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狼入羊口(一)
劉戍經過藥園時,看到司徒瑛站在庭院中望着天空,似在發呆。教衆個個人高馬大,虎背熊腰,唯司徒瑛外表清秀,身形瘦弱,一件披風似乎就能将他壓垮。在劉戍眼中,司徒瑛同一只花老母雞——并無任何區別。任人宰割那種。
司徒瑛忽然被一件蒙頭蓋臉的衣服給扔的一個踉跄。冬天的衣服格外厚實。
“右使?”
司徒瑛抓着衣服詫異道。
劉戍笑眯眯道:“天氣還十分涼,司徒大夫不要凍病了。”
劉戍為人和善,上上下下都一團和氣,對這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大夫,自然也格外客氣。命到用時方恨少,任誰都需要與救死扶傷的神醫打好關系的。
司徒瑛握着衣服沉默了半天,道:“右使。”
劉戍說:“在。”他想,這個可愛的大夫一定是想感謝他。他已準備好說辭。
司徒瑛試探道:“在下并無龍陽之好的。”
“……”劉戍的笑頓時垮在那裏。
他盡量冷靜:“不管教主和你說了什麽,都不是真的,知道嗎?”
司徒瑛憐愛地看着他:“知道了。在下一定謹言慎行。”
劉戍僵着臉,高冷地嗯了一聲,憤憤而走。身後司徒瑛喊住他。劉戍道:“何事?”
這位瘦弱的大夫咬着唇,一臉八卦:“那你和阿壽————”
劉戍指了指天,指了指地,道:“懂?”
司徒瑛恍然大悟,鄭重道:“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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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戍滿意地走了。
想來他用天地作比喻,意為他和秦壽兩人毫無交集,應當是淺顯意懂了。
确實淺顯意懂。
司徒瑛回頭就給鳳绮生寄了封信:教主見信好。今日我立于庭中,見右使對我甚是關心,看來諸事皆順。我為解惑,特詢問右使與左使關系如何。但見他一手指天,一手指地,想來天為媒,地為介,天地作主琴瑟和鳴,很好很好。我教左右使如此和睦,實乃教主福氣,鎏火教福氣。特此告知,望教主在外,務必珍重。
這信寄出去就被歐陽鶴的人給攔了下來。
攔了密報的人:……
鎏火教務都是什麽鬼東西。
但是——
原來他教中兩使是這等關系,怪不得離間之計遠不能成功,看來此事需得從長計議。
這個被送到歐陽鶴手中,以致廣為流傳的誤會,教主目前還不知道。他現在顧不上那些。司徒瑛的藥中,有一種清心丸。鎏火神功威力雖大,修行卻也十分艱苦。它給鳳绮生自然帶來了一些負面影響,每當他收功完畢,渾身經脈會有那麽一時半刻如同火燒。
司徒瑛多年研制,才做出這種藥丸,服下後有如冰雪過體,會減緩經絡灼燒之苦。
這個藥,鳳绮生是吃習慣了的。
可是今天卻出了問題。
截獲的信筒他們已看了個遍,大多是與門派留守弟子的平安報信往來,沒甚有用之處。趙青今日一早,去城中打探消息,如無意外,回來後,他們便要收拾行李,趕往下一程。
鳳绮生練功完畢,照舊從瓶罐中倒出一粒藥丸咽下調息。誰料不過半盞茶功夫,他忽覺丹田一股熱氣噴湧而出。如同炎炎烈火灼燒着他身體各處經脈。鳳绮生大驚,連忙運起功法,試圖調經歸脈,導順體內亂蹿的烈火真氣。
趙青回來時,就見坐在床上的鳳绮生額角滲汗,面色慘白,雙目緊閉,牙關緊咬,一副走火入魔的模樣。他大驚,一個箭步就沖了過去:“教主!”
鳳绮生周身氣澤忽藍忽紅,仿佛一半是寒冰,一半是地獄。他勉力睜開雙眼,就見到趙青一臉驚慌失措,手腳亂擺全無章法,似乎完全不知應該如何。趙閣主年少有為,沉穩冷靜,除了任□□打架,甚少有如此失措之時,倒是少見。鳳绮生在火與冰的煎熬中忽然想起,前世他中了叛徒一掌,以致經脈逆行,爆體而亡之前,似乎也見過趙青這幅模樣。
可趙青當時不是被調虎離山,剿滅幫派去了麽?
疑惑只在一瞬間。更大的痛苦猶如驚濤駭浪,撲天蓋地而來。鳳绮生很快就沒精力想那些了。體內真氣完全不受管制地亂蹿似要蹿體而出,丹田深處是無休止的冰寒,五髒六腑卻在被火焰炙烤。恐怕要完。
教主最後只來得及咬牙囑咐:“莫慌,悄悄地……”
鳳绮生想說悄悄回教,別廣為人知。這緊要關頭如果鎏火教教主出了問題,豈非叫武林正派笑掉大牙,饒是阿戍率衆力挽狂瀾,這不必要的損失,也是鳳绮生不願看到的。他要的,是不費一兵一卒瓦解武林盟。可惜他話未說完,就陷入了黑暗之中。
這該死的重生!竟诓本座!
只是這未說完的話,和教主的抱怨,不會再被趙青知道了。
淩亂的床鋪上倒着一個人,他長發四散,容顏勝雪,一雙藏了萬千星辰的雙目卻再也不會睜開了。他的紮眼,似乎随着他的沉睡,一下黯淡了許多。原本不敢逼視的奪目,如今看來,竟又溫和又柔順,十分惹人親近。
但這不可能。
趙青久久不能回神。他仿佛深陷一個噩夢。這怎麽可能呢?驕傲不可一世的教主,就這樣倒在他面前,無聲無息,甚至連句話也沒有說全。這不可能的。趙青木着臉,他極其冷靜地将鳳绮生扶起來,一手搭上他的脈,摸不出。趙青這才發現自己的手抖地厲害。
他吸了口氣,将頭貼到鳳绮生胸前。微微的心跳,很好,還活着。
教主不在時,視同教主仍在——鎏火教第二條教規。
趙青冷靜下來後,開始思索鳳绮生會變成這樣的原因。司徒瑛的藥瓶還翻在那裏,莫非是藥出了問題?原本也就司徒瑛知道他們下山來。當務之急,是先去找司徒瑛。
金玉滿堂的大廚忽然發現院內的鴿子又少了兩只。而天字號房裏,少了兩個人。
且不論那頭兵荒馬亂的趙青如何讓自己不兵荒馬亂。
鳳绮生壓根沒來得及想他這一倒給趙青帶來了多大一個攤子去處理,也沒來得及去管他給一個大好青年帶來了多大的心理陰影。他仍然只覺得像睡了一覺。香甜得很。
上一次他一覺醒來,金燦燦的陽光照在金燦燦的床上,然後劉戍就推門走了進來。
這一次他一覺醒來,金燦燦的陽光仍然照在金燦燦的——馬車上?
歐陽鶴撩開簾子坐了進來。
“乖兒。”
他慈眉善目地喚。
教主面無表情。
馬車颠得厲害,它十分樸素,沒有鋪厚厚的羊毛地毯,也沒有放镂空雕花銅米爐,更沒有燃上一搓帳中香。這實在是一輛寒酸的不能再寒酸的馬車。渾身像被拆過一遍的教主也是十分寒酸的模樣。他生無可戀地別過臉,仿佛要颠得再被拆一遍。歐陽鶴果然恨他。
教主大約知道了現在是什麽情況。
他原本是不知道的。
不過歐陽鶴有個好女兒。一趁她爹不在,就氣勢洶洶跳上馬車如此如此這般那般将鳳绮生威脅了一遍,大意是別以為歐陽鶴收了你當義子就不知道東南西北,誰知道你這個小白臉是何居心,說不準還是和殺手串通好故意設計他們。總之她歐陽依人才是武林盟主的掌上明珠寶貝閨女,只此一個別無分號。
——這麽蠢的閨女,确實只此一個。教主癱着臉想。
托歐陽依人的福,鳳绮生也算知道如今躺着不能動是因為有個蠢貨去給歐陽鶴擋招了。這個身體一絲內力也無,居然敢沖上去擋白眉雙煞的玄天黑風掌。他現在有些糾結,歐陽鶴還有沒有別的養子。別說前世今生這個連名號也不為人知的小白臉就是他?
馬車門簾又被人掀了起來,還是歐陽鶴。
歐陽鶴保養得當,武功精湛,目露神光,不論真齡,看上去不過四十有餘。
歐陽依人一看到他,立馬從小辣椒變成了大家閨秀:“爹。”叫得十分婉爾。
歐陽鶴笑道:“好。以後要和哥哥好好相處。然兒,你也叫我一聲。”
原來這人叫歐陽然。
鳳教主擡掌就想将這老頭打出去:“叫你——”奶奶個腿。
他一擡臂手勁綿軟內力全無,老頭氣息一凜威勢撲人。
那瘦弱的手順勢就搭在了歐陽鶴手臂上。教主叫得十分誠懇:“叫你爹,怎敢。”
“還是喚您一聲叔叔罷。”
識時務者為俊傑。鳳绮生厚臉皮地想。
歐陽鶴一愣,随及覺得确實也不能勉強,大家還不夠熟悉。笑道:“也好,也好。”
教主‘柔弱’地笑了笑,趁歐陽鶴出去的時候迅速給了歐陽依人一個白眼。
作者有話要說:
曉生密報:
問:鳳教主橫行武林,除了靠武功,還靠什麽?
答:靠臉。
(天下第一的辨識度,和天下第一的厚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