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狼入羊口(四)
越往西北走,越見冰雪未消融,蒼峰翠隐,群山矗立,連綿成勢。五儀山是西北山脈主峰。天機門所習武功以劍意為主,劍意鋒凜,恰适在清靜蕭肅的環境中修習。與鎏火神功,完全乃兩個極端。所以教主很不喜歡天機門。
他怕冷。
歐陽鶴對他的态度,與其說将其置于車內保護,倒不如說□□來得更為合适。此子對歐陽鶴究竟有何用處?鳳绮生想破了腦袋,也百思不得其解。就他的印象來看。歐陽然此人,別說武功造詣,便是連姓名,也不曾叫江湖人知曉。
坐以待斃,非鳳绮生所好。
雖行動受制,可若要沿路留下一些教內密記,也并非不可能。不過如今教主這幅模樣,即便留下了密印,作用又似不大。尚有一種方法,且随歐陽鶴呆一段時間,再伺機而動。馬原與寒單衣常有聯系,青羅門未透露出江湖異動,想來趙青辦事穩妥,并未将他身死之事大肆宣揚,不知他是否與劉戍另有所謀。劉戍既能坐得住,估計他那軀殼未死。
車馬行至五儀山跟前,一行人稍做休整。喂馬的喂馬,喝水的喝水。
鳳绮生知道旁邊人在偷偷打量他。他毫不在乎。教主心中哧笑,若連被瞧上一眼都受不住,他這些年,怕是在衆人矚目之下,脖子都要低斷了。
馬原左右瞧了一圈:“他們都在看你。”
鳳教主淡然地喔了一聲。
馬原有些疑惑:“為什麽?”
教主随口胡謅:“大約我好看。”
馬原聞言,認認真真看了他幾遍,很老實地搖頭:“沒覺得。”
鳳绮生哈哈大笑。引得衆人紛紛側目。
他原先的容貌,若要遭人圍觀怕是正常。只是如今這幅病怏怏的模樣,難看稱不上,是絕對當不起衆人熱議的中心的。他與馬原行至一處空地,總算周圍清靜了些。
教主收籠人心,自有一套。馬原與他相處這些時日,挨過鞭子啃過糖,如今已是服服貼貼,識時務為俊傑這句話,并非鎏火教專用。馬原尚在青羅門時,顧葉青教授弟子習武,說:“俠之根本,在于不卑不亢。與人交手,心中要有數。”
顧葉青的話一向很難聽懂。首席大弟子貼心地一句話概述:“門主的意思是,打得過就打,打不過就跑。腦袋靈光些,命最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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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門主的話,馬原尚難理解。寒單衣的這句話,他卻還是聽明白了,且遵照大師兄指示,在武林盟呆到現在,平安且無憂。
鳳绮生氣勢凜然,如今肆意大笑,一掃前日病弱。往那負袖一甩,倒有幾分風骨。遠處兩人望着遠處閑适而立的青年,眼珠一錯不錯。一人精瘦有力,正是歐陽鶴。尚有一人,卻是戴了個奇怪的軟皮面具,只露出一幅下巴,形容十分古怪。這個古怪的人,亦有個古怪的名字,叫鐵皮先生,常随歐陽鶴左右,不知年紀。
歐陽鶴道:“你怎麽看?”
鐵皮先生說:“盟主領回來的人,卻來問我。”
歐陽鶴笑笑:“有什麽能瞞得過先生你呢?”
鐵皮先生道:“請盟主看天上。”
歐陽鶴往天上看,青天白日,連絲流雲也沒有。
鐵皮先生說:“如盟主所見,我什麽也瞧不出來。”
歐陽鶴:“……”睜眼說瞎話的本事,倒一個比一個見長。
他道:“你覺得一個人會變成另一個人嗎?”
鐵皮先生肯定道:“會。”
歐陽鶴原本只是覺得歐陽然舉動奇怪,才發此一問,想不到鐵皮先生竟然篤定回答了。歐陽鶴不禁奇怪地哦了一聲:“說說看。”
鐵皮先生呵呵一笑:“聽聞西陲小國,素有祭師,調五行陰陽,祈福祿安康。又有松鶴老人,長壽百三十而如青年面貌。這世上原本就有諸多難解之事,不過是換個性子,又有何想不通的呢?盟主先前對他不了解,确實也無法篤定此人原本何等性情。”
“有理。”
歐陽鶴雙手一負,目露精光。他太陽穴微微鼓脹,是絕頂高手的象征。
“當今武林年輕之輩,嶄頭露角不少,鶴立雞群不多。如此子一般,目含狡詐,一身驕狂風骨的,老夫只識得一個。”
鐵皮先生目光微動:“哦?還請盟主指教。”
歐陽鶴道:“鎏火教內一只紅毛雞。”
鐵皮先生:“……”
風吹過他們中間,帶起衣袍一角。寂靜流動了許久,鐵皮先生才艱難道:“盟主說的那只紅毛雞……該不會就是鎏火教教主,鳳绮生罷。”
歐陽鶴哼了一聲:“顯然你也認得。”
魔教大頭頭,确實認得。鐵皮先生面具後的額角流下了一滴汗。他倒是頭一回,自歐陽鶴口中,聽他如此評價鳳绮生。“聽聞魔頭風采照人,武功超絕。如何也算得上一只鳳。”
鐵皮先生心中吐槽,怎麽就成一只雞了。
歐陽鶴微微一笑:“公雞打鳴時,要不要擡頭?”
“要。”
“擡不擡尾巴?”
“——擡。”
這位年過五十的江湖老前輩點點頭:“那魔頭得意忘形時,豈非很像。”
鐵皮先生:“……”
像與不像,在場之人中,也只有與鳳绮生打過不少交道的歐陽鶴,才知道真相到底如何了。幸好鳳教主如今耳不聰目不明,聽不見這番言論。若是歐陽鶴當着他面如此言語,只怕教主二話不說就要上前拼命。雖說小不忍則亂大謀,面子還是很重要的。
鐵皮先生一番思索,重新看回歐陽然:“盟主的意思,莫非……不過不可能罷。”
歐陽鶴道:“有何不可。聽聞日前鎏火教兩位閣主鬧翻了天,一架打到了天池頂。後劍意閣主負氣離去。如此大事,鳳绮生都不出來說句話。你說,他到底是不關心,還是不能說?”
鐵皮先生聽得大驚失色。連江湖百曉生都不曉得的事,不,該說,連他都不知道的事。歐陽鶴竟知道如此之快?但歐陽鶴斷無編造的理由啊。他心中雖千回百轉,面上卻分毫不顯。只說:“難道盟主以為,鳳绮生不在教內。”
眼前,歐陽然似遺世獨立。歐陽依人彩衣飄飄,如一朵祥雲一般,又去尋歐陽然晦氣,被青年三言兩語氣地面色通紅,秀水芙蓉劍眼看就要出鞘,被周向乾按了回去。
歐陽鶴捋着胡子,認真道:“老夫胡謅的,你也信了。”
信了的鐵皮先生:“……”
歐陽鶴笑道:“不過,等老夫去天行門取了密卷。任魔頭狂妄,也不能如何了。”
歐陽鶴口中密卷是天行門藏書,所記功法絕跡,非掌門不可取,連尋常弟子也不可多見。鐵皮先生以為,即便天行門看在歐陽鶴的面子上,也不見得同意将密卷交出。他心中一嘆,這蒼翠如畫,怕是很快不得安寧。
這邊,鳳绮生十分厭倦與女人糾纏。早在那朵‘烏雲’過來之際,他就将馬原一拉,往身前一擋,自己閉目而坐,不聞不問。
只是他不聞,歐陽依人卻不饒。她繞開馬原,氣勢洶洶道:“你又在做什麽?”
鳳绮生不說話。
歐陽依人便再問。她容貌也算上八寸,聲音亦如黃鹂般動聽。可教主是個沒心肝的人,柳夕雁的姿色能甩歐陽依人一個洛水城,可他天天使勁在鳳绮生面前晃,也沒能把教主的心晃得動一下。男歡女愛乃陰陽調和,這道理教主懂。但就感觀上來說,教主實在不覺得這種單調往複的行為有何意義。最多與幼時練劍一樣,須得一劈一砍揮上千萬次,才有小成。
鳳绮生當年一時好奇,還與趙青讨論過男女之事。至于為何是趙青————
他不能與劉戍讨論,劉戍會立馬給他送一個女人。
他也不能和秦壽讨論,秦壽會告訴劉戍,然後劉戍再與他送個女人。
教主更不能和柳夕雁讨論,不然柳夕雁能立馬身體立行地與他深入探讨。
但趙青不同。他嘴巴緊,人牢靠,既不風流,也不下流。是個絕佳的聽衆。
彼時鳳绮生一封急召令将趙閣主從外頭招了回來。然後開始一本正經地說男女之事,并列此舉與練劍的相似之處,說完後,就見趙青面色十分難看。
鳳绮生好心問:“閣主覺得如何?”
以為出了甚麽事而着急忙慌趕回來的趙閣主木着一張臉。
趙青倒不覺得如何。他很少将心思放在男女之事上,但他畢竟不如教主沒心肚,他還是個有正常生理需要的男人。聽完那一通練劍論,他只需想象一下某一處直來直往劈上劈下,就覺得磨得很疼了。十年磨一劍啊。這磨法,不行,受不了。
鳳绮生又道:“本座亦不明白,這舌頭與嘴巴攪來攪去……”
“啊啊啊教主您別說了。”
鳳教主的話到底沒說完,他最得意的手下已經捂着耳朵跑了出去。這大約是趙青唯一一次敢在教主話才說一半時,就罔顧教主命令跑了。背影看上去,還有些崩潰。
難得與人說感受的教主:“……”
他喃喃将剩下半句話補完:“亦沒味道。何來樂趣。”
後來聽說趙閣主愈發勤學于武功造詣,原先還招幾個女人的,之後便連女人也少見了。教主聽聞後,還很滿意,只覺得自己與趙青的一番密談,于他武功一途,益處頗大。
作者有話要說:
其實教主是個性冷感【不
大約隔日更~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