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鳳唳蓮生(四)
冠華蓮生與鳳绮生相隔的不止兩代人,更是一段湮滅在歲月中的璀璨光陰。江山代有才人出,無論日後笑傲天下的人是鳳绮生亦或是歐陽鶴,這已經沉澱在傳奇中的人生是他們不曾參與過的。而代代相傳的故事,行到這一步,總會有偏差。是以,冠華蓮生此人究竟如何,鳳绮生到底是不清楚他與天機門之間的辛密。
教主內心籌謀良多,以致這段路不過區區幾步,竟感覺走得十分漫長。
“前輩可知當今武林,形勢如何?”
心頭盤桓良久,鳳绮生挑了個不痛不癢的問題,先來探探底。
天機老人兩個徒弟,一為冠華蓮生,二為歸長海。冠華蓮生武學靈智均為百年難得一遇的奇才,若非意外,這天機門主的位置,原該妥妥由他去坐。這樣一個人,你說他傻不傻?他當然不傻。鳳绮生的試探,與冠華蓮生來說,與這林間不小心碰到的藤蔓,亦或是山間猴子輕輕的一抓,并無任何區別。
他淡淡道:“不論形勢如何,天機門,自然是獨掌一峰。”
鳳绮生忽然便不笑了。
這自然是令他很不爽。
因為冠華蓮生說的不錯。便是前世,鳳教主雖然贏了歐陽鶴,但天機門,确實一如既往,穩坐五儀高峰。他眯起眼,暗忖,若非天機門有門規,弟子不得随意下山。你當歐陽鶴不會找你麻煩?呵,不過是下一個鎏火教罷了。
可鳳绮生雖心中不愉快,面上自然不會先做出來。因為他還有話未說完。
“不錯。只是五儀山超脫于世俗之外。而在世俗之中,卻已只剩一盟一教一佛門。”
一盟,說的是武林盟,以歐陽鶴和背後的上官家為首,集各門散派為一體。而一教,自然是鎏火教,所設十四廳分散各地,日漸擴張。佛門主清修,不入盟,不進教,自成一方小世界。這句話,便是這樣來的。教主因覺身上藍褂礙眼,早已扯去,如今只着一件白袍,他當自己仍在教中模樣,雙手一負,白袍無風自動,意氣風發。
冠華蓮生若有所思,看他許久,方道:“你就是鎏火教教主。”
鳳绮生矜持點頭:“不錯。”這自然是方才就已揭露的事實。
冠華蓮生淡淡道:“轉生的眼光不怎麽樣。”這具瘦弱的身軀,實在太弱不禁風。以他的評判看來,擊倒不消一根手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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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主一下便被戳中了痛點。他壓制了很久,才沒有跳起來。若有選擇,他當然也不願意以魂入體鑽進這個軀殼。你當他願意得很麽。
冠華蓮生又道:“如今佛門是誰主持。”
鳳绮生道:“慧覺大師。”
“無音呢?”
無音?那個以菩提心聞名的無音大師?鳳绮生略一忖度:“死了。”
這答案自然不令人意外。冠華蓮生只是哦了一聲。
鳳绮生趁機道:“前輩願否重出江湖。依前輩之力,這一盟一佛門,怕都得與你讓位。”
有冠華蓮生攪局,歐陽鶴這老東西,怕是頭發都要多白一層。
“我相熟之人,怕均已不在人世。”冠華蓮生卻說,“此處四季如常,風是昨天的風,亦是今天的風,還是明天的風。如今是百年前,或是百年後,與我又有何意義。”
當時代在流轉,而他停滞在此,他所觀所念,便均不入世了。
鳳绮生卻道:“此言差矣。卻有一人,活得好好的,且對你所念頗深。”
冠華蓮生終于舍得疑問一聲:“哦?”
鳳绮生肯定道:“歸長海。”
“歸門主是你師弟,在這世上,師弟豈非是除了師父之外最親近的人?”
冠華蓮生喃喃重複了一遍:“歸長海。”他目光忽而飄遠,似乎是陷入了過往的回憶。
冠華蓮生自願步入觀音崖時,歸長海還是個會喊他師兄的年輕人,山中無歲月,這些年來,他對過往回憶甚少,偶爾間想起早年天機老人給他師兄弟兩人傳功授課時的無憂歲月,仿佛是最美好的事。如今鳳绮生提起故人,他忽然間有些想不起來,歸長海長甚麽模樣。
鳳绮生見他神色終于松動,道:“有生之年,與師門團聚,莫不是快意之事。”
冠華蓮生沉默了一下:“天機門擅養生,功法多有延年益壽之效。活得久,也正常。”說着,他看了鳳绮生一眼,“不比你們小輩,縱情聲色,死得早。”
鳳绮生:“……”
趙青一回來,就感受到兩人之間劍拔弩張的氣氛。他有些莫名。不過半柱香的時間,這兩人之間,莫非是發生了些什麽。但不論發生了什麽,趙青想了想——一定是教主欺負了人家。不錯。在趙青看來,大約只有別人吃虧的份。
想不到冠華蓮生瞧着與世無争,嘴上卻半點虧也不肯吃。
果然是天機門首徒無誤了。
鳳绮生朝趙青微微一笑,趙青寒毛都炸了起來。
“趙青。你且過來。”
上回他這樣一笑,秦壽就被趕到了七殺廳當牛做馬小半年才得了教主首肯回到總教。趙青猶猶豫豫:“教主只管說,屬下在這也能聽見。”
鳳绮生面無表情:“你的心上人——”
趙青立馬大步走到鳳绮生身邊,一臉忠心耿耿:“教主有事盡管吩咐,屬下必竭盡全力。”
鳳绮生擡起手,本想拍拍趙閣主那張能迷倒山下小姑娘的臉,臨到頭卻改了方向,按了下他的肩頭,說:“閣主很識時務。但願心中不是在罵本座。”
趙青笑笑。待鳳绮生一轉過身,立馬收了表情。他當時因教主之事心中煎熬萬分,在觀音崖上心情一時激蕩難忍,難免從心而言。若他知道當時鳳绮生就在人群之中,打死他也不會吐出那幾個字。早知如今尴尬,還不如歸長海一掌劈死算了。
哼,日他姥姥的天機門。報複不回去便算他輸。
從某個方面來說——
鎏火教的人,惱羞成怒之時的反應,都差不多。千錯萬錯,別人的錯。
這種不問青紅皂白的行徑,确也是随鳳教主一脈相承了。
趙青喝了绾絲搗弄出來的汁水,加以冠華蓮生內力催動。幾個周天運轉下來,內傷好了個七七八八。算來,師弟打的傷,師兄來治,十分合乎邏輯。三天兩夜後,鳳绮生呆得住,趙青死活也呆不住了。他梗着脖子要走。
鳳绮生略帶無奈地看着他。趙青這個犟人,牛脾氣一上來,連教主也拿他無法。
曾經教主恐吓道:“你若不聽令,本座便送你去刑堂。”
結果這小子話不多說,轉身就去了刑堂自己找棍子吃,攔都攔不住。連死都不怕的人,還能有甚麽好威脅的?總不至于真為了一些小事,折了自己羽翼罷。經此一事,鳳绮生便怕了他了。是了是了。你最大。
沒辦法,本座的人,饒是油嘴滑舌,饒是搔首弄姿,饒是耿直嘴毒,饒是五大三粗。那也得寵着。誰讓鳳绮生是個大方的教主呢。只是下面的人輪番作起來時,教主也有些郁悶。只覺得分明他才是教主,一個個卻仗着不知道哪門的性子敢和他鬧。這想通了,就一個個丢到思過崖,面壁思過三天。
在教中時,鳳绮生倒能把人扔到思過崖。可此處不在教中,亦沒有思過崖。還就這一個打手,若罰趙青去思過,誰來伺候他吃飯?
“這樣罷。”鳳绮生道,“你且讓前輩授你療傷心法。學會了,我們便出山。”
趙青一愣,反應極快,當即就抱拳道:“望前輩指點。”
可這天機門心法,豈是說授人就授人,他二人,想得也太美好了一些。
冠華蓮生果然皺起了眉頭。冷冷道:“不教。”
鳳绮生早料到此處,微笑道:“也罷。最多本座出去便說,你很想他。”
“……”
冠華蓮生道:“你再說一次。”
鳳教主施施然重複:“你想他。”
“他是誰。”
“歸長海。”
冠華蓮生面色更冷了:“我沒有。”
“哦。”鳳绮生理了理袖子,“此話,前輩留着與歸門主說罷。”
“想來他送我們下山,憑他的功力,是手下留情。或許,就為了見前輩一面罷。”
鳳绮生徐徐道:“如此看來,他若知道師兄仍念着他,心中怕是會高興的。”
作者有話要說:
(回來了回來了。跑了兩天周末就這樣結束了。)
鎏火教務:
冠華蓮生去教內做客。
劉戍笑眯眯:前輩好。歸門主未一同前來?
秦壽笑眯眯:前輩好。歸門主不在?
司徒瑛伸長了脖子:您一個人來的?歸——
冠華蓮生面無表情招來氣劍。
這幫人有毒罷?