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鳳唳蓮生 (三)

教主曾經想過如何與趙青相認。或許是他和藹地喚一句趙青,或許是他威風潇灑地将人救下,亦或許是在某一個光風霁月的時刻,尋上一片與當初所贈十分相似的樹葉,語重心長地問他:“趙青,當年天湖山頂,鎏火教內,本座與你寫的密信,你還記不記得。”

趙青或許一時半刻是不會信的。可能還會拔劍相向。

但是教主有耐心。他一定會很有風度地包容這種情況。

不錯。

在跟着歐陽鶴混吃蹭車的日子中,教主便是這樣腦補了一出又一出的情形。十分完美。

可現實總是會打亂計劃。譬如他不曾想過,趙青會朝天機門低聲懇求。再譬如,兩人竟然會被困在觀音崖底。還遇上了一個老不死。冠華蓮生當年武功再高,容貌再驚為天人,到如今這年紀,他就是個老不死。教主對于被人拎着脖子一事耿耿于懷。

總之不論如何,真相總不該是被一句粗魯的‘放屁’所道破的。

更不論如何,趙青居然就這樣簡簡單單的接受了。

鳳绮生有些難以相信:“你不懷疑?”

趙青堅定道:“不懷疑。”

排除長相而言,這種盛氣淩人的作派,是教主本人了。加上之前種種蛛絲馬跡。趙青恍然間記起,在觀音崖上時,為他說話的那位天機門弟子,如今想來或許是教主無誤了。這麽一想,心中居然還有些小甜。

鳳绮生忽然覺得有些不爽:“你不覺得此事過于匪夷所思嗎?”

他倒不想想,他一個原本就重活了一世的人,有甚麽資格去說這事匪夷所思。

匪夷所思?沒有哇。

趙青誠懇道:“教主不知道,教內原就有密卷記載神魂離體之事嗎?”

鳳绮生:“……”這他還真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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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趙青不震驚,那冠華蓮生呢?教主看了那位足不沾地的傳奇一眼,罷了,這位年近耋耄卻如青年相貌的人本身就夠稀奇的。

冠華蓮生與世隔絕數十年,他步入觀音崖時,鎏火教還是個在西邊的小教,沒成氣候。他不知道也是正常。且冠華蓮生原本就是這樣一副油鹽不進的性子,除了練劍,其餘皆不在心中。更無是非黑白、正邪之分。鳳绮生是天機門弟子也好,鎏火教教主也罷,在冠華蓮生看來,都只是一個被順手救下的晚輩,掀不起絲毫波瀾。

因此,他只等這兩人敘舊完,方說:“神魂離體?神琅草救不了。”

趙青面色變了。

幸好冠華蓮生補充道:“需水離珠引魂。”

天機門載有密卷,天機寶物有三,神琅草聚魂,水離珠引魂,混沌劍斬魂。百年之前,天機門弟子取混沌劍下山,大殺四方,助宗廟皇帝一路登上皇位,獲國師封號。後覺此劍損大于益,不宜現世,便投入一方湖泊中,自此無人能尋。神琅草倒非唯一之物,只是生長于觀音崖頂,觀音崖位于天機門內,尋常不可接近。

至于水離珠————

天機門昔年風頭過盛,招惹武林諸多不滿,不止武林,便是朝堂,對天機門亦生忌憚之心。為保門衆安危,歸長海的師父決定将水離珠交由武林盟保管。自此,混沌劍,水離珠,神琅草天各一方。這場風波才在無形中被消彌。

鳳绮生挑起長眉:“本座怎不知。”

在冠華蓮生開口前,趙青插嘴道:“教主不喜歡看書。如何能知。”

“……趙青。”

“屬下在。”

“你是不是皮很癢?”

“屬下不敢。”

冠華蓮生道:“此乃天機辛密,除卻當時參與的武林盟主,與天機掌門,确無人能知。”

這便簡單了。趙青琢磨着:“屬下現在就回教,與阿戍商量如何将水離珠搶來。”

鳳绮生忽然說:“何必用搶。現下不是有個更好的辦法?”

冠華蓮生與趙青均擡頭看他。

鳳绮生笑了笑:“本座如今可是歐陽鶴的義子。區區武林盟,還是能進的。”

他倒不避諱冠華蓮生還在一旁,簡單地與趙青籌謀了幾句。教主下山的目的可從來沒有忘記。他是去參加武林大會。凡事若只靠武力解決,不失為一種簡單粗暴的方法。但自古壓人不壓心,總有一日,內亂必反。既有捷徑,又何必使武夫行徑。

“歐陽鶴見歸長海未果,不會罷休。現在你調養好身體方為正事。”

鳳绮生諄諄叮囑,趙青領命受教。正如此安排,忽然話題一轉:“你心上人是怎麽回事?”

趙青面不改色:“當時事情緊急,屬下只有胡謅。”

哦,胡謅啊。

鳳绮生和藹地拍了拍趙閣主的肩膀:“多日不見,趙閣主能言善辯不少。”

趙青恭恭敬敬回答:“近墨者黑,教主教導的好。”

鳳绮生尚有要事盤桓于心,既然趙青這邊的事情已經解決,便瞧了瞧天色:“時候不早,早些與前輩回去讓他助你療傷罷。”

他倒是很會占便宜,只有在需要冠華蓮生幫忙時,才叫上一聲前輩。也幸好冠華蓮生是一副寡淡性子,不與鳳绮生計較。或許在冠華蓮生看來,這些年歲可以當他曾孫的人,确實太小,無甚好計較。他在此處,不過是因為一個承諾。而歲月長久,早已将生命中的樂趣,全數消磨殆盡。看着鳳绮生與趙青兩人,冠華蓮生想到了新出生的那兩只小猴子。

他忽然笑了笑。

趙青與鳳绮生頭皮一麻。

“請教主先行一步。屬下随後就來。”

鳳绮生正欲離開的步伐停住了。此時此地,還有何要事,需得随後才來。

趙青鎮定道:“人有三急。”

——這倒确實是樁合乎情理的事。

鳳绮生略一颔首,便與冠華蓮生先走了。他拒絕了冠華蓮生朝他領子伸出的手。不知為何,竟從對方寡淡的表情中看出了一絲遺憾。教主毛骨悚然,怎麽揪人領子一事這麽令人愉快的麽?他倒是不想想,過往他亦喜歡揪着別人的領子就飛。

教中人士輕功大多不錯,泰半是被教主拎出來的。

趙青并沒有解開褲腰帶,行三急之事。他只是呆在原地,側目聽着鳳绮生離開的步伐。待确定二人已遠去後,方扶住樹幹,慢慢地,慢慢地,蹲了下來。樹上青苔粘膩,一如他汗濕的手心。一如他壓抑着因喜悅而狂跳的心。

教主無事,真好。

他終于忍不住翹起了嘴角。

一個曾經風華絕代的人,遇上另一個曾經風華絕代的人。且兩人武功都十分不錯。場面就變得有些微妙。幸得如今教主面目平凡,若以真身與冠華蓮生走在一處,劉戍怕不必再睜眼了。奪目至極。

鳳教主人生履條之一便是,能利用的便利用,不能利用的,也別浪費。

武林大會勢在必行,水離珠教主亦視之為囊中之物。這副軀殼雖無用,倒替他省卻不少事。原本劉戍還欲往歐陽鶴身邊插探子,如今他自己豈非就是最好的探子。只是,他現下無武力傍身,而趙青擅劍,內功路數卻不高,與歐陽鶴對上,沒有勝算。

冠華蓮生正緩步前行,負手其後,目光玄正。萬物似過他眼中,又不在他眼中。他的呼吸吐納,已與周圍環境一體了。空氣的流動,便是他內息的流動。指氣為劍,便是他的劍。

鳳教主緊随其後,嘴角一勾。眼前就有一位內功與劍術均大成的絕世高手,若不從他身上撈點什麽回本,這天機門一趟,可真是白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

喝兩天喜酒去!

周日回來!

大家周末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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