭等她的,可她走不動路,兩只腳如灌重鉛,一個清麗的身影飄過,邱孝祥便被牽着帶走了。
她喊:“邱孝祥,邱孝祥!”突然有聲音打破她的追逐,視線裏是一連串排序規則的數字,她對着手機話筒說:“我知道啦,莎莎姐,你們在那邊好好玩吧,我一個人可以應付。”
電話那頭的人怔了怔,随即,尴尬地笑道:“莫北,我是時竟寧。”
時竟寧,又是時竟寧,為什麽做着夢都有時竟寧來攪局!莫北很憤怒地大聲叫起來,“時竟寧,我明明删了你號碼,你怎麽還能給我打電話!”
時竟寧頭一次聽莫北喊他全名,心內覺得驚奇,平日裏她喊他時局,時局,總帶着冷冷疏離的态度。想這姑娘着實是燒糊塗了,腦子一點都不清楚,他說:“傻瓜,你幹嘛删我號碼,删了我號碼,又不是删了我人,我還能給你打電話。”
莫北細細一琢磨還真是,想不到就是在夢裏,時竟寧也是這麽聰明。她嘟囔着,“那我怎麽把你人給删了呢?”
“沒法子,我就是回收站,删了誰都可以,删了我不行。”時竟寧覺得自己瘋了,不然就是被傳染的傻了,不然幹嘛配合她說這麽無聊的話。推着車子打掃的女人正好路過,眼內滿是驚訝地看了他幾眼,他很坦然地說:“幫忙打掃一下這個房間吧。”
女人疑惑地問:“這兒是你的房間嗎?”
是啊,他滿身的雨水,身後還拖着一個行李箱,确實不像是已經入住的客人。他從口袋裏掏出錢包,抽了幾張給她,說:“幫幫忙吧,我女朋友發燒了都燒糊塗了,我這是特地趕過來的。”
拿人家畢竟手短,何況這人看起來儀表不凡,絕對不像是過來騙錢的窮人。女人便小心翼翼将門開了,房間裏正傳出來莫北的怒吼,“你幾個意思啊,時竟寧,你以為你變成回收站了,我就删不了你了是嗎?”
她喊得門板都在震動,厲害,真是厲害,能讓時竟寧頭疼的女人,這不是第一個,卻是最難對付的一個。時竟寧邊答應着邊往裏頭走,行李一扔,來到床前,半跪在她身邊,輕聲說:“我在呢,莫北。”
她一臉通紅,皺着眉頭,滿額的大汗。到這時候還舉着電話,嘴裏喃喃說着有關于他的壞話。
女人收拾完衛生間,走出來問:“還有需要打掃的嗎,先生?”
時竟寧說:“不必了,可以了,謝謝你。幫忙和廚房說一聲,給我們準備點素粥,一會兒送到這個房間來。”
“好。”
門被輕輕帶上。
狹小的空間,一睡一醒的兩個人。
時竟寧将她手機拿了擱一邊,又把她手塞進被子,給她仔仔細細掖緊了被角。傾身而下,眼中滿是她紅潤的面色,舒服的五官,他最喜歡她的眉眼,喜歡沿着她睫毛的弧度,一直順延挺直的鼻梁而下。
他還能記得那晚雪夜,嘴唇輕碰她額頭的觸感——時竟寧忽然覺得喉嚨口發緊,身體某處明顯熱了起來,連忙去行李箱裏取出幾件幹淨衣服,鑽進浴室裏洗澡。
莫北這時候猛然睜了眼睛,直到視線聚焦,看到天花板上明晃晃的燈,方才知道自己是真的醒了過來。窗外大雨如注,她隐約記起那些夢中的細節,不禁吃吃地笑起來——時竟寧多逗啊,居然說自己是回收站。
她身`下墜墜正漲得不得了,于是把被子掀開了,艱難地走下床。兩腿踩在木板上,就好像踩在雲端一樣,好容易趔趄走到目的地,她手扶着那門把手,用力按下去——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